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张二伯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了?”王守仁问道。

    张眉寿摇摇头。

    “尚且没有,不过已托了人去打听了。”

    王守仁看出她的担忧,便宽慰了她几句。

    一旁的祝又樘听出了几分不对,当下与张眉寿问道:“不知令尊在何处历事?”

    “浙江湖州府,归安县。”张眉寿边答边偷偷打量他的神情。

    祝又樘眼中竟隐约闪过一丝惊愕。

    他的岳父大人……不,小皇后的父亲竟被调拨去了湖州历事?!

    他是暗下让人知会过国子监曲祭酒,让他与张峦多几分关照没错……

    是,他也大致能明白,曲祭酒得了他的话,不敢怠慢地安排了张峦再次历事,估摸着又深谙留在京中不比拨去外地来得好这个道理……可,大靖国土辽阔,谁能料到竟那般巧合地将人拨去了湖州!

    这下倒好,小皇后的父亲前脚去了湖州府,后脚湖州府大半辖地便成了汪洋……

    不,等等,小皇后方才说……归安县?

    如果不能彻读本朝大小史事灾害,那叫什么明君?

    明君已经记起来了。

    此次洪灾之害中最先引起灾民暴动的,便是归安县。

    换而言之,只因他一句话,竟将小皇后的父亲推进了虎狼窝!

    而若到头来当真不幸遭遇了什么三长两短……

    他与小皇后之间,岂不就横了一个杀父之仇?!

    本想成人之美,眼下却要害人家破人亡,命运为何要对心怀善意之人如此残忍?

    这实在不公平。

    这份即将出世的滔天仇恨来得实在太突然,太子殿下一时只觉得无法接受。

    “我这便派人前往湖州打探消息。”太子殿下愧疚难安,急于弥补。

    他这般干脆突兀,倒叫张眉寿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她出言道“不必了”,祝又樘已经低声吩咐过了身边的随从。

    那随从已健步下了楼去。

    对于这种“强行帮忙”,张眉寿也唯有道谢。

    全当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罢。

    这“谢”字太沉重,压得太子殿下心底发虚,下意识地喝茶去掩饰。

    张眉寿隐约觉得此人似乎不比往日的云淡风轻,转念一想,莫不是他也跟着紧张她的父亲不成?

    毕竟是上一世的岳父来着……

    一码归一码,撇开前世其它琐碎的男女揪扯不谈,在大仁大义面前,若真是如此的话,她竟忍不住有几分感动。

    王守仁也对太子殿下的热心相助大肆奉承了一番。

    哪怕按捺多日,可在这一刻,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始崇拜殿下了怎么办?

    他终于还是被太子殿下不断暴露出来的惊人优点彻底折服了!

    从今日起,他,小时雍坊头号神童、从来不肯服人的王守仁,甘愿做太子殿下的一条走狗。

    迎着孩子真诚的目光,太子殿下觉得压力好大。

    “姑娘,人来了……”

    阿荔忽然弯身在张眉寿耳畔声音低低却紧张地说道。

    张眉寿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只见有两名女子一前一后上了二楼,走在前面是个小丫鬟,她先寻好了位置,那后面的身穿湖蓝印花褙子的年轻妇人才坐了下去。

    见那年轻妇人朝着四周扫视了一圈儿,阿荔连忙垂首,往屏风后挪了挪,唯恐被她认了出来。

    “蓁蓁,你瞧什么呢?”王守仁低声问道。

    “没什么。”

    张眉寿低下头继续吃茶。

    算一算时辰,母亲也该到了。

    年轻的妇人坐在那里,只让丫鬟要了一壶茶,面容虽看似平静,可交叠在膝上的双手却不时绞紧了帕子,目光不断地朝着楼下大堂张望,内心显是紧张而急迫。

    她自然紧张。

    第155章 不按常理出牌

    接连数日未见着彦郎,偏有自称是彦郎派来的丫鬟小厮来敲门,可彦郎从来只会带一位贴身小厮来,这两个人她根本从未见过——

    忐忑不安之下,她让丫鬟出门去打听,竟得知彦郎已有五六日不曾出门了,连翰林院都不曾去!

    彦郎定是出事了。

    且她的存在,也已经暴露了!

