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是一件让学生和教师都无比痛苦的事。
    我没精打采地上了几天课,才缓过这股劲,陈少娴说我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想想其他上班族,除了公共节假日,基本全年无休,再回想我们这一行,啧啧啧,幸福到不行……我回呛她:只有你这种不思进取的才觉得我们这行轻松,你看看陈特,假期比平时上课还忙捏。
    陈少娴顿时止住话题,打着哈哈说:你还好意思讲,陈特和你一个专业的,算你的竞争对手,你自己一点压迫感都没有。我拍拍她的肩膀,说:那你和陈特指不定八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一个祖宗生下来的……陈少娴说:打住!我们就不要互相伤害了。
    然后我俩又勾肩搭背扯了一堆八卦,比如哪个专业的哪个老师忘记带书了,找个借口回家取,结果一出教室门就遇见院长;比如谁谁第一节课走错教室,上了十多分钟这门课的老师才进来,闹了个大笑话……这类的。
    害我遇到这些八卦的主角,脸上的笑容尤其和蔼可亲,弄得这些老师愣愣的,还给我的系主任说:“你们系刚进来的那个小女孩人还不错,很有礼貌。” 我当笑话讲给陈少娴听,她笑得半死,说:“这就叫傻人有傻福。”
    开学第二周的周五,我上完课,回办公室写教案,陈特走了进来,还是那张美到不行的机器人脸,但对着我语气终归是要缓和得多:“我来拿书。”
    我看到陈特心情就好到不行,这种亲切感与生俱来,陈少娴说要搁古代,我俩就是昏君和佞臣,两个人痴傻到一块去了,能不亲密吗,然后说我俩是破产兄妹。我嘿嘿嘿傻笑,说:是破产姐弟,陈特像弟弟。——虽然他年纪比我大一点。
    要不是陈特长得和我不像,我都想去验验他是不是我亲弟弟呢。但还是不能和陈特太亲密,毕竟男女有别嘛。所以我经常在想,陈特是我妹妹就好了。
    我像坐秋千一样悠闲地前后晃着腿,从抽屉里翻出一本书,把夹在里面的笔记抖落出来,书递给陈特:“你慢慢看,我不用了。”这是上个月秦无虞去加州出差给我带的书,最近刚出版的,我看下来觉得蛮切合陈特的研究方向,给他念叨过几次。
    陈特却是抬抬下巴,问:“这是什么。”
    我顺着他下巴的幅度望过去,是搁在我桌上的日历,某一栏上花了两只站立起来的、不堪重负的、佝偻着腰的乌龟,一只圆润,一只刚劲,是我和秦无虞画的,日期是我们领证的那天。
    我挽了挽头发,笑得羞赧,说:“是重点符号。”
    陈特认真回道:“很让人印象深刻。”
    我想到我以前念书那会儿,听不懂课就往书上画乌龟,乐不可支:“大家都这么说。”
    电话响了起来,一个不认识的号码,还是个“靓号”,一串的6688的,要知道这可是B城,用这种号码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现在蛮放松的,仍然一条腿悬在椅子上,慢慢摇着,接通电话笑着问道:“您好,请问您是?”
