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听到钟延规命令,那将佐不由得失声惊叫道,声音中满是失望和愤怒。钟延规却不为所动,做了个坚决不容辩驳的手势,便当先向城下走去,竟然当真回去歇息了,只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将佐们。

    只听得亢当一声响,却是方才那将佐又气又怒,一刀砍在一旁的女墙上,那江州城的女墙外有包裹青砖,十分坚固,钢刀斩在上面,只见火星一闪,钢刀已经折作两段。

    转眼已是两更时分,刺史府卧房之外,名当值的侍卫正努力和不断下沉的上眼皮作着对抗,勉力保持直立状态。突然门内传来一声响,让这两人立刻警醒了起来,这两人正要出声呼喊,房门突然打开了,只见钟延规身披铁甲,目光如电,哪里是刚从榻上起来的模样。这两名侍卫正目瞪口呆,只听钟延规沉声道:“击鼓,召集府中牙兵以及城中诸将,准备出城!”

    那两人手忙脚乱的跑到二门旁的大鼓旁,拿起鼓槌猛击起来,沉闷的鼓声立刻在浔阳城的上空震荡起来,很快,三五成群的军士们披甲持兵向二门旁的校场拥了过来,只见牙旗之下,火光闪烁,主将钟延规站得笔直,一旁的骏马不耐烦的刨着地面,马蹄铁和青石铺成的地面发生摩擦,不时发出火星。

    转眼之间,三通鼓已经敲过了,校场上已经有了约莫七百人,平日里钟延规府中有六百人宿卫,战时增加一倍,算来已经有一大半赶到,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钟延规也不多言,跳上战马,高声道:“士卒们整队出发,目标——南湖嘴寨!”说罢便策马第一个当先而去。

    南湖嘴寨旁的一座小丘上,数百只火把如同树林一般,将那里照的如同白昼一般,陈象坐在大旗旁的胡床上,正指挥着大军围攻远处的南湖嘴寨。约莫三百步外,大队的镇南军士卒正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不断涌向南湖嘴寨,比起汹涌的镇南大军,南湖嘴寨那单薄的壁垒好似随时都有可能被攻破,但在守军顽强的抵抗下,镇海大军的攻势一次次被粉碎,只得丢下一具具尸首退了下来。

    小丘上一名将佐看到由于天黑,镇南军士卒的进攻虽然猛烈,但效果并不好,不由得上前劝谏道:“掌书,如今已经是四更时分,我军士卒行军之后未曾歇息,已经疲敝了,连夜攻城效果也不好,不如让军士们歇口气,待到天明之后,再一举破城,岂不更好?”

    陈象冷哼了一声,伸手指了指远处的浔阳城的方向,高声道:“某家岂不是士卒们疲敝,但你有所不知,那江州据江湖之口,乃吴楚襟喉之地,钟延规那厮又深悉镇南军内情,若不速速将其扑灭,待其引外敌入寇,则大势去矣。我军士卒虽然疲敝,但还可以轮流歇息,那寨中守军势单力孤,比我军更累,只要我军连夜猛攻,天明之时定然可以取下此寨,让水军进入大江,那厮便成了瓮中之鳖,劝谏那将佐点了点头,但仿佛还有些担心的模样,上前道:“掌书所言虽然有理,但我军抵达之后,连营寨都未曾立好,便连夜攻城。万余大军猬集一处,天色又不明,若敌军有援兵赶到,只怕便是土崩瓦解之势。钟延规那厮久历戎行,诡计多端,掌书不可不防呀!”

    陈象冷哼了一声,还未曾回答,他身旁一名参军冷笑道:“钟延规虽然有几分诡计,可在陈掌书那里,不过如同小儿一般。掌书在城中早已布有暗线,钟延规那厮一举一动,掌书都已经了若指掌,何用尔等在这里白担心?”

    那劝谏将领闻言,犹豫了片刻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同僚赶紧扯了他的袖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原来军中律令森严,上下阶级分明,陈象此行一副独断的模样,若是纠缠下去,惹恼了对方,一个沮丧军心之罪是跑不脱的。

    陈象此时心中满是自得之色,他先前追击钟延规不得,并没有立即进攻城垒坚固的江州,而是返回洪州,一面引领大队水军赶往江州,一面派出细作与江州城中联络忠心于钟匡时的将领士卒。虽然钟延规在军中威望甚着,但毕竟钟匡时乃是钟传的嫡亲儿子,从礼法上说继承大位要比钟延规要理由充分得多。陈象再以厚礼相诱,很快就在江州城中获得了相当多的细作,方才那参军说的了如指掌是夸张了,但钟延规若要做出什么大动作瞒过他的眼睛,却是难上加难,正当此时,远处的南湖嘴寨传来一声巨响,却是在镇南军的猛攻之下,寨西面的一段壁垒终于被撞塌了一段,攻方和守方同时发出呐喊,汇成了一片,唯一不同的是一方是狂喜,而另外一方则是绝望。

    “恭喜掌书!”

