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璋拿出了一些香料,马还受惊成那个样子,若是足额的香料,今日还不知会如何收场。

    皇帝立刻召来宫中的调香宫女,宫女当即证明江戈随身携带的香囊的确会造成惊马。

    看来这次惊马确是因为那香囊所致。

    皇帝沉吟良久,转头问江戈:“你这香囊从何处得来?”

    江戈脸色十分难看,他紧紧盯着似乎并不知情的江砚和楚莞,半晌终于吐出一句:“是臣弟媳给臣的。”

    “弟媳?”皇帝皱皱眉,还未答话,看台右侧末座上已传来女子嘤嘤的哭声,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娇嫩如春花的年轻少妇站起身子,哭着拜倒在皇帝面前。

    众人登时窃窃私语起来,似是在议论两人的关系。

    皇帝脸色不善地望向那哭泣的女子:“你是江家的儿媳?”

    “臣妇楚莞叩见陛下。”楚莞纤细的身姿跪伏在地,盈盈罗裙垂下,若牡丹般绽放在身侧:“臣妇是江戈的弟媳,这香囊也是臣妇做的。”

    她抬起委屈的眸子:“本想着夏日暑气大,才想着给家人们做个清凉解燥的香囊,没曾想和马相冲……是臣妇思虑不周,让大哥受惊,还扫了陛下的兴致,望陛下恕罪。”

    江砚也立即从位置上起身,走到楚莞身畔跪倒道:“这都是臣的疏忽,想着阿莞的手艺好,就让她随手给大哥也做了一个,请陛下责罚臣一人。”

    皇帝皱眉良久不语,看向江戈沉声问道:“果真如他二人所说,是一场疏忽么?”

    江砚和楚莞听皇帝如此问,都殷殷抬头眼巴巴地望着江戈,但江戈只是抱着受伤的手臂沉默,面上露出几分沉思。

    “大哥。”楚莞看江戈半日不答话,心里有些着急,忙赔笑道:“您倒是给阿莞做个证啊。”

    “臣的家事有劳陛下费心了。”御前又跪了一名年纪四十左右的男子,却是宁忠侯本人:“想是阿砚好心办了坏事,都怪他太不小心,疏忽大意了,臣回去定要好好教训他们惊扰圣驾之罪。”

    宁忠侯见两个儿子在御前拉扯,吓得脸色发白,生怕带出一些侯府中见不得人的事儿,因此才跳出来避重就轻地认罪。

    “这是御前,陛下正在查案,怎么侯爷却这般着急地给案子定性呢?”沈驰站起来,躬身道:“以臣看来,此事疑点颇多,侯府爵位尚悬空,而臣听闻江府的夫人素来擅长调香,今日惊马究竟是疏忽大意还是有意为之还需进一步彻查。”

    “你什么意思?”宁忠侯听完沈驰的话气得手都抖了,也顾不得皇帝在场,指着沈驰愤愤道:“你是在说本侯的儿子会因为爵位做出兄弟相争的事?阿砚对兄长一向有爱,香料种类万千,再擅长此道的人也难免百密一疏!沈驰你不要多心!”

    “是我多心还是侯爷昧了良心?”沈驰说话冷冰冰的,丝毫不给宁忠侯留脸面:“若侯爷心怀坦荡,为何不彻查此事?这样既能保江戈平安,也能还你们侯府一个清白!你遮遮掩掩,还不是因为怕家丑外扬,不好收场么?侯爷,你是在给小人可趁之机,他日定后悔莫及!”

    “你……你……”宁忠侯心中的确是这个想法,被沈驰直白地说出来,脸登时黑了。

    “求陛下为臣妇做主。”江戈的妻子泪眼涟涟,也跪倒在皇帝面前。

    皇帝望向她:“你又要说什么?”

