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罚是不可能罚的。

    先不说眼下根本没这个底气去罚。

    单说女儿即便不是干什么正事去了,纯粹就是跑出去瞎逛着玩儿——他若是罚了,松鹤堂里的老母亲只怕都得拿拐杖敲破他的头啊。

    随着长子连中三元进了翰林院,在家中地位每况愈下的张峦不禁在心中掬了一把辛酸泪。

    ……

    张眉寿离开海棠居时,天色已经大暗。

    阿荔提着灯,主仆二人不急不慢地走着。

    然而在行出海棠居不远,却在隔开内宅与前院的垂花门处瞧见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身形略有些单薄的少年身穿玉兰色长袍,鸦发以玉冠束于头顶,立在皎皎月光下,仿佛世外仙人一般不染尘埃。

    然周身却似萦绕着说不出的孤寂。

    张眉寿脚下快走了几步。

    “二妹……”

    张秋池似方才回过神来一般,看着已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女,勉强笑了笑。

    “大哥在等我?”

    “嗯,我有些话……想要问一问二妹。”

    “我恰也有话想要同大哥讲,方才在松鹤堂里,没寻到与大哥单独说话的机会。”张眉寿抬脚跨过那道垂花门门槛,道:“此处说话不方便,不如去大哥院中坐一坐吧。”

    张秋池点头。

    第845章 告知一切

    张秋池院中掌着灯,兄妹二人在堂中落座下来。

    知道主子们要谈的是要紧之事,阿荔和棉花皆去了外面守着,阿福和院中的仆人,也都被支了出去。

    “大哥三元高中,我还未来得及当面同大哥道贺。”张眉寿笑着道。

    说话间,举起了手边茶盏,就如她临去苏州之前一般以茶代酒。

    张秋池也端起茶盏,吃了一口,便搁下。

    “二妹瘦了许多,想必来回路途颠簸,吃了不少苦。”少年看着妹妹,眼底是真切的心疼。

    而即便心中压着的心事如同一座大山般叫他日夜无法喘息,此时仍是先问道:“二妹此行前去苏州,一切可都还顺利吗?”

    “一切顺利,姨母也已痊愈了,劳大哥挂心了。”

    张秋池便安下心来。

    旋即听张眉寿问道:“大哥瞧着也愈发清减了,可是在翰林院中差事辛苦,过于劳心?”

    张秋池摇了摇头,含笑说道:“倒没觉得如何辛苦,大约是托二妹和殿下的福,诸位大人待我都十分关照。”

    “怎不说是见大哥尚未定亲,都想争着将大哥拐回家中做女婿呢?”

    张秋池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二妹就别取笑我了。”

    张眉寿也未不合时宜地多言玩笑之语,渐渐收起了笑意道:“大哥不是说有话要问我?只管问吧。”

    她要说的,和大哥要问的,应当是同一件事情。谁先开口,并无区分。

    临到开口之际,张秋池却有些犹豫了。

    他想问。

    却又怕问了之后……一切都将不复从前模样。

    他很珍视眼前的一切,私心里是不愿意失去的。

    但转瞬,他又想到了自己同二妹的“相似之处”——清醒的活着,应有将磨难视作磨砺的勇气。

    “二妹有所不知,那日闻喜宴上……我见到了大国师。”少年终究开了口,语气透出些许紧绷。

    “这件事情,殿下已写信告知我了。”

    张眉寿并不瞒他,只轻声问道:“不知他与大哥说什么了?”

    殿下着谢迁问过,自己也亲口问过,但大哥并不愿提及,殿下也无法勉强,唯有暗中命人留意着大哥,以免给继晓可乘之机。

    “说了些极古怪的话。”张秋池道:“言辞间,他似乎知道我身上的怪病……”

    “他或是知道的。”

    “可他为何会知道?”

    他眼神中俱是固执却又患得患失的探究,张眉寿顿了顿,低声道:“……我亦是不久前得知,他也生来便患有此种怪病。”

    张秋池神情微变。

    国师身上也有这种怪病?

    这是不是太凑巧了一些?

    他本该去深究这个问题,可他此时却下意识地选择了暂时回避,继而道:“他还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可曾疑心过自己的身世。”

    张秋池将这句多日来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俨然已成心病的话复述了出来。

    张眉寿心底微冷。

    这杀千刀的妖僧,倒是极擅诛心!

    她固然早已决定不会瞒着大哥,却也不愿他独自以这种方式去接受答案——尤其是从那居心叵测的妖僧口中得知。

    这些时日,大哥心中必是十分煎熬。

    思及此,她满心冷然散去,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大哥就不曾去寻他细问过此事吗?”

    “我觉得二妹兴许知道他为何这般说。”

    张秋池面上笑意勉强,语气却是真挚:“若是能从二妹口中问出来的话,我又何必去问不相干的外人——且他显然意在挑起我的好奇心,多半是在等我去找他。倘若我去了,在不知他意图的局面下,中了他的算计与挑拨,岂不麻烦?”

    若是二妹也当真不知,好歹也能跟他商量一二。

    毕竟这些年来,二妹一直都是他的主心骨。

    所以,他一直在等二妹回来。

    张眉寿闻言被触动,欣慰又窝心。

    她家兄长,一直都这般冷静理智,却偏偏又无条件地信任着她。

    “大哥……”

    她开口,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复杂与郑重:“关于大哥的身世,我确是知道了些旁人所不知的隐情。”

    她至少要让大哥先缓一缓才能直接说出口。

    少年人浑身仿佛僵住了一般,只一双眼睛微颤了颤,未敢去看她。

    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

    “我并非父亲的血脉……对不对?”

    竟是自己问出了口。

    张眉寿想点头,却又突然不忍——虽然她清楚地知道,这份所谓不忍在眼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而她素日里也非是多么心软的一个人。

    可她到底没能点头。

    但她知道,大哥必然是懂了的。

    张秋池看向她,声音微哑地问:“二妹……你是如何知道的?”

    四目相接,张眉寿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无声却浓烈的祈盼——盼着她也是被人哄骗了,盼着这消息并不可信,一切皆是一场闹剧。

    “我瞒了大哥两件事,此事算是一件。”

    张眉寿看着他道:“另一件是,苗姨娘还活着。”

    张秋池神情大震,眼中俱是不可置信。

    “二妹……你说什么?!”

    他甚至扶着椅子缓缓站了起来。

    姨娘竟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

    “当年在庄子上,大哥给她端去的那一只茶碗里,被我动了手脚,使药叫她假死脱身,瞒过了所有人。”张眉寿与他道:“这些年来,我与她暗中不曾断了往来,她改了身份,如今唤作田氏。”

    “……”

    张秋池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匪夷所思。

    可他知道,二妹绝不会骗他!

    “我当初之所以救下她,是有着自己的私心与盘算在。因此不曾告知任何人,包括大哥在内。”张眉寿实言讲道。

    她救下田氏确是出于私心,这一点她无意否认。

    张秋池的品性摆在这里,自不会去在意这些,此时更加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在意。

    “大哥的身世,我正是从她口中证实的。”张眉寿最后讲道。

    张秋池的视线一时不知该落在何处。

    原来是姨娘亲口承认的……

    竟是姨娘承认的……

    实则他早已想到,若非是经过证实的真相,二妹必也不会这般肯定地告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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