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眉寿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邱掌柜打断:“早晚都是要去的,前怕狼后怕虎如何能行?想要成事,免不了要冒险!”

    况且,他也可以再乔装打扮一番,齐铭埋伏的那些人,未必就能认得出他。

    再者,不还有张兄借给他的随从傍身吗?

    “好,即便能平安抵达府衙,那邱掌柜又怎能确信府衙之内,便是安全的?”

    “小公子此言何意?”邱掌柜开始微微皱起了眉。

    “数县县令联手倒卖赈灾粮资,事态这般严重,府衙之内,当真半点消息也传不去吗?兴许,是有人故作不见——”

    “小公子是疑心知府大人?!”邱掌柜神色大变,看向张眉寿的眼神里充斥着不悦。

    “知府大人爱民如子,清廉之极,整个湖州没有人不称赞!”

    “邱掌柜且不必激动,小孩子说话并无恶意。”张敬笑了笑,伸手将张眉寿扯到了自己身边。

    “我并未说故作不见的人一定是知府大人,府衙上下那么多官吏,若有人想要刻意蒙蔽吴知府,想来也并非难事。”

    张眉寿并不为邱掌柜的情绪所影响,继续说道:“如今情势未明,倒卖赈灾粮资之事,究竟有多少人参与进去,尚且不可知,若贸然出头,恐会前功尽弃。”

    柳师爷说了,齐铭并未派人出城剿杀灾民,又谁能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谁派去?

    上一世吴知府是清白的,且还因及时镇压灾民、和所献灾后补救之策有功而被皇上褒奖。

    可这也不能代表他完全值得信任。

    张敬听得暗暗心惊,看向张眉寿的眼神,再度有了变化。

    这真的是一个束于闺阁之中的小姑娘能说得出来的话吗?

    可邱掌柜此时却半点听不进去,反而越发激动。

    “那要如何?静观其变?可如今即便我等得了,灾民们又如何能等?小公子自幼锦衣玉食,即便此时身处湖州,也不必为衣食忧心——可外面的那些百姓不一样!多耽搁一日,便不知要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张眉寿沉默了一瞬。

    “邱掌柜一意要去冒险,盲目将湖州府衙当成救命稻草,可万一那是个虎狼窝呢?只怕邱掌柜到时非但救不了灾民,亦会难以自救。先前那些护送邱掌柜出城的灾民,更是白白牺牲了。”

    “难道就因为这无凭无据的猜测,就要枉顾无数灾民性命?”邱掌柜仿佛被张眉寿的后半句话刺痛了一般,甩了甩袖子,转过身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情说道:“小公子先前设法救我入城,我感激不尽。可如今这般阻挠,莫不是事到临头怕了不成?既如此,我不必贵府随从相送便是,以免到时连累了贵府!”

    第210章 乞巧节

    “这……”张敬觉得有些尴尬,又十分无奈。

    怎么觉得这倒像是一场辩赛似得?

    而平心而论,竟是他家三丫头赢得漂亮些……

    堪称思路缜密,客观冷静,利弊分明。

    张眉寿收回了视线,淡淡地道:“既如此,我也不再多劝。但有一点,邱掌柜想去冒险,只可独去,而不能将柳师爷一并带去——因为他是我们带回来的。”

    既是劝不了,她理应要保存好筹码。

    “你……”邱掌柜闻言蓦地又转过身来,忍怒看着张眉寿。

    张眉寿毫不退让地与之对视着。

    “我独自前往又有何不可。”邱掌柜脸色涨红,一字一顿,态度坚定异常。

    “不必这般,不必这般。”张敬无奈站出来,按着邱掌柜的肩膀,让其坐了下去:“我这小侄子之言,细想之下,也并非全无道理。邱掌柜不妨先冷静一番,咱们再从长计议。”

    虽是萍水相逢,他对邱掌柜也存了几分真心尊重。

    邱掌柜一时没有说话。

    张敬带着张眉寿离开了这间客房。

    阿荔和棉花跟在后面。

    见小侄女似乎有些发闷,张敬便将人带出了客栈透气。

    此时,天色已渐有些昏暗。

    “蓁蓁怎么那么聪明?”走着走着,张敬忽然问道。

    张眉寿垂着眼睛,语气尚有些无力:“谁知道呢。”

    张敬听得一噎,忍俊不禁地笑了。

    他这侄女,当真可爱地紧——当然,不听话的时候除外!