    “掌书庙算如神啦!”

    眼看胜利已经唾手可得,小丘上的众将佐赶紧抢先道贺,眼看此人已经是留后手下第一红人,此时若不狠狠拍马,岂不是白走了这一趟。不过众将佐心中也有几分钦佩之意,毕竟取下这要害之地,水军能够进入大江,便已经抢了大半的胜机,像这等连夜猛攻,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武人是最现实的,打赢的就是有道理。

    陈象被众人的谀辞捧得颇有点熏熏然,幸好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笑道:“此番取胜,上仰仗留后洪福,下赖将士用命,某家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列位所说的陈某实在是受之有愧!”可他毕竟伪装功夫还不够,脸上满是洋洋自得之色,哪里有半点受之有愧的样子。

    土丘上众人正得意洋洋,谀辞横飞的时候,战场西面的高地上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队人马,正是钟延规一行。他从二更时分从江州出发,一路疾行,只有少数将佐听到鼓声,领了亲兵尾随而至,待离南湖嘴寨还有两里处时,已经有约莫步兵六百人,骑兵三百人,钟延规下令军士们下马歇息半刻钟,将坐骑喂饱马料,缓步靠近战场,准备突袭敌军。

    高地上钟延规静静的看着不远处战场的情形,虽然还是四更时分,无法准确判断敌军的数量,但靠他多年阵仗的经验,从对方的军阵大小大约可以推断出敌军的数量在一万左右,这还不包括水军的数量,这个数量对比是很惊人的。

    钟延规身旁的将佐看到主将一声不吭,低声道:“将军,咱们冲吧,天色快亮了,咱们的机会不多了!”

    钟延规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亲自领骑兵冲锋,你带领剩下的步兵点起火把,高声鼓噪,但不要急着进攻,待到敌军乱了,在徐徐前进,知道了吗?”

    “末将领命!”那将佐叉手行礼后,便快步退到后边准备去了,钟延规回过头来,骑兵们已经纷纷跳上马匹,靠拢了过来,形成了一个以钟延规为箭头的三角形。在昏暗的星光下,钟延规只能够看到最近的几个人的脸庞。他张了张嘴唇,但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终于他提起长槊,高声道:“上马,点火,目标”他手中的长槊猛的下劈,槊尖所向之处竟然是远处火光通明的小丘——镇南军帅旗所在之处。

    南湖嘴寨,虽然进攻一方罗列的火把灯笼将战场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但西段那一段被撞塌的壁垒,烟尘四起,进攻一方的士卒视线被烟尘所阻,无法视物,不由得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等待溅起的烟尘落下,再发起最后的猛攻,这个战场的核心区域一时间反而平静了下来,千百道粗重的呼吸汇成了一片,好似猛兽巢穴一般。

    “快推柴车过来,塞住缺口,不然大伙都逃一死!”寨中的守将双眼通红,大声催促着守兵,想要用柴捆堵塞缺口,但已经苦战半夜的士卒们已经疲敝已极,行动迟缓,甚至有的人在搬运柴捆时便一头跌倒在地,脱力昏死过去,眼见得缺口处的烟尘已经渐渐落地,已经依稀可以看到对面镇南军士卒矛尖的金属闪光,可那缺口的柴捆却只有两尺余高,一跃可过,那守将不由得转身对浔阳城方向拜了一拜,悲呼道:“刺史呀刺史!我于大眼对得起你了,这颗脑袋今天便丢在这里了!”说罢,便提刀向缺口行去。他身后剩下的十几个亲信也尾随而去,就连委顿在地上的伤兵也纷纷拿起身旁的残刃,石块,准备做最后的一搏。原来古时作战惨烈莫过于围城,他们方才借助壁垒的掩护,杀伤的敌军士卒何止己方的数倍,这下一旦破城,攻方必然会用***来报复,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捞个垫背的。

    于大眼手提大盾横刀,站在柴捆后面,其余的守兵便以他为中心排成了三列横队,这几乎是寨中所有还能迎战的士卒了。此时其余部分寨墙上的战斗也平息下来了。攻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打开了缺口,那与其在黑夜之中攀爬壁垒,不如攻击敌军队列,好歹血肉总比砖石容易摧毁的多。随着一声声沉重的战鼓,借助对面照过来的火光,于大眼甚至可以看到对面镇南军士卒脸上的狞笑,他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放箭!”

