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飞白便笑了起来,挑挑眉,又道:“至于强行将她绑在身边的下场,想来你已经经历过了,其结果,不用我这个表哥再说一遍罢?”

    何晏嘴角抿成一条线。

    天子亲自赐下的婚事,她仍会闹到天子面前,求天子解除她与他的婚约。

    她性格执拗得很,宁折不弯,纵然得罪天子,也不愿委屈自己。

    那时的她对他,是厌恶到极致的。

    但现在呢?

    她会言笑晏晏与他说笑,会告诉他,他笑的时候很好看,让他多笑。

    他在按照她的要求慢慢改变,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比以前近了许多许多,再不是重生后相见时的,她偷偷在他走后对着他的背影扔石子。

    可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仍不如与萧飞白相处时的自在开心。

    她很少在他面前大笑,纵然笑了,也不过轻轻浅浅一笑,如清风拂过,极淡极淡。

    而与萧飞白独处时,她是肆无忌惮的,甚么都敢说,更会笑得前俯后仰,丝毫不将高门贵女笑不漏齿的端庄放在心上。

    何晏松开扼住萧飞白手腕的手,漠然说道:“我与她的事情,无需你来插手。”

    纵是他需要退出,也应该从她口中所说,而不是萧飞白三言两语,便要他打退堂鼓。

    “表弟,你委实执拗。”

    萧飞白揉了揉被何晏抓疼的手腕,摇头说道:“你这样的性子,未未是不会喜欢的。”

    何晏冷冷瞥了萧飞白一眼,并不答话,打开窗户,无声离去。

    昏黄房间中,传来萧飞白的一声低笑。

    何晏眼睛轻眯,面上霜意越发重。

    何晏出了未央的院子,轻手轻脚避开巡逻的卫士,找到一个守夜的丫鬟,冷声问道:“未央姑娘住在哪个院子?”

    丫鬟吓了一跳,正欲大叫,却见何晏目光如出鞘的刀剑,锋利又危险,让人忍不住牙齿打颤。

    “就在姑娘之前的院子。”

    丫鬟哆哆嗦嗦说道。

    何晏蹙眉,放了丫鬟。

    放走丫鬟后,他又陆续寻了几个人,打听未央的下落。

    可下人们的回复惊奇的一致,只说未央仍住在原来的院子。

    下人们的话不似作伪,何晏又回到未央的院子,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去找,找了半日,莫说未央的身影了,就连未央身边丫鬟的影子,他也不曾瞧见一个。

    萧飞白是铁了心,让他见不到未央。

    天边泛起鱼肚白,何晏立于长廊阴影处,脸色如化不开的墨。

    他后知后觉发现,他与未央的距离,原来不止是未央喜不喜欢他的问题。

    他商户的身份娶未央是高攀,萧飞白动动手指,便能将他与未央隔绝开来。

    他以前只想着,商户的身份虽被人瞧不起,但做起事情来,却比天家子孙要容易。旁人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是利字为先的商户,不会对他心怀防备,更不会故意寻他的麻烦,给他添堵。

    当然,生意上的事情除外。

    商户的身份委实方便,一时之间,他并不着急恢复自己天家子孙的身份。

    而今被萧飞白摆上一道,他方知道,商户也有不方便的时候。

    他忽然想起,那夜未央问他的话,问他何时能恢复身份。

    他以为未央是不想见他被人瞧不起,而今看来,更像是另有打算。

    何晏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天际。

    十月的天气,秋风萧瑟,红日不似夏季的热烈,蜷缩在云层中,迟迟不愿出来。

    又有一队巡逻卫士到来,何晏收回目光,身形一晃,消失在萧府房顶处。

    何晏从萧府出来,便回到自己家中,焚香沐浴,换了衣服,正坐花厅,调弄着茶水,等待着楚王的到来。

    他送给未央的那块暖玉,是揭开他身份的契机。

    楚王念旧,又有意将水搅浑,想来是很乐意帮他这个忙。

    ………

    未央并不知道萧飞白与何晏私下的事情,只觉得这几日何晏似乎格外忙,忙到连萧府都极少来。

    以往的何晏,纵然是忙,也会派人给她送些小东西,比如明月楼的小点心,自己猎来的新鲜野味,又或者是不知从哪弄来的话本,以此来逗她开心。

    一连数日没有得到何晏的消息,未央不免有些疑惑,近日的何晏,也太忙了些。

    想了想,未央决定去问一下萧飞白,看何晏最近在忙甚么。

    没道理连一点消息也无。

    未央找到萧飞白,萧飞白刚与萧伯信谈完话,整个人神采飞扬的,分外有精神,仿佛将太阳披在身上一般。

    “甚么事这么开心?”

