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生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方才不是说有十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吗?”

    “不错!”

    “其中可有射得准的?”

    那军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郎君何必找其他人,我孙老七倒也开得两石的弓,五十步内,索人性命如寻常事!”

    王自生打量了一下孙老七,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好,便是你随我去了,将你那些弟兄也都叫上,待会你便听我号令,让你射谁就射谁!”

    刘老七也不多问,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不过片刻功夫便回来,背上多了一张强弓。王自生也不多言,挑了四十名士卒,连同刘老七的人一同向旧城门方向行去。待到他们到了旧城所在,果然正如王自生先前所料的,守兵正忙乱着搬运器械,关闭城门,显然是准备将败兵堵在外间,随王自生同来的士卒也不是傻瓜,一个个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你们是东阳门的守兵吗?到这里来做什么?临阵脱逃要斩首不知道吗?”一名正在指挥手下搬运物质的军官终于发现了王自生一行人,上前一步厉声制止道,同时威胁一般的挥舞着手中的短杖。

    王自生并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的向前走,那军官立刻从眼前这群男人脸上的阴沉表情中感觉到一种不祥来,还不等他发出警报声,王自生就扑了上去,宛如一只矫健的灵猫,锋利的刀刃一下子就从对方的左肋刺了进去,鲜血很快就填满了肺泡,从气管了涌了出来,那军官张开了嘴想要叫喊,可从口中冒出来的不是声音而是鲜血。

    王自生拔出了短刃,那军官的身体就好像一张被揉烂的废纸一般落在地上,随着几声短促的惨呼声,城门附近正在搬运物质的士卒们便失去了生命,叛兵们的探询的目光聚集到王自生脸上。

    “快,冲进城去,咱们到松阳门去,那边只要抢到船就还有活路!”

    王自生果断的声音好似一支兴奋剂打入了军士们的血管中,所有的人凶猛的向城上冲去,这些习惯于服从的人现在需要的是命令,果断明白的命令,主将的命令越果断,他们就越安心。王自生从那死去的军官腰间拔出长刀,缓步向城上走去,巨大的城楼阴影映在他的双眼中,明暗莫名。

    当王自生走上城来的时候,残酷的战斗正在进行中,叛兵的果敢行动达到了突袭的效果,城头上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守将刚刚将一大部分军队派往东门那边,准备用征集来的民夫青壮代替守碟争取时间,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自生这一彪人马杀上城来,顿时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镇南军的将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倒在叛兵中的乱刀之下,过了好一会儿,守兵才在守将的指挥下建立起了比较有组织的抵抗。

    一个箭步上前,顺势斜劈,锋利的刀刃割断了对方的喉管,滚热的鲜血从伤口处喷射出来,王自生敏捷的向旁边一让,躲过斜刺里来的一枪,夺过长枪,一个肘击,将敌手打得昏死在地。

    “好俊的身手!”方才还在敌人围攻下左支右拙的刘老七翘起大拇指赞了一声,一刀将地上昏死的敌兵砍死,王自生深色不动的抖了抖手中的长刀,将刀刃上的残血抖了下来,这时一旁传来一阵叫骂声。

    “顶住,给我顶住!再过一刻钟,不,半刻钟,援兵就上来了,我要把这帮叛贼全部吊死在城头上!”喊话的是城门守将,他一面竭力挥舞着刀剑,一面断断续续的大声叫喊,激励着一小撮守兵竭力抵抗着叛兵们的围攻,他本人就是支撑守兵抵抗的最后一根支柱了。

    “你方才说能开两石的弓,五十步内索人性命寻常事?”王自生也不回头,沉声问道。

    刘老七会意的笑道:“某家是否夸口郎君马上就知道了!”

    守将正竭力的挥舞着佩刀,突然他感觉到颈部挨了一记重击,整个人猛的向后一仰,接着便跪在地上,他下意识的伸手向颈部摸去,手上满是温热粘稠的液体,他突然间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柄正在砍向自己的横刀。

    “都头,守兵们都跑光了,咱们现在去松阳门那边抢船吧!”一名叛兵高声禀告道,城头上短促的战斗已经结束,叛兵们有的正在休息,有的则在敌人的尸体上搜罗着战利品,不远的松阳门处,守军正在竭力抵抗着淮南军的猛攻,这让这些叛兵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

    “都别拿了,没了性命要什么都没用,现在事情紧迫,咱们马上就走!”王自生厉声喊道,一旦淮南军夺下东阳门,这里就是首当其冲,无论是为了逃命,还是另外的选择,立即离开这里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镇南军节度府,后堂,佛像前香气弥漫,两行儿臂粗细的明烛将这门窗紧闭的室内照的通明,一名沙门跪坐在蒲团上,一边敲着木鱼,一边轻声念诵着经文,钟匡时跪坐在一旁,也随着那沙门念诵经文,只是他脸上的肌肉却在不住的跳动,和堂内那安静祥和的气氛颇为不符。

    木鱼声突然停了下来,那僧人睁开双眼说道:“钟檀越,我看你心神不宁,这般诵经只怕有害无益呀!”

