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兵丁闻言大喜,一个机灵的上前唱了个肥诺,笑道:“将爷请放心,一定不会少了您和弟兄们的心意,两个时辰内,若是有人不在这里的,不劳您动手,大伙也放不过他!是吗?”

    众人齐声应道:“不错!”

    许无忌冷哼了一声,也不多言,自顾转身向官衙内走去。他刚刚转过身,脸上便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这几年在杭州的软禁生活,实在是把他给憋坏了,此次吕方将其放出囚笼,他便在暗自下决心,一定要立下奇功,得以外放州郡或者独领一军,虽然现在天下形势已变,自己叔父早死,旧部早已星散,若想再起,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快速的将调拨给自己的这支军队的军心笼络住,所以攻义兴城时他以督将之尊,先是在城下矢石所及处擂鼓督战,亲自搏战,斩杀敌将破城;破城之后放纵军士劫掠民财,以收拢人心,此时看到起了效果,也难怪他心中暗喜。

    许无忌进得大门来,只见堂前的院子里团团坐着百余名淮南军俘虏,这些俘虏个个心神不定,正为自己的命运而惶恐,此时外间传来一阵哭喊哀号之声,这声响就好像鞭子抽打在俘虏们的身上,不少人看到许无忌进来的身影,从服色上他们已经辨认出这个人就是镇海军的将领,他们不敢出声哀求,生怕反而惹恼了对方,而是用一种乞求怜悯的目光看着许无忌,希望可以获得一个比较好的未来。

    “你们这些逆贼,抵抗王师,本来应该将你们尽数吊死在城楼上,让其他人看看逆贼的下场!”许无忌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听到“吊死”字眼而低声哭泣的降兵们,继续说道:“不过,本将看你们还有些用处,若是饶了你们性命,也能替大军铺路修桥,尽些犬马之劳。”

    俘虏中几个灵醒点的已经听出了许无忌话中之意,赶紧一边连连磕头一边高声喊道:“请将军开恩,我辈若能得全性命,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许无忌看着眼前磕头如捣蒜的淮南军俘虏,心中得意非常,他也知道吕方对手下军队控制极严,自己就算在此次出征中对归自己指挥的这部分士卒格外施恩,能够抓在手里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与其这般,不如打生死都操于自己之手的这些俘虏的主意。

    许无忌故意沉默了半响,让那些俘虏充分的感受到恐惧的滋味之后,方才懒洋洋的说道:“不过本将只要三十个人,其余的一律处死,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想吧!记住,我不要废物!”

    许无忌的语音刚落,场中顿时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突然一声惨叫,将这宁静打破了,俘虏丛中不知是哪一个人先动手,将身旁的袍泽扑到在地,挥拳猛殴,随即四周的俘虏们也扑了上来,殴斗起来。沉重的呼吸声、惨叫声、叫骂声和外间传来的声响交织在一起,仿佛并非人间。

    常州武进,本汉之丹徙、句曲二县地。孙吴改丹徒曰武进,后因此而得名,其地北控长江,东连海盗,川泽沃衍,物产阜繁。魏晋南北朝时,东吴与南朝虽然定都金陵,但其根本粮赋却是在三吴之地,而武进正好就位处于这条生命线上,与号称北府的京口又只是肘腋之隔,所以每当上游的叛兵攻入金陵台城,勤王的北府兵则往往扼守此处,截断输往金陵的东南粮赋,由于金陵城内往往人口众多,没有东南财富供给,上游来师往往不战自溃败。所以南朝数百年来,其地境内多有战乱,河流两旁随处可见长满青草的土堆,往往便是废弃的故垒,正是兵家所言的锁钥之地。不过武进城本身却并不大,周长不过二里有余,几乎只是个大一点的堡垒,而并非常州刺史的治所。这座武进城乃是杨行密本人在景福初年所建,十分坚固,城门附近的城墙在外间还包有砖石,防备雨水冲刷和敌兵挖掘。

    武进城中的建筑屋几乎都是官府所有,就算还有几家店铺也都是为城中的官吏兵卒服务的,可现在这块被城墙所包围的并不宽敞的土地上,已经被士兵和辎重塞满了,城中到处都是新制造皮甲的那种没有硝制好的皮革的臭味,城中少数居民几乎都被从自己的家中赶了出来,好空出房屋给新赶到的援兵军官们使用。一句话,整个武进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