    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入进攻一方的行列中,镇南军的行列出现了不少缺口,但很快就被填补了起来,守兵不待于大眼下令,便丢下手中的弓弩,剩下的距离太近,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再射一箭了。正当此时,镇南军的后阵传来一阵喊杀声,一开始还很模糊,但就如同海潮一般,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杀贼!万胜!”钟延规高声呼喊,左手提着铁锏,右手挥舞着约莫四尺多长的半截槊杆,他的长槊在冲进敌阵后不久就折断了。在他的马前,成群结队的疲惫的镇南军士卒如同受惊的羊群一般四处乱窜,自相践踏。钟延规有意识的驱赶着他们向小丘那边逃去,这些乱窜的败卒不但冲乱了己方的队形,而且如同瘟疫一般传染着惊恐和失败的情绪,这让还没有受到攻击的友军队形也开始松动起来。

    小丘之上,方才那种胜利就在眼前的乐观气氛早已荡然无存,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莫名其妙和惶恐的表情。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浔阳城里有我的内应,他们都传来消息,说钟延规已经回府歇息了,众将也各自回营了!这不可能!”陈象疯狂的喊叫着,此时的他披头散发,头上的梁冠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此时的表现就好像本以为胜券在握但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输光了全部本钱的赌徒,绝望而又惊慌失措,全然忘了自己还是一军的统帅,负有指挥全军的职责。

    一旁的将佐看不过眼了,上前劝谏道:“掌书,眼下最重要的是击退敌兵,至于是谁待到天明之后自然就明白了。末将愿领亲兵出去,击退敌军!”

    另外一名将领却是意见不同,反对道:“如今天色昏暗,连敌军来自何方,人数多少都不知道,你领兵出去很容易陷入混乱之中,与己方自相残杀。不如让诸部严守己阵,若有乱动之人便以强弩射杀,这才是御敌之道!”

    “若是有营盘据守,倒是可以这般应对,可现在大军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猬集成一团,败兵一冲便乱了阵脚,如何严守己阵?你这分明是覆灭之道!”

    听到身旁诸将吵成一团,陈象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弱小,刻把钟前还在对自己大奉谀辞的这些人现在脸上都写满了对自己的不屑,这些将佐们仿佛自己这个主帅已经不复存在,为如何应对突袭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就要交起手来。陈象脑子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要是这次统军将领不是自己该多好呀!

    “你们看,那边的高地上是什么!”一声大喊将小丘上正在争吵的众将警醒了,顺着方才说话那人手指的方向,众人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高地上,满是大片的火把,怕不有五六千人,随着一阵阵鼓声,那些火把正缓慢的向前移动,显然方才突袭己方的不过是敌军的先头部队,现在敌军大部赶到,开始大举进攻了。

    “该怎么办?”陈象脑海中顿时乱成一团,难道自己在浔阳城中的那些奸细都不过是些反间,故意传来假情报给自己,而淮南军的援兵早已赶到,故意引诱自己连夜猛攻,待到己方士卒疲敝再一举突袭。他惶恐的将目光投向自己那些将佐幕僚们,可他绝望的发现那些方才还滔滔不绝的人们现在却一个个闭口不言,避开主帅探询的目光,显然他们对于眼下的形势也没有什么应对的办法。

    正当陈象一筹莫展的时候,小丘下传来一阵喊杀声,竟然是钟延规率领的骑兵已经杀到了小丘下,只见钟延规左手挥舞着铁锏,右手则手持不知从哪里夺来的一根长矛,当先突入守兵阵中,铁锏所向,竟然无一合之将,转眼之间便杀透了敌阵,直向丘顶火光通明之处扑来,口中如同雷鸣一般呼喊着:“匡时小儿何在,可敢与某家一决雌雄!”

