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利皱眉想了想,答道:“这消息我也有耳闻,听说这周虎彪生下来身居异相,遍体黑毛,十六七岁时外貌便如三十许人一般,其父对其十分厌恶,加之其母亲最近去世了,嫡子之位已经岌岌可危。本来要拉拢此人倒也不难,可若是要借用此人控制宁海周家的势力来推行度田料民之事却是千难万难。这度田料民之事便如同要人拿刀割自己身上的肉一般,莫说他不过还不是周家家主,就算现在家主表示支持度田料民,也难以活着走出门外,留守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了吧!”

    听罢胡利的话,罗仁琼想了想,还是觉得对方所言有道理,只得叹了口气,低头继续苦想,屋中人皆无语,过了许久,突然传出一声怪响,罗仁琼抬起头来,只见众人个个脸色怪异,正奇怪间,方才那声音又响了一下,罗仁琼这才听清楚了乃是腹中饥饿发出的咕咕声,不由得笑道:“罢了,皇帝不差饿兵,这般饿着肚子苦熬也不是办法,大伙儿先同去吃饱了肚子,再来想吧。”

    众人除了胡利都是精壮汉子,一上午一碗碗苦茶灌下去,此时早已饿得紧了,只是罗仁琼不发话,谁也不敢提这茬事,此时得了允许,纷纷起身往外间涌去,胡可及笑道:“某家肚子早就饿得紧了,都怪那周虎彪,若是他像我们这般就好了,留守一封信去,还不乖乖的赶来。”

    众人轰然笑了起来,胡可及方才所说的分明是胡话,那周虎彪若非宁海周家的嫡子,只是一个寻常穷汉,又有哪个会打他的主意?众人正嗤笑间,罗仁琼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一旁的胡利走出几步,却发现他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却发现罗仁琼呆呆的站在那里,脸上满是若有所得之色。

    “留守?留守?你怎么了!”胡利转过身来,走到罗仁琼的身边,轻声唤道。

    罗仁琼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只是脸上的神色却逐渐由若有所得变为狂喜。胡利看到他这般模样,待要将其拍醒,又害怕是发了什么失魂之症,胡乱拍打反而伤了对方的魂魄,正犹疑间。罗仁琼突然大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只要让那周虎彪如同你们一般即可。”

    众人被罗仁琼突兀的行动给惊呆了,也不敢上前劝解,罗仁琼喊了几遍,看到众人脸上奇怪的表情,笑道:“你们以为我发癫了吗?不是,我想出办法推行这度田料民之法了。”

    其余几人中如论见多识广,处事老练,自然是要数胡利了,他也不知道此时罗仁琼是否当真发病了,可他知道,如果罗仁琼当真是发病了,此时最好是顺着对方的口气,千万不能忤逆了,激怒了对方,便笑道:“留守说的自然是对的,只是可否将这法子说给在下听听。”

    “那又何妨。”罗仁琼笑道:“我且问你,你和胡校尉也都是台州人,为何对这度田料民之事不反对?”

    “这个?”胡利一愣,旋即答道:“我等食吕公俸禄,自然要听吕公之命行事”

    “不错!”罗仁琼点了点头,笑道:“可这也不是全部原因,还有一个原因,老胡你族中也没有多少田亩,胡校尉你干脆就是渔户头领,度田也没有多少损失,而且你们身为州中官吏,自然有朝廷分与的禄田,官荫,这度田料民之事对你们有利无害,自然不会反对。”

    “留守分析鞭辟入里,老朽佩服的很!”胡利听到这里,已经确定了罗仁琼精神很正常,否则绝对说不出这么逻辑清晰的话,一颗心才算入了肚子,正如罗仁琼方才所说的,自从汉代以后,中国的官员都或多或少有一定的免役免税特权,特权的大小根据他们的官职大小所定,与台州的这些聚集部曲,割据一方的土豪不同,这些特权都是合法的。听到这里,胡才已经约莫猜到了罗仁琼的意思,心下对这个武人留守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罗仁琼笑道:“那些豪强地主之所以会反对我们度田料民,不过是为了保住现有的田地和荫户罢了,好,我就去告诉那周虎彪,若他夺取周家后支持我推行度田料民之事,我不但支持他继承周家家主之位,而且还委任他为朝廷官吏,这样一来,他的那些田地和部曲自然变成合法化,这样他自然便不会反对我了,至于其他土豪是死是活,他总不会关心吧。”