    “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且磁性,很有辨识度,我的表情立马森然了,腿僵立在地上,脑子里像有根线绷紧,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那边接着说了句:“十分钟后我到师大正门,你出来等我。”然后断了线。
    估计我脸上的表情太沉重,陈特都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
    我装作没事人地弯弯嘴角,说:“没事,就是今天不能请你吃饭了。下次有什么我能做的工作记得叫我,总不能老占你的便宜。”
    我从办公室出来,突然想到前几天我去老城区遇到的一事。
    那天我去回访之前的访谈对象,从院子回来,晃眼看到胡同里那棵古老大树下盘腿坐了一个小和尚,四五岁的样子,粉雕玉砌的,可爱到不行。我这颗老阿姨的心顿时就化了,又心疼,想着这么小的孩子,周围人怎么都当没看到。
    我在旁边买了馒头和豆浆,拎在指尖往小和尚走去,快接近大树的时候,一直安静打坐、超然脱世了似的小和尚猛地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右掌立在胸前,俯身道:“女施主留步,你身上桃花怨太重,莫要贴近小僧。”
    我才发现小和尚赤着脚,脚踝上系着铃铛,一动铃铛就“叮叮当”地回响在安静的胡同里。我莞尔:这是哪个地方的和尚?穿着峨眉深山庙里清修弟子的僧服,却像曼谷玉佛寺的佛侣一样赤着脚,还系铃铛呢——呵呵,小萝卜头真可爱。
    我也不恼他,把东西放在树下,忍俊不禁地:“我不近你身,东西放在这儿,给你买的,是吃的。”走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问:“对了,要不要我帮你买双鞋?光着脚走路多难受。”
    小和尚静默两秒,神情像是纠结。他长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种因结果,因果轮转,方可解缘。今日合该是小僧的因,是小僧的缘……”然后小声念起了佛经。我差点没被萌死,你想想,一四五岁的小正太,非要挂着个慈悲肃穆的表情,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嗯,他师傅一定是个高僧,小孩子模仿能力很强的。
    小和尚念完经,又俯了个身,我学着他,双手合十,回了一个。小和尚眼眸低垂,淡淡道:“女施主糊涂度日,善于忘怀,是个福命。——你也尽管万事不理,一切烦恼交由别人去恼,乐自己的惜乐人生。”
    这话文绉绉得……我抖了下身上的鸡皮疙瘩,你说你个小和尚,没事少看点电视剧,多影响清修。
    但更雷的来了,小和尚神情仍是淡淡的,不知道还以为他在给我传授佛理:“有人逆天改命,求得一个有缘有份,几世轮回一世了结。女施主所有的过自有人为你揽去,而今世修行皆加于你身。一生虽有小难,并无大劫,平安喜乐,家道兴旺,儿孙绕膝。”
    所以——他这是为了报答我的豆浆馒头,给我算命来了?
    我无语到不行,回了一句:“好好当和尚,少看电视剧,你师傅回来前记得把鞋穿上。”愣愣地走了。
    我往校门走着,一下想到那天小和尚和我说的话——呵,小难?那我的劫难一定是江融和林逾白。
    是,我是糊涂度日,可那两个龟孙偏偏要逼我面对,逼我煎熬,逼我痛苦。
    办公室离校门不远,但我每一步都走得颇有小美人鱼脚踏刀尖的味道,脑子里胡思乱想:荒唐,多荒唐。这个叫夏未夏的人做了什么?一个出轨的荡妇,迟早要被千夫指……
    我已是秦无虞的合法伴侣,并且大半多月的时间里那两个人再未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以为一切又回到正轨……今天江融一通电话打来,美梦尽碎。
    我心情正烦闷着,一辆黑色的Jeep牧马人悄然停在学校对面,我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过去,侧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
    Jeep源于战争,牧马人是最能代表Jeep的款式,外观特别酷,开在路上别提有多拉风,什么宝马玛莎拉蒂都得靠边站。所以我一直觉得牧羊人只有高大硬朗的特种兵才衬得住,但车上走下来的一个男人,仅穿着简单的斜门襟衬衣,袖口挽到小臂上,下身配休闲黑西裤,双手插兜随意站在车边,居然把牧马人的气势削弱了——男人实在太酷帅,气质又冷硬,比牧马人还抢眼。
    周围路人的目光全被车和男人吸引过去,好几个小女生兴奋地掏出手机偷拍,男人仍然泰然自若地站着,随旁人拍他,眼睛看着校门,像是在等人。突然。男人像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隔着那么远我都能感觉到他犀利的目光,顿了两秒,然后抬腿朝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我当然不会以为他是向我走来的,仍然痴迷地盯着牧马人看,还嫌他挡住我的视线,错身走了两步,正要和他擦肩而过时,我的手臂被一把拽住,男人的声音像结了层冰:“怎么,都看到我了还想躲?”
    ……
    靠!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后悔,近视了还坚持不配眼镜。
    老天真是白给江融这王八蛋一副好皮相,我刚才瞎了眼才会觉得他配得上牧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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