    看着丈夫差点坠马,江戈的妻子吓得手脚发软,方才她看公公站出来,便一直没敢说话,但被沈弛的话戳中心事,也顾不得什么了,啜泣道:“楚莞这香囊绝不是无意的,这几日她总是来找臣妇,说那香囊的好处,今日江戈本来并未佩戴这香囊,出门时还是楚莞提醒的,她……她一定是有意的!对……她就是个心怀歹毒的人,恳请陛下明察……”

    “嫂子为什么要这样践踏阿莞的一片真心,香囊让大哥受惊,是阿莞的错,阿莞愧疚难当……但是嫂子的推断未免把阿莞想的太有心机了……”楚莞抬起水汽弥漫的双眸,弱弱地开口:“还是说,因为嫂子一直怀揣着想害人的心,才会把人想得这么坏呢……”

    “皇帝!你不要听这丫头胡言乱语!”始终未出声的太后看见楚莞还想攀咬他人,登时怒了:“哀家看到这场面,倒是想起几年前我过寿诞的事儿,当时也是这楚莞,说什么阿芙晕倒了,今日又在这儿狡辩,真是满嘴的胡说八道!”

    对这个破坏了自己寿诞,又来给皇帝诞辰添堵的楚莞,太后十分不喜,觉得有她的地方似乎就没有好事儿!

    皇帝沉吟道:“此案似乎另有隐情,朕想着还是要查一查,依母后的意思呢?”

    “查,当然要查!”太后冷冷地睥睨跪着的众人:“让皇城司把他们二人和贴身的奴才都逮过去,一个个地好好查!”

    话音一落,江砚和楚莞的肩头不由同时一抖,进了皇城司那种地方,不死也要掉半条命,没有人会不怕的。

    “皇上饶命,太后饶命。”春溪见楚莞阴谋败露,皇城司都惊动了,扑通跪在地上:“奴婢说,奴婢说……那香囊就是为了害大公子才做的,她让奴婢去采买香料,还说……还说打马球之前必须要把香囊做出来……奴婢还看见她曾经拿着一点儿香料去找大公子的马,想是试试有没有用……”

    她断断续续说出人证物证,把楚莞做的恶事交代得明明白白。

    杨芙不由得一笑,她早知这个春溪是个见风使舵的货色,她在紧要关头狠狠反咬楚莞一口,也不枉废杨芙上一世对她的了解。

    这番话说得楚莞脸色惨白,她头都不敢抬,瑟瑟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这……这都是楚莞这个毒妇所为!”宁忠侯生怕牵扯到自己的儿子,颤抖着喊道:“此事和阿砚无关,陛下,此事和阿砚无关啊,他一直是个懂礼的好孩子……”

    皇帝把目光移向跪在地上的江砚:“江砚,你父亲说你对此事一无所知,你觉得呢?”

    江砚始终一言不发地跪着,听到皇帝问他,才磕了个头艰难道:“此事……臣从一开始就知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看江砚直接应下,皇帝倒有几分意外,他沉吟不语,似是在思量该如何处置。

    “陛下。”杨芙咬着唇,凶巴巴地看了江砚一眼,开口道:“陛下在看画的时候说过,想让天下的兄弟都友爱相助,可江砚却觊觎爵位,还敢残害兄长!这样的人只有重重责罚,才能让天下人看到不敬兄长的后果呀。”

    江砚抬眸,望着端坐在椅上的杨芙,椅子宽大,愈发显得她娇小可爱,如水般的双眸仍然清澈无辜,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可偏偏说出的话却如刀戈般直直地刺到人心里。

    她真的对自己深恶痛绝了么?

    第68章

    皇帝闻言神色一滞, 不由想到方才刚说到的话,他此时最忌兄弟相争, 江砚却在风口浪尖上做出这种事!

    自然是要重重惩治他, 也好给天下人做个震慑。

    “此事既已查明, 就不必劳烦皇城司了。”太后看向皇帝:“怎么处置, 陛下拿主意吧!就如阿芙说的,莫要姑息了心怀歹毒, 残害兄长的小人。”

    楚莞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坐在坐在高台上的杨芙,若是没有顾怀璋横插一手, 她的计划怎么会露出破绽?怎么会这般狼狈地跪在地上求饶?

    可她偏偏还要落井下石!

