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畔,灯火通明,熙来攘往,正是热闹的时候。

    河畔两侧摆有贩卖各式各样荷灯及小物件儿的小摊,亦有卖糖葫芦或拨浪鼓的小贩穿梭于人群中,卖力的吆喝声同四下的说笑声混作一团。

    年轻的男女,在这样的日子里,光明正大地瞧一眼心上人,或是隐晦地表露心迹是常有的事情。

    姑娘家若瞧见了中意的男子,亦可主动送去香囊。若是收到对方的回赠,便可视作为两情相悦之意。

    是以,张眉寿一行人才堪堪逛了半圈儿不到,苍鹿收到的香囊便已是无数了。

    锦衣卫千户苍大人家的独子眼睛复明之事,在城中早已传开了,原本就有着京中第一俊美小郎君之称、只唯独生来眼盲是个遗憾的苍家公子——如今这份缺憾得以弥补完整,一时间便不知成了多少小娘子的梦中人。

    原本倒也有想另送他人的,可无奈见罢了苍家公子,再瞧其他公子,竟觉得风头大减,手里头的香囊不知怎地就有些送不出去了——仿佛一旦送了别人,就显得自己眼光不济似得。

    是以,苍鹿途经之处,小娘子们个个面红耳赤,跃跃欲试,一干公子们的眼神却不大友好。

    而作为陪在好友身侧的王守仁,心中滋味更是一言难尽。

    若非今日之事,他倒不知京中女子竟是这般地肤浅——

    他自认长相颇佳,又负有才名在身,可如今手中只握有一只香囊而已。

    且更叫人觉得悲凉的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只香囊的真正来路——那是一位没能挤到阿鹿跟前的小娘子,托他从中转交的。

    但这好歹能维持点尊严的东西,他也没交给阿鹿就是了。

    而此时,前方的路忽然变得拥挤难行。

    一群姑娘家不知因何慢下了脚步,在原处磨磨蹭蹭着不肯往前走,交头接耳地低声说着话。

    “那位公子生得可真好看……但瞧着眼生的紧,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衣着气质也是颇佳呢……”

    王守仁听着这番话,不由动了动眉毛。

    苍家公子此时可就在他旁边呢,这些小娘子们竟还腾得出心思来去看其他公子?

    只是看归看,敢有勇气上前送东西的却是没有。

    只因这位公子与看起来精致风流的苍家公子不同,身上似带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清贵之气,恍若谪仙落入凡尘一般,俊则俊矣,却叫人没由来地生出自觉渺小之感来,轻易不敢靠近。

    然而愈是如此,愈是使得许多小娘子们心跳加快。

    一名粉衫姑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红着脸上了前。

    然而还未能近得了那少年身前,少年身侧的年轻人已伸手将她拦下,冷声道:“我家公子已有亲事在身,望自重些。”

    他气势冷冽逼人,好似下一瞬便要拔刀一般,粉衫姑娘吓得直是后退两步。匆匆福身一礼,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转头就跑回了人群中。

    其他姑娘见状也纷纷歇了心思。

    订了亲的公子再好看,却总归是别人家的了,再上前搅扰可是会坏了自己名声的。

    咿,这位公子身后的那位,长得倒也颇好——

    只不过年纪看起来大了些,想来孩子都该会跑了吧?

    姑娘们说着话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蓁蓁快瞧,是你家的——”

    扮作了男装的徐婉兮拿手中的折扇轻轻捅了捅身边的张眉寿,讶然地说道。

    外罩一件淡青色罗衫的张眉寿头上戴着幂篱,此时隔着轻纱望着那朝她走来的少年,亦有几分意外。

    然意外过后,便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确实是她家的。

    待看清了来人,王守仁几人忙迎上前,向祝又樘拱手作礼:“公子。”

    祝又樘微一颔首。

    “谢大人也来了——”

    王守仁瞧见了走上前的谢迁,几人相互打了招呼。

    徐婉兮万没想到在此处会瞧见这位谢世叔,待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袍,莫名就有些不自在。

    偏偏谢迁瞧见了她,满眼笑意地缓声道:“原来是徐——贤侄啊。”

    徐婉兮闻言一瞪眼,却忍着没吭声。

    “公子,我同阿鹿去前头买些吃食过来。”王守仁适时地说道。

    他可不会蠢到以为日理万机的殿下今晚出宫会是为了见他们——

    得了祝又樘点头之后,二人带着小厮就钻进了人群里。

    徐婉兮干咳了一声,正觉得自己站在蓁蓁旁边有些碍眼之时,忽听得一道轻松适意的声音提议道:“那边有猜灯谜的,贤侄随我去瞧瞧如何?”