    众人听了都觉得好像不错,可总觉得有点不对,难道这么简单的事总不能这么容易便解决了吧。突然俞之恒抬头问道:“罗留守,那宁海周家有近千顷田地,部曲四千多人,天下间岂有荫田荫户这么多的官职,便是有,也不是我们能够给的起的吧。”

    罗仁琼此时显然已经将头尾想通彻了,不假思索的笑道:“一个官的确没有这么多荫户荫田,不过可以让那周虎彪开张名单,我们悉数保举上去便是,加起来便有了,要是还不够,便将那些剩下的荫户报做军府,反正军府也是不用缴税的,给周虎彪一个宣节校尉的告身,还让他统领那些部曲便是。我们这里才六七个人,五百兵,如何控制得住这么大个台州,只要他能替我们将本地的这些豪族悉数铲平,将度田料民之事推广开来,便是周家那些田地人口悉数都给了他,又有何妨,我们始终是赚了的。”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得连连点头,眼下他们能控制的就是临海城外不到五十里的地方,不到两千收容的流民,朝不保夕的样子,如果能够按照罗仁琼所说的将周虎彪拉过来,那自然是大赚特赚了。这时一个罗仁琼的旧部问道:“若是这般,那周虎彪会不会势力太大了呢?”

    “太大?那时已经度田料民完毕,全台州就他一个宁海周家,他撑死就拿下一个县吧,我拿剩下几个县的人力物力来对付他一个,且不说我等还有外援,想要消灭他还不是反掌之事?更何况那时周家中那么多人都在官府做事,未必每个人都为他陪葬吧?”罗仁琼笑道。

    “可这事我们能想到,那周虎彪自然也能想到,若他拒绝了呢?”那个部下并不死心,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

    “拒绝,这么优惠的条件,他若是拒绝了,自然有其他土豪答应了来收拾他们周家,这些土豪本就矛盾重重,如果我们要一网打尽,他们是会团结起来对付我们,可如果我们事先保证他们自家的利益,他们便会立刻的出卖其余的人。再说他处境尴尬,便是不为自己着想,那些跟随他的手下看到一张张告身放在眼前,也会逼着他接受我们的条件的。”

    罗仁琼自信满满的话语一下子给手下打足了气,的确正如他所说的,周虎彪不可能拒绝他的条件,因为如果他拒绝,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受到这个提议的对手会欢天喜地的接受条件,给自己背后一刀呢?毕竟他们本来就是死敌,在这个乱世,“宁为凶手,莫为苦主”是所有人的共识。

    “留守妙计呀,拿土豪的刀来杀这些土豪,谁死了我们都不伤心,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呀,哈哈!”这下才弄明白罗仁琼意图的胡可及大笑道:“周虎彪那厮最喜欢吃烤鱼,我有个旧识,烤鱼那是一绝,明日我便去寻那厮出来吃鱼,正好将此事说与他听。”

    “且慢!”胡利制止道,回头对罗仁琼行礼道:“留守,擅自任署官吏,干系重大,不如先禀告杭州,将那空白告身取来,更好行事,而且文事须有武备,我等也要防备那周虎彪反戈一击,先知会明州那边和吕相公那边一声,多一手准备,免得临时反应不及。”

    “老胡说的不错,凡事须有完全准备,那胡校尉,你且先与那周虎彪联络,将其家中打探清楚,到时也方便行事。”罗仁琼点了点头,沉声下令道。

    为王前驱 第425章 周虎彪(1)

    第425章 周虎彪(1)