    那日日上门的丫鬟与小厮,没准儿就是张家派来打探虚实的!

    虽说她次次皆命丫鬟将门一关,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张家大老爷,可那二人却死缠不放,还在她家附近来回徘徊,与人打听……

    昨日,依旧将他们拒之门外之后,她悄悄躲在门后偷听,果真意外听那丫鬟小声嘟囔了一句“足以确认了,快回去禀给大太太”!

    显然是张家大太太柳氏的人无疑了。

    彦郎多日不现身,说不准也是与此有关……

    她越想越心惊,估摸着依照柳氏的性情,必会对她和她的儿子下手,故而昨日想方设法地传了口信约二太太宋氏出来。

    她想了许久,觉得自己只能从与柳氏不对付的宋氏这里博得一线生机。

    这些日子来,她没少听彦郎在耳边说起与二房之间的纠葛,和对柳氏的厌烦。如今两房俨然已经对立,彦郎和柳氏的夫妻之间也已破裂,若她再将当年之事抖露出来,结果可想而知。

    但在此之前,她一定要引着宋氏带她去见彦郎!

    她很清楚,只有彦郎才能真正护住他们母子。

    可那宋氏怎么还不见过来?

    难道竟是没上钩?

    女子心焦间,忽听得有上楼的脚步声响起。

    这一看,却是有些不确定地微微皱眉。

    走在前头之人戴着幂篱,看不清样貌,可看身形打扮显然是一名女子无疑。

    张眉寿哑然了一刻。

    母亲竟还戴了幂篱,谨慎程度可见一斑。

    宋氏身边的芳菊已经认出了女子身旁站着的丫鬟正是昨日向她传话的那个,一边神色探究地看向那年轻妇人,一边小声地禀道:“二太太,应当便是她们了。”

    宋氏几不可察地点了头。

    那女子身边的丫鬟已然走了过来,向宋氏行了个礼,动作却是并不周全,宋氏一看便知不是正经门户调教出来的。

    再看向坐在那里并不起身的女子,虽是样貌出色,衣着也不寒酸,头顶上的一对赤金钗尤为夺目,可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却是半分端庄的气质也搜刮不到。

    分明约她出来,却只让丫鬟开口,存心拿架子,生怕被人看轻了去似得。

    这般仪态与做派,想来不是家中发了横财的,便是与人做小的。

    宋氏目光毒辣,直瞧得那女子面容有些僵硬。

    宋氏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前,并不落座,而是问道:“你我并不相识,不知要如何称呼?又因何约我出来?”

    张眉寿远远瞧着,忍不住想笑。

    母亲这气派倒是足的。

    祝又樘恰巧瞧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此时就听王守仁问道:“蓁蓁,徐二伯母怎也来了?”

    他大约也觉得宋氏戴着幂篱有些古怪,所以问话的声音并不大。

    母亲被如此轻易认了出来,张眉寿也不觉得奇怪。

    幂篱是防止容貌被人看了去,防一些半生不熟之人倒是好使,可真正熟悉之人单凭声音便大致的能听得出来身份了。

    张眉寿没说话,只悄悄向王守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守仁心思敏锐,虽好奇,却也极配合。

    太子殿下也十分好奇。

    那便是他上一世没机会见到的岳母吗?

    “二太太请坐下说话。”

    女子正低声与宋氏说道。

    宋氏不大情愿地坐下:“眼下可以说了?”

    “我是彦郎的人。”女子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唯恐被旁人听了去。

    张眉寿虽压根儿听不着,可却也能猜得一丝不差。

    因为母亲已经惊诧地反问:“什么彦郎不彦郎的?青天白日里,喊得令人恶心。你说得该不会是……”

    “还请二太太稍压压声音……”那女子急得险些站起身,连连对宋氏小声地道:“今日我与二太太见面之事,委实不宜张扬。”

    宋氏冷笑道:“我戴着幂篱,又行得正坐得端,并无什么好怕的。你怕是自觉身份低贱,恐被人笑话吧。”

    原来是大哥养着的外室。

    可什么时候一个外室竟也有脸约她这个张家二太太出来吃茶了?还事还真是荒唐。

    宋氏起身便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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