他沉沉地瞪了她一眼,强耐着性子,抬袖,从她背后绕过,将手放在她右手的外侧,“看我的手。”

    她就这样被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地揽进了臂弯,皇袍宽阔的广袖将整个人拢在其中,就如一个屏障,将她圈禁在一个有清冽香气的怀中。

    萧怜眼帘一垂,藏了狡黠的笑意,便真的去看他的手,认真学他的样子,可却怎么学,两只手都像是两只僵硬的爪子。

    胜楚衣忍无可忍,“笨!”抬手啪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那莹白的手背立刻就红了。

    萧怜像被烫了一般缩了下手。

    他本该拂袖而去,哪里来的这么多闲工夫教个笨女人抚琴。

    可却只是愠怒地瞪着她低垂的头,却没想过离开。

    她是阿莲,她是阿莲,她是阿莲……

    胜楚衣在心中跟自己说了一百次,她还是那个孩子,既然她想学,教她便是。

    从前,亲自传她功夫的那些年,若是小人儿敢偷懒,挨点小小的教训也是有的,可是从来没有因为笨而受罚。

    现在,不但什么都忘了,居然还这么笨!

    “最后一次。”他耐下心来,去捉那只被打红了的爪子,却不想萧怜却是一躲。

    她捧着自己的爪子,抽抽搭搭,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没想到,这两只手,真的废了。不但麒麟拳用不出来,连弹琴都不行。”说着,竟然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掉在了手背上。

    胜楚衣没想到会惹起她的伤心事,就有些于心不忍,“阿莲啊……”,那只从她身后绕过去的手臂就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

    萧怜斜眼悄咪咪瞥了他一下,就越是做出隐忍的模样,越是哭得梨花带雨,肩头一抖一抖,就把人的心都抖乱了。

    摆明了是朵白莲花,还是个黑心的,可偏偏胜楚衣就吃她这一套,无奈望天,从她背后绕过去的那只手终于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落在了肩膀上,轻拍了两下,“等你将孩子生下来,可以试着学些腿脚上的功夫,若是喜欢,本君可以教你,不会比从前差。”

    萧怜揪着袖子擦眼泪,“真的吗?”

    “真的。”

    萧怜眨眨眼,那眼泪瞬间就止住了,十分乖巧可人道:“是君上亲自教?”

    “……,是。”

    胜楚衣现在明知道自己又被她腻歪的小圈套给绕进去了,却颇有些甘之如饴的意味,点了点头。

    这琴学得稀里糊涂,那小手指头却是被掰来掰去都给摸了一圈,最后也搞不清楚两个人到底是谁在暗戳戳占谁的便宜。

    等到萧怜一蹦一跳的准备要离开潭心亭,胜楚衣又喊住了她,“停!”

    萧怜跳转身,“怎么了?”

    “你……,你慢点……,肚子……”,胜楚衣的手在袖子里尴尬地攥了攥。

    “哦。”她笑嘻嘻地转身,一步一步,扶着腰往前走。

    “阿莲。”

    “君上还有什么事?”

    “你若要学琴,每日午后可上天澈宫,不得再在这里兴风作浪!”

    “知道啦!”萧怜向后扬了扬手,大获全胜而去。

    ……

    然而,第二天,天澈宫瀑布下,果然再没了魔音,可到了午后,那人也没来。

    胜楚衣早早遣散了议政众人,备了烧鸭和红烧肉等着她,可她却真的活生生没来!

    明知她是在钓他,可却依然放心不下。

    于是招了紫龙前来,“指派给她的女医官,可有随身跟着?”

    “回君上,莳花女医自从上次被拒之后,就一直在医馆中候命,并未进宫。”

    “那她身边还有谁?”

    “应该只有一个小宫女,名唤茉叶。”

    “知道了,你下去吧,传悯生来见。”

    “是。”

    没多久,悯生便转动着轮椅,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君上唤我?”

    胜楚衣立在窗边,从窗前的盆栽中拈下一朵花,“悯生,如果你养了一株盆栽,起初只当是棵小草,却有朝一日开出花来,当如何处置?”

    悯生浅笑,“回君上,有花堪折,直须折。”

    “可若是心中仍然只当她还是一株小草,又当如何?”