    “呸!”李遇厌恶的吐了口唾沫,掩住自己的鼻子,在他的眼前的地上赫然有一大滩粪便,从形状和色泽来看,应该是马粪,十几只苍蝇正在粪便上嗡嗡的盘旋着。

    “府君从这边走吧!”一旁的属吏额头上渗出汗珠,小心的领着李遇绕过那滩粪便,陪着笑脸解释道:“李宣州的卫队里有些沙陀骑兵,这些胡人不太讲究,小人一时打扫不及。”

    正说话间,李遇已经走过了门廊,眼前便是堂前的庭院,他的脚步立刻停住了,只见眼前的空地上二十多个胡人围成一团,正在临时搭成的篝火上烤着血淋淋的肉,几匹马被拴在一旁的廊柱上,兴许方才那滩粪便是它们的杰作。李遇将目光挪开,突然惊讶的发现两旁的厢房的门窗都不见了,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些门窗的去向——在火堆里。

    “李府君!”随着一声招呼,李简出现在庭院对面的正堂门口,他向前走了两步,下了一级台阶便停住了脚步,作为浙西观察使,他在官职上已经是身为常州刺史的李遇的上司,做到这样,已经可以算是很有礼貌了,可是他有些惊讶的发现对方好像有点不领情,李简随着李遇的目光看了过去,他立刻就明白了。

    “你们这些家伙,竟然把这里搞成这样子,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李简大声呵斥道,可是那些胡人却好似并不在意,只是对李简唱了个肥诺,也没有怎么清理现场,便牵了自己的马匹出门去了,只留下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篝火。李简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伸手抓住李遇的左臂,笑道:“这些囚徒平日里闲散惯了,竟然在刺史府上这般胡搞,本应该狠狠惩治一番。只是大敌当前,正是要用他们死力的时候,不如且先寄下了,待到战后再治罪如何?”

    身为上司的李简都这般说了,李遇又能如何,只能强笑了一声道:“罢了,李公爱士的名声某家也是听过的,今日方才亲眼得见,下官又怎能纠缠不休,做这恶人呢?”

    李简只当做没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伸手延引李遇上堂。原来李简得到任命之后,就立刻带领全军赶往常州,中途经过润州时,又接收了数千名润州兵,待到到了武进时,全军已经增至一万五千人,已经是相当庞大的一只军队了,当时李遇乃是在治所东南方向的横林镇布置防务,听说李简领援兵赶到后,方才回城,却看到这般情景。

    两人上得堂来,分宾主坐下,李简首先笑道:“李常州果然勤勉,本都统进城时听说您在横林镇督兵,却不知镇海军如今已经到了哪里?”

    李遇见对方如此多礼,先前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便沉声答道:“据已经得到的军情分析,镇海贼分兵两路,一路由苏州出发,经望亭、无锡、沿着运河一路而来;另一路乃是由湖州长城出发,经由义兴北上,直往武进而来。根据昨日得到的军情,义兴已经失守。”

    “义兴失守?这么快?”李简皱起了眉头:“据本帅所知,义兴城池颇为坚固,而且湖常二州边境山峦颇多,易守难攻,怎会这么快便丢了?”

    李遇苦笑道:“那是过去的事情了,上次停战之后,常湖边境的多处隘口、岩砦已经都在镇海军手中,加上广德落入敌手之后,镇海军随时可以由荆溪顺流而下,附义兴之背,于是我在那边只留了数百兵,只当做个岗哨罢了,丢了也是应有之义。”

    “原来如此!”李简点了点头,如果按照李遇所言,义兴已经成为了兵法上的“死地”,留守的兵力太多,也只会成为敌军口中的饵料,弃而不受也是有道理的,可若是如此,由湖州而来的那路敌军到常州之前就再无险隘了,想到这里,李简问道:“敌军两路各有多少兵力,主帅是谁,李常州可曾知晓?”

    “苏州那路是王佛儿,湖州那路听说是吕方亲领。”说到这里,李遇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听探子说,两路敌军旌旗招展,队伍绵延十余里,只怕都不下四五万人!”

    “什么?四五万人?”李简霍的一下猛的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惊诧之色。

    “正是,我一开始也不太相信,所以我才去横林镇那边去,想要亲眼看个究竟。”李遇脸上也是十分凝重。

    “那你看到没有?”李简此时也赖不住性子,等不及对方自己说出答案,便直接问道。

    “敌军游骑很多,我不敢离得太近,不过看镇海军军容极盛。”李遇说到这里,脸色愈发沉重,便好似涂了一层黑漆一般:“只怕就算没有四五万,也差不太多了!”