    楚莞恨不能冲上去和她拼个鱼死网破,但杨芙正满眼笑意地看着顾怀璋, 连眼角都没有瞥一眼跪在地上的她!

    太后既已开了口, 皇帝更是坚定了从重惩处的心,冷冷道:“阴谋残害兄长性命,朕也容不下你们!直接杖责六十, 充军烟瘴卫!”

    江砚和楚莞相对愕然, 杖责六十之后,大多数人都生死难料, 可他们即使挺过了杖刑, 迎来的也不是贴心的照顾,而是颠沛的流放,流放分为安置,迁徙, 充军三种,最严厉的是充军,充军也有烟瘴,远边,沿海三个卫所选择,江砚和楚莞的处置是充军烟瘴,是最重的流放惩处……

    这摆明了是要折磨他们,要他们的命啊!

    楚莞登时就哭起来:“陛下开恩,太后开恩,是臣妇无知,还请陛下看在国公府和侯府的面子上,饶了我们吧。”

    她想着国公府和宁忠候府皆是有战功的,听说宁忠候府还有免死金牌,那……那皇帝看在他们的家世份儿上,也不能这么冷酷绝情啊!

    “你闹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还好意思提国公府和侯府?身为功勋后代,你们享尽荣华,却连人伦事理都不通,连带着家族都要被人议论!”皇帝怒气冲冲地扫过杨老太太和宁忠侯:“这也算是你们二位府中的家事,朕的处置你们可有异议?”

    杨老太太起先还有几分心疼楚莞,但看到楚莞在御前还在攀咬国公府,妄想用国公府的名头替自己开脱罪责,登时心寒了几分,站起身道:“听凭陛下处置,这丫头也该为自己做下的事承担罪责!”

    “这往小了说是臣家事,但也是陛下关心的国事。”宁忠候跪在地上,生怕皇帝因此事迁怒于府上,哪儿还再敢替儿子求情,连连叩头道:“是臣教子无方,养下这个孽障,陛下的处置十分圣明妥当……”

    皇帝冷哼一声,随即果断地挥挥手,登时有侍卫上来,把江砚和楚莞二人往外拖。

    宁忠侯身子一颤,也只能干瞪着眼看着儿子被拖出去。

    怀王面色沉沉地扫过顾怀璋,始终未发一言。

    江砚跟随他多年,也算是他的左膀右臂,若是其他的事情,他定要站出来为自己器重的下属求个情。

    但江砚是因为暗害兄长被处置的,皇帝又向来不喜他和兄长二人相争,他此时若站出来求情……白惹一身骚罢了。

    好好地一场马球赛,自己的人平白折损了一个,就连那宁忠侯的爵位,日后也定是由顾怀璋手下的江戈承继……怀王冷冷地勾起唇角,之前他对顾怀璋投靠永王还未太过在意,觉得他毕竟是一介武人,即使手握重兵,在朝堂的争斗里也有落个下乘。

    谁知此人倒是不声不响来了这么一手……怀王缓缓喝下杯中酒,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今年的马球赛真是精彩。”太后见在座的重臣贵眷皆面色惴惴,出演缓和气氛道:“阿璋,哀家从没见过你打马球,还打得这么精彩,你这一手倒是藏得够深。”

    “太后,臣这一手也是这几个月才练出来的。”顾怀璋谦和着笑道:“臣是沾了骑术的光,若单论打球,那还是差得远。”

    “朕记得你从前是不会打马球的。”皇帝笑笑:“怎么又想起学了?”

    顾怀璋和杨芙对视了一言,轻咳一声实话实说道:“臣这次学马球其实也是想给阿芙一些信心。”

    皇帝很慈爱地望了望乖巧的杨芙:“怎么?阿璋是想在王妃面前出个风头?”

