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一度怀疑什么寡妇继子,什么出身书香,都只不过是大伯给自己扯来的遮羞布而已。

    但彼时她已贵为皇后,不愿娘家闹出丑闻来。且祖母都只忍着不发,顾及家中颜面,她自然也没有理由深究大房的家事。

    可这一回,她却是非查清楚不可了。

    那日,自她从张秋池那里得来了大伯娘柳氏极有可能与当年苗姨娘和父亲邂逅之事有关的猜疑之后,再忆及柳氏的前世之事时,不禁就想到了许多可疑之处。

    上一世,祖母大办六十六岁大寿,她难得也出宫亲自回了一趟张家。

    宴席罢,祖母留她在松鹤堂说话,大伯娘柳氏也在,她还记得那日柳氏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似得哭着与她赔不是,说当年张眉妍与邓誉之事她也是稀里糊涂,全是邓太太的意思,她做大伯娘的也十分后悔。

    当然后悔了——只因祝又樘登基之后,同属继晓一党的邓常恩已被夺了职,张眉妍从官家少奶奶一落千丈,跌进了尘埃里。

    柳氏说来说去,字里行间都在替张眉妍叫苦,隐晦地求着张眉寿扶邓家一把。

    祖母当场发了怒,斥责了柳氏不知轻重,不分黑白。

    柳氏正讪讪时,吃得半醉的张彦忽然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往柳氏身上踹了一脚。

    还大骂她“红杏出墙”、“将这贱妇浸猪笼”……当时张彦气得神智全无,却又似乎无法将话当众说明,难堪又羞愤。

    老太太使人拦住了他,屏退了不相干的下人,质问他发什么疯。

    他却一个劲儿地冷笑,说什么“终于明白了”、“这贱妇嫁进我张家根本是别有所图”以及“我张彦当真窝囊得不成样子了”诸如此类的怪话。

    他说了许许多多,柳氏反驳之下透着心虚,驳着驳着就只会哭着喊冤了。

    时隔久远,张眉寿只大致记得这些。

    但这件事没过多久,柳氏便病死了。

    很快,那江氏就进了张家的门。

    张眉寿上一世就觉得太过巧合,这一回换了立场去看待大房一家,便更觉得透着异样。

    大伯娘若不是病死那么简单,一定是跟那日大伯的大闹有着必然的联系。

    而大伯不可能凭空那般闹,一定是从什么人哪里得知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如果没有好处的话,谁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若谈好处,大伯娘死后受益最大的,似乎就是一直被养在外面、连名分都没有的江氏了。

    会是江氏污蔑大伯娘吗?

    若是污蔑,大伯娘至少还有为自己辩驳的余地,且她身后还有柳家,怎也不至于落到好生生的一个人忽然病死之后连娘家人都不曾过问的下场。

    所以,她可能真的做了什么让人抓住了把柄的丑事……

    但这些只是张眉寿的猜测而已,未必一定是事实。

    然而纵观大伯娘的一生,唯独此事最为蹊跷,这就不得不让她格外留意了。

    况且,她之所以将苗姨娘之事与这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实则是内心有了一个荒唐大胆的猜测……

    她跟张秋池都想不通若大伯娘当年当真插手了苗姨娘与父亲之事,那她会是出于什么原因……

    若以此来结合上一世大伯气愤至极之下说出的那些话——

    红杏出墙、浸猪笼……

    却又丝毫不愿提及怎么个红杏出墙,不是有句话要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吗?

    会不会是对方的身份让大伯格外难堪,以致于他根本说不出口?

    两相结合之下,张眉寿便有了那样的猜测。

    可她是相信父亲的……

    所以,她必须要先查明这些纠葛。

    而首要之急,她须得弄清楚那位“江氏”的真实身份。

    “会画人像吗?”张眉寿问棉花。

    棉花点头。

    他自幼跟着戏班子四处闯荡,所学既广且杂。

    “那你回头将那女子的样貌描来给我,尽量画得真一些。”

    棉花答应下来。

    次日,张眉寿从私塾回来之后,便带着阿荔和那女子的画像,乘坐马车出了门。

    她要去见一个人。

    第135章 已经死了

    马车停在正觉寺胡同口。

    阿荔先行下车去与两名妇人打听了一番,将打听来的消息禀给了车内的张眉寿。

    张眉寿下了马车。

    主仆二人一直往胡同深处走,最终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阿荔上前叩门。

    片刻后,便有一名身穿雪青色褙子的年轻妇人将门从里面打开了来。

    “你们是?”