    未央有些好奇,便问道。

    萧飞白刷地一下打开描金折扇,笑眯眯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待再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这么神秘?”

    未央眉头微动,下意识地将萧飞白的开心与何晏联系到一起。

    萧飞白的真实身份是雍城白家人,何晏的表兄,二人被太子陷害,家中只剩自己一人,互相知道身份后,二人便是利益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飞白的事情,便是何晏的事情。

    能让萧飞白高兴成这样的事情,仔细想来并不多,她与萧飞白相识这么长时间,萧飞白最开心的一次,是太子下葬的那一日。

    那日皇陵之上,众人神色悲痛,萧飞白努力随着众人做出一副悲伤模样来,可上挑着的嘴角怎么都遮掩不住。

    未央心思翻涌,问道:“莫不是你与何晏的身份要恢复了?”

    除了这件事,她实在想不起其他能让萧飞白这般欢喜的事情了。

    尤其是,在萧飞白被县主日夜以继的逼婚的情况下。

    “我家未未,总是这么聪明。”

    萧飞白拢起折扇,敲了一下未央额头,轻笑着说道:“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不过看起来似乎给不了了。”

    “也罢,提前告诉你也无妨。”

    未央今日梳的鬓是灵蛇鬓,飘逸灵动,被萧飞白的折扇一敲,好不容易竖起来的发便有些趴趴的,失了灵蛇鬓的美感。

    未央瞥了瞥嘴,理了理鬓发,不满道:“我才不稀罕甚么惊喜。我只知道,你再敲我,我便恼了。”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却也是欢喜的——萧飞白是何晏表兄,萧飞白都要恢复身份了,想来何晏这位废太子的后人,也离认祖归宗不远了。

    想到这,未央便悄悄松了一口气。

    恢复身份就好,这样一来,何晏便不是备受世人冷眼的商户了。

    但转念一想,恢复身份也有不好的地方——他是废太子的后人,若是恢复身份,便必须要为废太子翻案,一旦翻案成功,他便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如此一来,他身份贵重是贵重,但也成了众矢之的。

    远不如现在的商户身份来得自在。

    商户身份让他可以韬光养晦,以待时机,一旦成为天家子孙,他便深处旋涡之中,明枪暗箭接踵而来。

    未央心中的欢喜又被担忧冲淡,秀眉微蹙,面上露了几分出来。

    萧飞白看了看未央,眸光微转,道:“下次给你带更好的桂花油来。”

    未央满口应下。

    “舅舅,你若恢复身份,必是要重审当年秦家满门战死一案。”

    未央看了看萧飞白,问道:“但此案牵扯甚广,且年代久远,知情者寥寥无几,贸然提起此事,只会得罪北方将士。舅舅是请了何人,让他冒着得罪北方将士的风险,来帮舅舅这个忙?”

    话刚出口,未央脸色微变,看着面前轻笑着的萧飞白,又问道:“是爷爷?”

    “未未还是这般聪明。”

    萧飞白饮了一口茶,道:“除了侯爷,天下谁人有资格重提此事?”

    “可……”

    未央眼底闪过一抹担忧,说道:“此事风险甚大,爷爷的年龄也越发大了,稍微不甚,便是身败名裂。”

    “我懂你的担忧。”

    萧飞白眸光沉了沉,伸手拂了拂未央的发,温声说道:“此事纵然我不求镇南侯,镇南侯亦会请天子重审当年之案。”

    “镇南侯是沙场宿将,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无端枉死的不甘。”

    未央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是了。

    同为武将,爷爷怎舍得看秦家儿郎冤死边关?数十万将士英魂不散?

    萧飞白的话很对,纵然他不提,爷爷亦会找天子说起此事。

    毕竟他是镇南侯,世间独一无二的镇南侯。

    镇南方海域,守一方平安,列侯之最,四镇之首。

    未央闭了闭眼。

    罢了,爷爷执意要做的事情,她拦着也无用,只能想些办法,让重审秦家灭门惨案进展得顺利些。

    未央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舅舅这几日在忙活此事,想来何晏也是如此吧?”

    萧飞白摇着折扇的手指微顿,眸中闪过一抹精光,笑问道:“未未很关心何晏?”

    未央道:“算不得关心,只是你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为此事奔波,他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萧飞白听此便又笑了起来,道:“他自然也在为此事奔走。”

    “这些时日,怕是不能来找未未商议生意上的事情了。未未若急事找他,只管告诉我,我会转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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