    听到李遇这般说,李简不禁坐回位子上,颓然叹道:“怎会如此之多!谅那吕方下辖也不过十余州,南方户口不如北方稠密,撑死也不过百万,竟然出师有十万之众,这怎么可能呀?”

    这也难怪李简这样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唐末黄巢之乱后,全国各地生产都受到极大破坏,户口更是降低到了一个低点。当年清口之战,杨行密东拼西凑也就拿出了三万人,后来虽然北方有三丁抽一,五丁抽一的那种强征来的军队,也有十余万之众,但是这一般都是当地藩镇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强征百姓在本土来打防御战的,根本无法用来打进攻战,否则光是消耗的物质,长途行军的组织都会导致整个军队的解体。像吕方居然能在十余州的地盘里组织了这样一支大军,在李简和李遇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神话。

    可能是因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间已经比较长的原因,李遇的状态比李简要好一些,他沉默了一会,沉声道:“依我看吕方这些年来苦心经营境内,不对外用兵,为的就是今日,倒是我们这边内部斗得死去活来,广陵城内接二连三的火并,否则怎么会有今日这番景象。”

    听到同僚这般说,李简不禁默然,李遇所言何尝不是他的心里话,淮南与镇海军两家强弱明晰,若杨行密尚在,吕方如何敢擅动干戈,甚至就算杨行密不在了,哪怕杨渥在位上,凭借杨行密的余威,吕方也只有求和的份,落到今日这番田地,完全是淮南内乱所致。

    大侵攻 第578章 犄角(1)

    第578章 犄角(1)

    “哎,此时说这些也没有用了,还是想想应当如何应对吧!”李简收拾了一下心情,低声叹道,他走到几案上放置的舆图看了一会,沉声道:“既然义兴已经落入敌手,武进以南便已经无险可守,兵力又占有如此巨大的优势,我军就绝对不可以孤守一地,否则一旦被敌军堵在城内,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那就大势去矣。”

    “那是自然!”李遇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对方的意见:“再说这武进城环城也就两里多,我军有一万多人,城小人多。这武进城放个两三千人就足够了,其余兵力还是分兵两处,互为犄角的好。”

    看到李遇同意自己的想法,李简心中不由一喜,自己现在虽然有权利指挥江东三州的兵力,但自己是客兵,李遇资格官阶和自己也差不多,这武进又是他的治所所在,若是对方坚持要合并一处坚守此城,自己虽然可以压服了,可将帅意见不一,打起战来是要吃大亏的。想到这里,李简笑道:“既然如此,便一事不烦二主,这武进城便由李常州坚守吧,缺多少兵,尽管开口。”他此时心情大好,口气也松了不少。

    李遇却没有狮子大开口,摇了摇头道:“这城不大,有州兵守城就够了,他们家小亲族都在城中,肯定会全力死战,这城是先王所筑,马面、射楼俱全、个把月镇海军也拿不下来。你的兵留在城中都是些客兵,在这孤城之中关键时候反而会误事,不如留在城外,用处还大些。”

    听到李遇这般说,李简十分意外,他本来心中还有几分防备之心,毕竟他与李遇两人本来资历官位差不多,可广陵一纸敕书就将他提到上位,在这种情况下李遇甩点性子,别个拐子实在是很正常的现象,李简也做好了吃点小亏的准备。可李遇方才的表现实在是和衷共济,让李简一时间还有点不敢相信。

    “你可是奇怪某家为何今天这么好说话?”李遇也不等李简回答,便自顾说了下去:“说实话,若是两年前,某家说什么也要做几件让你不痛快的事情,不为别的,就为你李简爬到了我的头上。”李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只见一旁李简的脸色微红,嘴唇微张,显然想要说些什么。李遇摆了摆手,制止住了对方的话语,苦笑道:“李兄你且让某家先说完,说不定这次就是你我最后一次说话了,且让某家再无礼一回。”

    看到同僚这般模样,李简心中不由一酸,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李遇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后,突然停住,苦笑道:“算来清口之战之后,忠武王打败了朱温,没了这个外患,咱们内部的那些问题便冒出来了。先是田覠、朱延寿、安仁义他们起事,忠武王去世之后,广陵那边又是接二连三的火并。大伙儿的心思只有三四分是用在外敌上,倒有六七分用在对付自己人,结果就是淮南军表面上还光鲜的很,内瓤却早就空了,幸好前几年周边几家也都和我们差相仿佛,还看不出来,可现在吕方这一棍子捅过来,便立刻戳了个窟窿,原来咱们早就成了个空心大佬儿了。你我也都是忠武王的老臣子了,前些年也干了不少昏脸丧心的勾当,可到了这时候,只要不想去吕方手下为臣,就只能一门心思当孤臣孽子了。”