    火盆里,明火已经熄灭,只有厚厚的白灰下的闪动的一点若有若无的红光,四壁简陋的很,只是未经修饰的土墙,只有南墙接近顶处才开了个小洞,当做窗户,此时也用干草塞住了,只有几缕光线透过其中的隙缝照在地上。地面上到处散落着衣衫,碎骨,酒杯。老鼠小心翼翼的在地上蹿动,寻找着没啃干净的骨头。

    突然,墙角的干草堆里发出一声呻吟,随进从干草堆里伸出只手来,在地上摸索着什么,受惊的老鼠立刻发出吱吱的叫声,丢弃掉正在啃食的骨头,逃到黑暗处,一双双绿豆大小的眼睛不甘心的盯着自己那块骨头。

    那手在地上摸了摸,抓住了一只铜罐,便收了回去。随即草堆中发出一声咒骂,随即那铜罐被扔了出来,哐啷一声撞到墙角处,听声响却是空的。

    随着一阵咒骂声,从那草堆中爬出一个人来,只见其精赤着上身,下身也就穿着件犊脚裤,满头的乱发,夹杂几根干草,竟好似野人一般。那汉子晃了晃脑袋,好似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口中嘟囔了两句,也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便伸手在那干草堆中去摸索什么。那汉子摸索了一会儿,好像没有找到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不由得着恼了起来,两下便将草堆扒开了,那汉子终于在草堆中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一把将那女人推开,一手提着那物件,一面骂骂咧咧的往门口走去。

    只听得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了,明亮的阳光从门外倾泻进来,那汉子习惯性的伸手遮住了直射的阳光,刚从漆黑的室内出来的他还不习惯这刺眼的日光。过了一会儿,适应了光线强度的他走到屋后的水缸旁,随手抓起葫芦瓢,舀了一勺水灌了下去。

    这汉子一连灌了两勺水下肚,才觉得清醒了些,随手将右手那物件往地上一插,竟然是一柄五尺开外的横刀,径直跳到水缸中去,涮洗了起来。此时正是寒冬腊月,虽然是两浙,可是在这山中清晨之时,天气还是颇为寒冷,这水缸中更是已经凝结一层冰凌,此人却丝毫没有畏缩惧寒之态,反倒连声大呼痛快,莫非他的身子是铁打的。

    “周虎彪,你是个大混球!”随着一声叱骂声,从屋内冲出一名女子来,听声音正是方才在草堆中和那汉子扭打之人,只见其身上就披了件宽大的袍服,赤着脚,那衣服甚为宽大,穿在她身上根本不合身,一走动便不时裸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肤,那女子却不以为意,抢到那水缸旁,便要伸手去揪那缸中人的耳朵。

    “啪啪!”突然身后传来几下鼓掌声,随即周虎彪便听到有人笑道:“美人在怀,周兄一大早就好兴致呀!”

    周虎彪立刻跳出水缸来,反手已经将地上的横刀抢在手中,这才转过身来,横刀胸前。门口却站着一条麻衣汉子,脸上满是笑容,身后跟着四个挑着担子的亲随,却是自己的旧识胡可及。

    胡可及伸出双手,示意对方自己手中并无兵器,笑道:“周兄弟莫慌。某家今日虽然是不速之客,却只是叙叙旧,并无恶意。”

    周虎彪仔细打量了一会对方,只见胡可及身上并无隐藏兵器的地方,身后也只跟了两人,他对自己的武勇颇有自信,只凭这一柄横刀在手,便是几十条精壮汉子也近不得身,更何况此次来私会相好的,便带了十余个精壮伴当,在村外高地放有哨兵,若是有大股敌人,早已有人通报。想到这里,周虎彪随手将自己姘头放下地,拱手道:“既然如此,胡兄弟且请稍候,某家进去换件衣服。”

    胡可及在院子的磨盘坐下,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笑道:“周兄弟请自便无妨!”

    不一会儿功夫,周虎彪便又钻出屋来,身上已经披了件直缀,这衣服质地倒是不错,可看大小却小了一号,穿在周虎彪身上紧绷绷的,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周虎彪看到胡可及盯着自己身上的衣衫,脸上不由得一红,笑道:“这衣服乃是前日从后山那妙音寺主持玄因那里取来的,我看这料子不错,便穿在身上了,却没想到小了点,穿的不甚方便。”

    “取来?只怕是抢来的吧!”胡可及腹中暗忖道,他脸上却露出一阵讶色:“宁海周家乃是我台州世代大族,部曲数千,周兄乃是家中嫡子,怎的还需取僧衣穿用?”