    年轻的妇人开口询问,语气疑惑,却也客气温和。

    “敢问此处可是客嬷嬷家?”阿荔不答反问。

    年轻的妇人不假思索地点头,脸上笑意更盛了几分:“那正是我家婆母,眼下便在家中——二位请进吧。”

    常有富贵人家派人来寻婆婆前去教导礼仪,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故而也不再多问张眉寿二人的身份,只引了她们进去。

    只是有些疑惑怎除了丫鬟之外,还有位主子姑娘也亲自过来了?这倒是少见的。

    天气燥热,客嬷嬷原本正卷起袖子,躺在藤椅中摇着蒲扇,隐约闻得有客来,立即精神一振,起身整衣敛容。又赶忙将一应茶具摆好,端正地坐在椅上,做出品茶的姿态来。

    年轻的妇人先进来通传,待得了客嬷嬷的准允之后,再请张眉寿和阿荔进去。

    张眉寿无声笑了笑,心道这规矩倒也做得齐全。

    院子不大不小,收拾得干净利落,又种花养鱼,确实清净雅致。

    她带着阿荔走进房中,朝着客嬷嬷的方向微微一福。

    “客嬷嬷,有些时日未见了,不知嬷嬷可还记得我?”

    刚转过头的客嬷嬷闻得这道声音已是心生不妙,待再看清了张眉寿的面容之时,更是头皮一麻。

    这不是那个反过来“教导”了她一番规矩,将银子讨了回去,还倒过来威胁她的张家姑娘吗!

    是谁将她放进来的!

    见自家婆婆忽然拿怪罪的眼神看向自己,年轻妇人满心不解。

    “今日如此燥热,嬷嬷竟还在房内品茶,真是好雅兴。”

    “俗话说得好,心静自然凉,心性浮动自然燥热。”客嬷嬷勉强端出架势来。

    张眉寿笑着看了一眼她脚边的大蒲扇,倒也没有戳破,只说道:“今日前来,是想与嬷嬷打听一件事情。”

    客嬷嬷心中不愿与这个仿佛总能一眼将她看穿的小姑娘多接触,可奈何对方主动找上了门来,也只能强压着内心的情绪,挥手屏退了自家儿媳。

    “姑娘问问看吧。”她不冷不热地说道。

    张眉寿全然不介意她的态度,直截了当地问道:“武清县上的江家,客嬷嬷可有耳闻?”

    “早些年倒去过。”

    这话的意思便是曾教过江家女儿规矩了。

    张眉寿喜出望外,当即让阿荔取了画像出来:“那请嬷嬷瞧瞧,这画像中的人,可是江家老太爷的幺女?”

    江氏上辈子顶着的便是这个身份。

    客嬷嬷本还有些疑惑她为何会问起这个,可待看清了那纸上所画,却是皱紧了眉头。

    “可是时日久远,嬷嬷记不得了?”张眉寿问。

    “即便是我昨日才见过,怕也分辨不出来。”客嬷嬷语气讽刺地说道。

    张眉寿听得莫名其妙。

    客嬷嬷已将画像翻了过来,面向她,反问道:“姑娘自个儿能瞧出来这画得是什么东西不能?可别再闲来无事,无端耍弄老身了!”

    张眉寿哑然了一瞬。

    画上拿毛笔勾勒出简单的人物轮廓,却也过于简单,头是圆圈,眼睛是圆圈,嘴巴也是圆圈,鼻孔则是更小些的两个圆圈……

    张眉寿不由想到了昨晚她问棉花是否会画人像之时,他答得毫不犹豫的模样。

    “嬷嬷误会了,想来是拿错了……”张眉寿默默将画像接了回来,一边卷好,一边道:“待回去之后取了对的来,再与嬷嬷相询。”

    客嬷嬷皱着眉看着她。

    “姑娘打听江家幺女作何?据我所知,她去年已经过世了。”

    特地跑来跟她打听一个死人做什么?

    这小姑娘还真是越看越怪异……

    张眉寿听得惊讶无比。

    “还请嬷嬷与我细说说。”

    客嬷嬷看出了她的惊讶,心底有了算计,才徐徐说道:“江家老太爷统共有四女,唯独这个幺女是庶出,我倒也曾教导过她礼仪,那本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偏偏固执得要命——她不顾家中反对,以死相挟,非要嫁给一位死了原配的教书先生做续弦。

    她家中拗不过她,虽是允了,却碍于颜面,并非大肆操办嫁女之事,她嫁给那教书先生没几年,那男人便得了重病死去了。

    之后她一直寡居,也没半个孩子,亲生的姨娘也没了,江家只当她是个外人,偶尔接济罢了,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据说在家中死了数日,尸身都发臭了,才被人发现。江家老太爷始终视她如家门之辱,就连丧事都没如何操办,草草埋了而已……”

    张眉寿越听越觉得巧合。

    如此说来,这位江家庶出的幺女从嫁人到过世,江家都极尽低调,唯恐跌了家门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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