    “本寂禅师!我在这孤城之中,可连丈人都不肯出兵来援,这叫我如何心绪能宁静的下来呀!”钟匡时双手合十行礼叹道,他此时已经是镇南军留后,与吕方、马殷、杨渥等人并肩的人物,可对眼前这僧人十分敬重,行礼如仪,原来这僧人来头非同小可,乃是禅宗曹洞宗开山鼻祖良价的弟子之一,法号本寂,钟传在世时屡次遣使相迎,十分敬重,钟匡时能得此位,此人也出力不小,此番钟匡时请他来,也是有求教之意。

    本寂听钟匡时话语有求教之意,脸上不由得露出难色,他先前支持钟匡时继位乃是因为此人乃是钟传亲子,又得到了危全讽为代表的江西土豪势力的支持,但却没想到钟传尸骨未寒,钟家兄弟便爆发了内争,钟延规引淮南兵入侵,洪州被围。毕竟这本寂又并非神佛转世,到了这般境地,他也没有什么办法,眼看淮南大军入城之后,生灵涂炭,钟氏一族只怕也会落得个满族皆灭的下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大侵攻 第543章 破城(1)

    第543章 破城(1)

    本寂思忖半响,最后只得叹道:“这洪州已是孤城,缓急之间又无外援,钟檀越不如弃城别走,再图他计吧!”

    钟匡时此时便好似一个落水挣扎之人,手中无论抓到什么都当做救命的稻草,听到本寂的话,急道:“某若是让城别走,可有返回洪州,重为镇南军节度使之日?”

    本寂顿时哑口无言,他参悟佛法多年,虽然未曾统军作战,但对乱世里盛衰无常之理还是理解颇深的。他自然知道钟匡时一旦逃离洪州,此生就和这镇南军节度使之位再无瓜葛,危全讽等人也只会将他当做利用的对象罢了。可看着钟匡时的双眼,本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得好,过了半响,他双掌合十叹道:“如今天子蒙尘,刀兵四起,乃是佛经里所说的末法之世,檀越能保全身首无恙,便已是先王善行福佑。至于官职之类的身外之物,还是莫要想的太多为好!”

    听到本寂的话语,钟匡时双目中希望的光芒一下子就熄灭了。这时,房门一下子被突然推开了,冲进来一名披甲校尉来,不待钟匡时出言呵斥,那校尉便急声道:“禀告留后,大事不好,吴贼已经攻破东门了!”

    “什么?”钟匡时猛的站了起来,显然刚才的消息给了他极大的冲击,不由得嘶声喝道:“这不可能,东门之外都是湖塘,根本没有陆地相连,这些日子吴贼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过来,如何可能被攻破,定然是你搞错了!”

    此时的钟匡时脸色铁青,双目通红,哪里还有平日里那幅浊世佳公子的模样,那校尉也被吓得跪倒在地,连声答道:“小人不敢,钟延规那厮亲领选锋,由水门潜入,大队吴贼以轻舟潜行继后,守军防备不及,结果就……”那校尉说到这里就再也不敢说下去了,事实已经很明白,东门的守军自持城外都是水面,淮南军又从来没有在这里发起进攻过,结果防备松懈。而熟悉洪州内情的钟延规乘机发起突袭,一举成功。

    “钟延规!”钟匡时口中重复念着仇人的名字,仿佛要将对方的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一般,在钟匡时看来,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这个人带来的,一旁的本寂正要开口说话,外间又冲进来一名将佐,急声道:“禀告留后,东阳门已被吴贼攻破,守将战死,如今我军正坚守旧城城门,形势危险万分!”

    钟匡时一屁股坐回蒲团,双目发直,接二连三的打击将这个本来就还颇为稚嫩的年轻人给击垮了,不用多深的洞察力就能够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假如说单单只是东门被攻破还可以通过反攻来争取一下,但同时两处城门的失陷就意味着洪州城坡已经是定局了。

    本寂看到钟匡时呆呆的跌坐在蒲团上,显然已经突然而来的打击给打倒了,挥手示意那两人退出室外,急声道:“檀越,眼下时间紧迫,你必须立刻弃城而走!”