    李遇这一番话说下来,听的李简也是心中百味杂陈,记忆里不久前吕方还不过是淮南一个新进的臣子,趁着机会占了杭、湖二州,有了一小块地盘,仰着淮南鼻息活着,却没想到没过几年功夫,人家紧赶慢赶着将两浙十三州地盘全吃下去,整治好了,竟然反攻过来了,自己这边绝大部分人却好似还在梦中一般,只有少数几个清醒的在做拼死一搏。想到这里,李简叹道:“公如此行事,某家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徐温那边也交代下来了,说遣朱瑾为都统,领大军渡江,让你我在这边坚持二十天即可!常州这边情况你熟悉的很,你说说我应该在哪里驻军?”

    “自然是奔牛镇!”李遇显然早就对这个问题考虑很久了,他点了点地图上位于武进城西面得一个点,从地图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江南运河经过此处。“此处离武进城三十里,骑兵一个多时辰便可赶到,正可与城中守军相互呼应,互为犄角。而且此处地势颇高,为了漕船方便,地方官府在此地修有堰闸,一来可以调节水量,灌溉农田;二来可以利于漕船通行。镇海贼有大量的船只,必须经过此地,若我军在镇中立营坚守,一来镇海贼无法绕过,二来此时正是夏秋之交,塘中水量充沛,贼军若来攻,我方便可以掘开堤坝,放水淹没敌军。”

    李简听到这里,不由大喜,他也知道像吕方这次倾力来攻,后勤的负担肯定十分沉重,所以与其在战场上与士气正盛的镇海军交锋,不如扼守住交通线上的重要节点,然后坚壁不战等待战机。像奔牛镇就是这样一个节点,江南之地,水路纵横,水运是最重要的运输形式。是以吕方绝对不可能将奔牛镇这样一个敌方控制的运河要点丢在自己后方,径直进入丹阳。如果自己控制了此地,无论是战是守,都已经占了主动,若是战况不利,将闸门毁坏了再领军撤退便是,短时间内镇海军也很难修复,起码可以达到迟滞敌军的作用。

    李简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冠服,对李遇敛衽为礼,肃容道:“此战若是得胜,皆是拜公所赐!”

    横林镇,这本是一座江南运河上的小镇,位于武进城东南35里,经由此地向东南方向再走五十里便是无锡县。由于这一段河道水深很浅,满载的大船难以通过,必须将货物从船上卸下,用小船运过这一段再装回大船之上,所以久而久之,这边便多了一个小集镇,有了百十户人家,开战之后,淮南守军便在此地留下了数百人,立垒坚守。

    王佛儿坐在马上,眼前的横林镇早已是一副战后的残破模样,壁垒外的壕沟里,稀稀拉拉的插着锋利的竹签和尖木桩,尖木桩和竹签的末端还有碳化的痕迹,这显然是守兵为了让其更加坚硬而故意烧烤过的。有些地段的竹签和尖木桩东倒西歪,甚至还有黑红色的血迹,显然这是掉入壕沟中的牺牲者留下的。

    王佛儿踢了踢马肚子,坐骑低嘶了一声,开始用慢步向寨门处行去。随着越来越靠近寨门,战斗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明显了,壁垒上的木墙上,随处可以看到射中的羽箭,木墙也开始出现破损的迹象——这是弩炮和战斧的战果。突然,王佛儿勒住了马缰,寨门就在前面的不远处,一队镇海军士正驱赶着战俘修补着倒在两旁的大门,显然不久前镇海军就是从这里攻进壁垒的。

    “拜见将军!”看到王佛儿身后亲卫绚丽的仪仗,镇海军士卒们赶紧让到道路两旁,躬身施礼,战俘们则趴在地上,恐惧和饥饿让他们禁不住浑身发抖。王佛儿点了点头,做了个让士卒们起身的手势,夹道的士卒们刚刚站直了身体,在寨中的一名校尉便赶了出来,正是他带领前锋攻破这座营寨的,统帅意料外的赶到让他黝黑的脸上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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