    “邱掌柜是个好人。”张敬缓缓收起了笑意,脸色有些凝重地道:“我听说,他的母亲和妻子,都被齐县令迫害了。”

    张眉寿听得叹了口气。

    “不单是个好人,还是个难得的好人。”她并不否定这一点。

    为了救助灾民,他将铺子里的米粮尽数捐出,在察觉异样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伸张正义。

    没几个人能为了他人做到如此地步。

    可是,换一种角度来说,若他当初不那么冲动,闯到县衙与知县对质之前能深思熟虑一番,便也不会有那么多灾民为了保护他而死,更加不会是如今的境地。

    他是个好人,可也太急于做一个好人。

    也是一个可敬、可怜,又可气的好人。

    但作为局外人,也不能说他错。

    况且,这一路而来,他必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人性险恶,也多番惊慌无比地徘徊在生死边缘——如此之下,换作谁只怕都会性情大变,头脑无法保持冷静理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方才她也是恼了。

    眼下想想,倒不该拿看待正常人的态度去看待邱掌柜。

    “蓁蓁,你为何会疑心吴知府?”张敬有些不解地问道:“吴知府官声向来极好,极受湖州百姓拥戴。即便我远在京城,对此也偶有耳闻。”

    张眉寿摇摇头,刚想说自己对吴怀敏并称不上疑心时,却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张敬。

    “三叔,父亲出门时,定国公世子是不是曾让父亲捎过一封信给吴知府?”

    她之所以记得此事,是因祖母为了此事竟赏了她好些东西——祖母觉得是她救了婉兮的缘故,定国公世子才会格外关照父亲。

    那封信说是捎带,却是实打实地替父亲打通关系。

    “对,是有这回事!”张敬答罢,眼神已是变了。

    归安县县令倒卖赈灾粮资,连邱掌柜尚且一心想去湖州府衙告发,那曾得了定国公世子书信、与湖州知府少说也已有过一面之交的二哥,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打算?

    想来竟是极有可能!

    若二哥没有插手此事的打算,只求自保而已,那从他出事到如今,已有近一月半的时间,即便不曾归家,却也不该没有半点消息传回家中。

    二哥若还安然无恙,就必然在盘算着什么……

    “父亲行事从不莽撞,若要去湖州府衙,必会先拿到证据。”张眉寿边说边在心中估算着时间。

    依父亲的缜密程度,一个半月,用来搜找证据,多少也会有些收获了。

    张敬点着头,召来了一名随从。

    “你带两个人扮作寻常百姓,去往湖州府衙,留在附近打探消息——若见到与二老爷容貌相似者,务必及时将人拦下。”张敬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正如蓁蓁所言,不管湖州府衙究竟是不是清清白白的,可此处到底是湖州,又正值灾乱之时,防人之心不可无。

    钦差刘大人就快到了,再耐心等一等,到时设法面见刘大人禀明此事,更妥当一些。

    邱掌柜最好也不要去冒险了!

    张敬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客栈,与张眉寿道:“我再去劝一劝邱掌柜。”

    张眉寿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张敬折回了客栈中,张眉寿没有立即跟进去。

    “公子,二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会化险为夷的。”阿荔语气轻松地劝慰道。

    话刚落音,又指着前方不远处说道:“公子,那里有许多人放河灯呢!对了,今日好像是乞巧节——公子咱们也去瞧瞧吧。”

    以往的乞巧节,湖州城是极热闹的。

    今年因遭了洪灾,无数房屋被毁,无数条无辜生命消失,让整座湖州城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此时一群百姓聚集在此处,所放河灯没了往年的精致多样,皆是清一色的白。

    白色的纸,折成了莲花的形状,在白蜡的映照下,漂浮在湖面上,是星星点点的黄。

    有人在祈福,有人在低声哭泣,送别亲人亡灵。

    “阿娘,天上的窟窿被爹爹补好了,不会再下雨了对不对?”一道孩子的声音传来,带着欢喜,将人群中低沉的气氛荡开了许多。

    三四岁的小童赤着脚,一手牵着妇人,一手将河灯小心地推入湖中。

    那是一盏红色的河灯。

    众人看过去,目光皆下意思地追随着那抹鲜亮的红。

    湖面平静,仿佛承载着无数希冀的红色河灯飘得极稳。

    阿荔不知从哪里也寻来了一盏灯,交到张眉寿手中。

    湖水几乎已经与地面持平,湖面微有波动,湖水便要溅湿了鞋子。

    张眉寿弯下身,轻轻地将河灯放入水中,在心中祈愿父亲一切平安。

    若是可以,她希望那场惨烈的暴乱,不会再发生。

    “阿娘!”

    从湖边站起身来,正要离去的小童子脚下一滑,身子朝着张眉寿的方向倾斜而去。

    妇人连忙去拉住孩子。

    孩子被妇人及时抓住了一条手臂,弯着身子的张眉寿因被撞了这一下,却直直地朝着前方湖水中扑去!

    “公子!”

    不远处的阿荔得见这一幕,惊得手中河灯砸在地上,飞奔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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