    这一切就好像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陈象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一切了,远处无尽的黑暗中好似有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魔,正在向自己冲来,他疯狂的跳上战马,高声喊道:“撤,我们撤,诸将留下断后,幕僚随我先退!”说着便打马向南方逃去。

    陈象的逃走就好像抽去了镇南军这个庞大机器的枢纽,各支部队就好像被抽去骨架的肌肉,垮了下来。大队刚才还在努力奋战的士卒们开始丢下兵器,解下盔甲,全力逃走。一面面旗帜,被丢在地上,无数只脚从这些刚才还飘荡在风中的锦旗上践踏而过,将其深深的踩入泥泞之中,更不要说伤兵和辎重了。即使有少量想要保持秩序的营伍,在海潮一般崩溃下来的溃兵面前,唯一的命运就是被吞没席卷。

    拂晓时分,太阳的光芒从地平线下折射上来,天边露出了一线鱼肚白色,钟延规站在不久前还是镇南军指挥所的小丘之上,眺望着战场。借助着拂晓的微光,可以依稀看到脚下的战场上满是镇南军尸首和遗弃的辎重物质,一直远远的延伸向南方。这就好像发生了风暴之后的海边,海潮席卷而过,将无数的遗弃物丢在沙滩上。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嘶鸣声,钟延规转过身来,凛冽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起来,原来是他的坐骑靠了过来,这匹忠诚的畜生靠拢了主人,开始用柔软的舌头***着主人的右手。钟延规爱怜的抚摸了一下坐骑的鬃毛,从腰间解下一个牛皮袋,从里面拿出自己的干粮,掰碎了一块送到马儿的嘴旁,那坐骑立刻吃了起来,显然经过昨晚的一番苦战,这畜生也饿得紧了。钟延规笑了一笑,将袋中的饼全部拿了出来,一一掰碎了放在地上,他站起身来,突然发现坐骑的屁股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划伤的。他左右看了看,突然冷笑了一声,快步走到一旁,捡起了一面大旗,正是此番镇南军统帅江州招讨使,镇南军留后府掌***陈象的帅旗,此时这面显赫的大旗被遗弃在地上,和其他尸首、辎重没什么区别。

    钟延规将那面锦旗撕碎,选了两块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回到坐骑的身旁,小心的替坐骑包扎其伤口来。包扎好了以后,钟延规走到一旁,看着包在马屁股上的大旗,轻蔑的冷笑起来。

    一名副将跑了过来,高声禀告道:“将军,南湖嘴寨的守将于大眼还在,不过敌军大将陈象已经逃走了,这厮倒是灵醒的很,第一个跑了,可惜得很,不然抓到了他一定要剥皮拆骨,让他吃尽了苦头才死!”

    钟延规转过身来,笑道:“大眼还在就好,这次如果不是他死守小寨,让贼军疲敝之极,我们也不会赢得这般容易,不过也没啥可惜的,像陈象这等无胆匪类,留到钟匡时那边去继续祸害人才好,还怕他逃到天边去不成?”

    大侵攻 第519章 联姻

    第519章 联姻

    听到钟延规信心十足的话语,部属将佐们发出一阵赞同的哄笑声,一旁正在***舐地上碎饼的坐骑仿佛被众人的哄笑声所感染,不由得抬起头来长声嘶鸣,声中似有金铁之声,直上云霄。

    江州浔阳城,在一番大胜之后,这座古城充满了生气,不久之前那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气氛已经被胜利之风吹得一干二净了。民夫们搬运甲杖辎重的号子声,孩童跟在车辆后面的喧闹声汇成了一片,竟然将弥漫在城头上的杀伐之气也冲淡了不少。

    刺史府内,将佐文吏云集,大部分人脸上满是迷惘和兴奋混杂的神色,出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以外,其余人并没有参与昨夜的大战,他们次日一早就听说刺史昨夜两更时分出城,大破洪州军,斩杀俘获无数,接着便接到命令,到刺史府中军议,在堂上的不少人此时心中的感觉只能用忐忑不安来形容。

    “刺史到!”随着一声通传,钟延规快步从堂后出来,他身上还披着铁甲,虽然经过粗粗的擦洗,但还隐隐传来淡淡的血腥味。有些心怀鬼胎之人不由得微微一抖,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末将恭贺府君大破贼军!”堂上众人敛衽行礼,齐声道贺。

    “罢了!”钟延规摆了摆手,沉声道:“昨夜的事情诸君应该都有耳闻,我这里就不多说了,今日招大家来却是还有一件事情。”说到这里,钟延规轻击掌道:“将那东西拿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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