    顾怀璋唇角轻翘,轻松道:“阿芙这几日刚接触管家的事宜,难免有些摸不清头绪,臣……想着和她一起学些不擅长的东西,也给她一些信心。”

    他想让杨芙知晓,不擅长的事情也可以迎难而上,有时候努力了,结果往往比自己想的要更好,退一步说,即使结果仍不尽如人意,那这一路上也会有新的感悟和经历。

    杨芙闻言,深深地望向顾怀璋,眸中满是对他的依恋。

    皇帝看到小夫妻两人的情态,也不禁摇头笑了,他一向觉得侄子并不擅情爱之事,没曾想这般有心,连打个马球都要趁机示爱。

    最难得是还想着给年少的小娇妻正确的指引,皇帝在心里暗笑,这也算是他独特的宠溺手段吧。

    在座的贵女看顾怀璋在马球场上眉目飞扬,本就有些羡慕杨芙有个这般英气的夫君,当下又听到这番话,才明白顾怀璋打马球还有这般心思在里头,皆是又惊诧又艳羡,一个个频频望向杨芙,都在揣度她是用了何种手段,才能让王爷这般疼她护她。

    一回到府中,杨芙就把顾怀璋抱了个满怀,说得话也甜进了人心里:“阿璋,你今日在马球场上太好看了,我看着你都不舍得眨眼。”

    “阿芙开口说话时也很迷人,我也不敢眨眼。”这话是真的,顾怀璋发现自己的小妻子愈加会说话了,在宫里貌似无意地说了几句话,就为严惩江砚做了铺垫,回到家又几句话逗得自己心里痒痒的。

    “那都是因为有你在……谢谢王爷。”杨芙软软的道谢,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口齿稚拙的孩子,总害怕会说错话,做出不得体的事儿,因此之前每次进宫觐见,她都在江砚的嘱咐下谨小慎微,但这次,她竟然用自己的方式打败了楚莞。

    比打败敌人更让杨芙开心的是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原来她不是那个只会惹祸,躲在别人背后哭泣的小女孩,她可以凭着记忆躲避危险,还可以在很多人面前大大方方的说话,甚至不动声色地说服皇帝。

    这都是她从未敢想的事情,想着想着,她又趴在顾怀璋耳边,轻声道了句谢。

    看到自己慢慢地把一个怯怯生生的小姑娘养得活蹦乱跳又勇敢又温和,顾怀璋也极为惬意。

    “小妖精。”顾怀璋看了看牢牢牵着自己衣袖的杨芙,低声道:“那做为答谢……你也给我画张画好不好?”

    画画?肯定是看到她送给皇帝的画嫉妒了。

    杨芙眨眨眼睛,抬起小手轻轻叹口气:“画画手会很累的,我画完阿璋怎么补偿我?”

    还没画就想要补偿,顾怀璋想了想,眼神渐暗,低声道:“等阿芙画完,我给你做个按摩,好生补偿你。”

    杨芙没听出顾怀璋的话外之音,眯着亮晶晶的眼睛笑得明媚又欢快:“阿璋要我画什么?”

    顾怀璋勾起唇角:“必须是我,画你最深刻的场景吧。”

    杨芙似是在这一瞬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走到桌案边,一笔一笔勾勒出画面。

    画中的男子衣袂飘扬,紧紧抱着怀中双眸紧闭的女子。

    星光漫天,烈火灼衣,男子眉眼温柔,但眼眸深处却藏有一抹痛色。

    顾怀璋看向画中的男子,良久道:“画上的……是我吧?”

    那男子和他七八分相似,顾怀璋隐隐觉得这个时刻确确实实发生过,但仔细回想却又如前尘隔世,再难寻觅。

    “是你。”杨芙轻轻抚过画上男子的眉眼,深深看向顾怀璋:“这个场景经常出现在我梦里。”

    第69章

    过了几日, 江砚和楚莞在押送下凄凄惨惨的离京上路了。

    他们刚挨了打,就要在烈日下带伤赶路, 国公府和江家也不愿在风头浪尖上照料他们, 想必这一路定有吃不完的苦头。

    杨芙躺在柔软的贵妃榻上, 含着冰盈盈的荔枝, 懒懒地挥动圆扇,精致的屏风旁, 袅袅的冷气从放有冰块的扇叶中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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