    “胡兄哪里知道某家的苦楚呀!”胡可及的问话却引来了周虎彪的叫苦:“我虽然是嫡子,可因为容貌生的丑陋,自小便不得家父欢心,整日里提着刀枪在山间厮混,便如同那山中越民一般,倒是胡兄弟现在在州中为官,前途无可限量,倒是羡煞旁人啦。”

    “周兄弟说笑了,我那个官位,又值得甚麽?临海城内还有人认我这个官,出了那临海城连个屁都不是。再说谁不知道周家部曲中最能打得便是你那两百多宾客,不是靠你这身本领,周家在宁海哪里能有今日这番境地,论宗法,论功劳,周家家主那个位子都是兄弟的。”

    胡可及这番话却触动了周虎彪心中那番痛处,自从他母亲去世之后,其父便另娶了一妻,生下的孩子也有两岁了,父子间的关系也便越发疏远了,否则他也不会这般整日里领着一队手下在外间厮混,前些日子,他父亲干脆将外间一个庄子分给了他,他身为周家嫡子,本来依照宗法,在其父去世前,是不应该分给他任何家产的,因为整个周家都是他的,父亲的这般举动分明是告诉周氏一族上下,周家的下一任家主不会是他周虎彪。而且他被分给庄子后,家中也减少了他手下那些宾客的钱粮,他手下那些宾客或者是他少时在山中结识的山越勇士,或者是外间收拢来的游侠恶少,虽然勇猛彪悍,果于杀戮,自然并非精于治理家产,安分守己之辈。他自己也是如此,时日一久,这手头上便逐渐紧了起来,周虎彪耳边也多了许多怨声,他也不是傻瓜,知道这是父亲削减自己羽翼,为幼弟继承家业铺平道路,他虽然没有弑杀亲父夺位的心思,可免不了心中也生出许多不满之意。

    胡可及看到对方脸色阴沉了起来,心知自己先前的试探已经达到了目的,笑道:“某家是个嘴拙的,今日来本是与周兄弟痛痛快快的吃喝一番,竟说到这些不快的事情来,当真是该打。”说到这里,胡可及轻击一下自己脸颊,招呼了身后随从一声,回头笑道:“此次带来个善于烤鱼的,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今日来便请与你好生痛饮一番,你看可好?”

    周虎彪闻言大喜,他知道胡可及在投入镇海军前本就是渔民首领,他说的烤鱼好手,自然是其中的翘楚,只见那烤随从将带来的担子中的物件一样样取了出来,竟然是调料,炊具,腌制好待烤制的肉食等,最后从木桶取出十几条还活着的金背鲤鱼来,放入换了新水的水缸中,以备烤制。

    为王前驱 第426章 周虎彪(2)

    第426章 周虎彪(2)

    在胡可及几名随从的有条不紊的行动下,很快在院子里便搭好了炭炉,还有铁架。待到一切准备停当,为首那人待火烧得旺了,便走到一旁,随手往水缸中一探,待到从水缸中收回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金背鲤鱼,只是这鱼的腮部已经被人用手指死死抓住,任它怎么挣扎,也奈何不得。

    那汉子走到炭炉旁,从怀中取出一柄牛角尖刀,在那鱼肚上一划,便划出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来,随即除去内脏,在一旁的水盆里清洗干净后,先将这鱼身上最肥厚的部分一一割了下来,旁边一人将那鱼片用细盐和韭末一抹,便用竹签穿了放在炭火上灼烤。此时正是冬季,鱼儿为了过冬御寒,身上的脂肪最是肥厚,稍一灼烤那层脂肪便融化,一滴滴的落在炭火上,发出吱吱的声响,一时间鱼香四溢,周虎彪闻到这鱼香,不由得食指大动,几乎要流出口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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