    “走?往哪里走?”钟匡时此时已经手足无措,完全乱了方寸。

    “往南门走,淮南军围城日久,如今破城,像洪州这等名城大邑,其士卒必然会入城劫掠的,其外围必然松懈,檀越你速速带了夫人,由南门外的码头上船,老僧记得南塘那边有一条小港可以直出赣江,如今城破之时,逃难的船只定然极多,只要您选用小船,不要露出显着标志,定然能够逃出生天去。只要出了赣江,您便可沿江直往抚州投奔危府君,他乃是您的岳父,定然会收容您的。”

    “那好,事不宜迟,大师立刻随我动身!”钟匡时此时听了本寂的建议立刻如获似宝,立刻挑了百余名健壮军汉,选了一顶小娇,装了妻子,便一路往南门而去。一路上只见四处火起,乱兵横行,两旁坊市里烧杀之声不绝于耳,逃难的百姓冲突之下,便是一步也难行。钟匡时见状立刻下令随行军士拔刀开路,顿时横尸满街,哭号咒骂之声直冲云霄,同行的本寂见状更是心如刀割一般。

    可是随着队伍靠近南门,路上的人流越来越密集,除了逃难的百姓,还有许多成群结队的溃兵,显然他们也是想要从南门外的码头乘船逃走了的。即使是以刀枪开路,钟匡时所在的队伍前进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了,甚至有的乱兵还开始拔刀相抗,与其厮杀起来,看见这般情景,钟匡时又气又恨,正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喝令让路,一旁的本寂赶紧拦住道:“檀越这是要作甚?”

    “自然是喝令这些贱民让路,不然这样下去,要到何时才能赶到码头?”

    本寂闻言不由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钟匡时竟然是这样一个草包,只得苦笑着劝解道:“万万不可,且不说此时他们未必会听从檀越的号令,只说您若是泄露身份,淮南军倒也罢了,钟延规那厮定然会衔尾追来,那时檀越当如何应付呢?”

    “这个!”钟匡时顿时结巴了起来,的确正如本寂大师所说的,淮南军也许还不是太在乎能否抓住钟匡时,但钟延规肯定是很想活捉钟匡时,将旧日仇怨一一回报与他,一旦在这里暴露身份,前景可不太美妙,想到这里,钟匡时连声道:“禅师所言甚是。”

    于是一行人只得随着人流缓缓前行,结果到了南门外的码头时,钟匡时点了点身边人,只剩下四十余人了,也不知是卫士见状不妙,自行逃走还是被路上的人流给挤散了。不过此时的钟匡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派人去搜罗船只,却发现码头上昔日里停靠的满满当当的船只现在剩下的已经屈指可数了,而且多半都是大船,不由得连声叫苦,因为一来大船需要的人手较多,二来由南塘通往赣江的大水道已经被淮南军所控制,只有走一些较为隐秘的小水道才行,而这些大船吃水太深,只怕半路上会搁浅。

    钟匡时正没奈何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水面上划过两条快船,正是自己需要大小的船只,他此时也顾不得泄露行踪,冲到岸边高声喊道:“吾乃镇南军留后,此时需船只停用,尔等快些将小船靠过来,我重重有赏!”

    这两条小船上的正是王自生一行,他从东阳门逃生之后,便带着手下弄了两条小船,准备逃生,正好经过南门外的码头,听到钟匡时的喊声。船上的军汉听到喊声,不由得对王自生捧腹笑道:“都头,岸上那厮好笑的紧,叫咱们上岸去载他,竟然还说自己是镇南军留后,莫说他不是,就算当真是的,现在又有哪个会去救他!”

    船上众兵齐声笑道,唯有王自生脸色凝重,对刘老七问道:“老七,你箭射的准,想必眼力也不错,且去看看岸上喊话那人,当真是钟使君吗?”

    刘老七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举手搭了个凉棚遮去余光向岸上望去,一边看还一边笑道:“真的又如何,莫非都头还真的去载他不成,反多了麻烦,咱们有三四十条精装汉子,又有船有刀,到哪里去混不到一口饭吃,又何必低三下四的去救这贼厮鸟!”

    “休得多言,哪来那么多废话,只管看清楚了便是!”王自生脸色突然阴沉了起来,二十许人的脸上突然显出一股子上位者的威严来。他这段时间来领着众人在生死间挣扎,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了一股子威信,那刘老七不敢多话,看了半响,方才小心答道:“离得距离有点远,不过看上去倒有七八分像!”

    “把船靠过去!”这一瞬间王自生脑海中已经盘算过数十遍厉害,他看到船上手下个个脸上都露出不豫之色来,心知部属们不愿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便高声冷笑道:“尔等不是要有个下场吗?我告诉你们,听命行事,我保你们只要能活着出来的吗,个个后半辈子都衣锦食肉,妻妾满堂!都给我把那张苦瓜脸给抹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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