    此情此景,徐婉兮自认没有拒绝的道理,唯有勉为其难地点头应了。

    二人并肩朝着猜灯谜的摊子走去,同样扮作小厮的莲姑和谢迁带来的小厮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远处,朱希周瞧见这一幕,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眉。

    “徐兄还不使人将徐二姑娘请回来吗?”

    第869章 殿下的礼物

    扮作男子出门已是颇为不妥,如今又与男子走得这般近,着实叫人有些看不过眼了。

    他此前倒不曾想到,定国公府的家教竟这般松懈。

    毕竟徐二姑娘性情虽过于活泼了些,可平日里见了他,一贯也是极守礼的模样,连话都不曾多说,怎么今日竟接连做出这般出格之事?

    想到幼时那坐在池塘边小姑娘落寞安静叫人心疼的背影,他直是觉得如今的人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了。

    他在心底失望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徐永宁不以为意地笑着道:“不打紧,那不是什么外人,是常来我们府上的谢大人——算是半个长辈呢。”

    咳,且房家姑娘就在前头的桥边等着他去说话呢,他总不好叫人久等,因此眼下确也没工夫会管妹妹,有谢大人帮忙看着,他反倒放心。

    毕竟谢大人有时虽说话生硬不留情面了些,但人却是靠得住的。

    朱希周闻言抿了抿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位谢大人他自然也是见过的,年纪轻轻便得中状元,称得上是读书人的楷模。

    可几番表面言语交谈,他却对性情过分随意、言辞时常有些犀利的此人不甚喜欢——而这种不喜,眼下更甚几分。

    见二人已经猜起了灯谜,他心中滋味难辨,干脆不再多看。

    目光转动间,他看到了那道月白色的少年身影,和那浅青色的少女渐渐走远。

    “徐兄,不知方才那一位是哪家的公子?”

    方才瞧着,是与谢迁同行的。

    王家公子等人与之似乎也十分熟悉,并且隐隐透出几分异样的敬重来。

    然他却是不曾见过的。

    “那位啊……”徐永宁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那位可不是寻常的公子,而是当今太子殿下。”

    说起来,往前他不知太子殿下身份之时,可是强行与之称兄道弟来着——

    朱希周略微吃了一惊,却也很快恍然了。

    怪不得与那位张姑娘走在一处——

    见他眼神不离二人背影,徐永宁不由叹了一声,道:“怎么样?殿下同张家妹妹十分般配吧?”

    大靖上下,无不将这桩亲事称作天定的良缘。

    因此,他那份未来得及开花结果的情愫熄灭之后,虽有些伤怀,却并无半点遗憾与不甘。

    待到现下,他也已有亲事在身,且那是一位值得他认真对待的好姑娘——如今再看张家妹妹与殿下,他心中便只剩下了祝福。

    朱希周微微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般配么?

    单从外貌上来看,确实是般配的。

    可先前在苏州去求见骆先生时,这位张姑娘仗着投机取巧赢了他,且在骆先生面前好言讨好,转脸面对他时却又装作素不相识,生怕他出言请她帮忙一般毫无礼数的模样……着实叫他不敢恭维。

    他突然想到,徐二姑娘如今扮作男子出行,十之八九应是受了这位张姑娘的影响。

    而这样的人做了大靖的太子妃,也不知日后这位太子殿下的后宫究竟能否有清静之时了。

    “朱贤弟可要上去说说话?”徐永宁问道。

    他好歹与殿下也是相识多年了,从中引见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朱希周闻言犹豫了一瞬。

    当今太子贤名远播,才德兼备,他在苏州也多有耳闻。

    “多谢徐兄好意。只是今日张姑娘也在,着实多有不便,来日有机会再见吧。”

    徐永宁想了想也是,笑了道:“倒是我疏忽了。”

    今日可是乞巧节呢,他们是不好贸然上前打搅的。

    并不是他这般想法的朱希周继续往前走去。

    清羽寻了只画舫过来,张眉寿随着祝又樘入了画舫内,适才摘下幂篱。

    “殿下竟还有空出宫,我原本想着少说也得有一两月见不着殿下的。”张眉寿边坐下边说道。

    “猜到你会出门走动,怕你瞧着别人出双入对,心中觉得失落。”祝又樘道:“父皇倒也宽容,不曾拘着我。”

    “我有什么可失落的呀。”张眉寿忍不住笑了一声。

    旋即问:“皇上如今可有松口的迹象吗?”

    “父皇的心思一向难测,但也不着急。”少年语气随意,恰显得运筹帷幄:“总归白家公子眼下没有危险——”

    如今父皇举棋不定,实则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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