    悯生依然笑意盈盈,“君上,您手中不是已经拈了花?心之所向,本就不易琢磨,不如听之任之,方为上上之道。这番话是君上当年教诲悯生的,如今却要轮到悯生来提醒君上了。”

    胜楚衣悠悠叹息,“悯生,长大了。”

    悯生微微垂头,掩不住笑意,“长大的可不止是悯生。”

    胜楚衣转而看他,倒是颇为有些意外,“你知道了?”

    “本来只是猜测,如今便是笃定了。”

    胜楚衣垂眸看着手中的那朵花,刚刚浇过,还带着水珠,就甚是娇艳。

    悯生欠身,“恭喜君上,七年之苦并未白白承受,阿莲不但回来了,而且还带了小……”

    他话还未说完,就看见胜楚衣在瞪眼睛,急忙转了轮椅就逃,“我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胜楚衣来到重重纱帐深处,抬手掀了缀着猩红流苏的黑色锦缎,漆黑的劫烬琴便安静地躺在下面。

    他手指拂过琴弦,铮地一声悠长轻响,撼人心魄,肃杀万丈,从天澈宫荡出,响彻整个大盛宫。

    所有闻之者,无不心头凛然一惊。

    是夜,无人得以入眠。

    君上要见云极公主,却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

    于是索性将三百里大盛宫翻个底朝天,恼得鸡飞狗跳,也要把人找出来。

    胜楚衣褪去一身的光华,换了黑暗加身,坐在晴川院里,沉着脸,一颗一颗剥葡萄,脚边跪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从屋里跪到院外。

    “找不到人,你们就像这葡萄一样,剥了皮来见!”

    等到人撤了个干净,晴川院中就静的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怜怜,阿莲,你千万别让本君捉到你!”

    他十根手指被葡萄汁弄得黏糊糊,随侍的人又全被轰了出去,就自己起身找水洗手。

    晴川院本就不大,胜楚衣满屋子找不到水,就掀了帘子去里间,却发现还有一道后门。

    推了后门,是一处二进的小院,还有一间该是堆积杂物的小屋。

    他手上黏糊糊,只顾着找水,就随手关了门又回到屋内。

    可没走两步,那头微微一偏,唇角便是危险地一钩。

    那小屋门口,倒是干净地出奇啊!

    他一脚踹开门,两步穿过小院,抬手便要推门。

    那门竟然自己就开了。

    里面探出一张脸,“嘘!”

    茉叶从里面挤出来,匆匆行了个礼,压着嗓子道:“君上果然找来啦!”说着,指了指里面,“睡了。”

    胜楚衣眉头一拧,狠狠地指了指她,又指了指里面。

    茉叶赶紧笑嘻嘻道:“君上,公主说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这几天,一直都住在这后面,每晚陪着君上点灯熬油呢,今天是乏得紧,就先睡了。”

    胜楚衣拨开茉叶,直接推门进了屋,里面极为简陋,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他掀了粗陋的纱帐,便看到里面蜷在被子里的人,睡得虽然沉,但该是冷了,就缩得紧。

    他指背在她脸颊上掠过,那脸也是冰凉的,凉的让人有些心惊。

    怎么会这么凉?生病了?

    可是,他的身体比她还凉,又如何给她温暖?

    如果,能恢复到白日间的自己,就不同了。

    脑海中,有种意识在消退,而另一种意识在复苏,隐约有个声音低沉森然道:“九幽,且将帝呤让给你片刻。”

    随后,胜楚衣的身子便渐渐暖了起来。

    一整夜,大盛宫被翻了个遍,也没人找到云极公主在哪里。

    到了清晨,带人回来复命的弄尘满面疲惫,却见君上也不见了。

    君上原来坐的位置上,坐了个小丫头。

    “君上呢?”

    “嘘,在后院。”茉叶坐在这里等了一夜,顺便把那一盘子没了皮的葡萄都吃光了。

    “在……后院?”

    “嗯,跟我们公主在一起呢。”

    弄尘怒摔!

    找到了你居然不告诉我一声!

    找到了,你居然,不告诉,我一声!

    害得我这一夜跑断了腿!

    我果然不是你亲生的!

    萧怜从睡梦中醒来,脸颊刚好贴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上,甚是甜蜜。

    她仰头,看见胜楚衣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撑着头,就这样侧躺着睡着了。

    她一动,他就眼帘唰地睁开。

    萧怜就等着看他今天怎样滚下床去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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