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米相公,那武库防守甚严,弟兄们攻了两次,都没冲开口子,马、李二位将军便打开这坊市,想要取些房门、木材打制挡箭的橹盾,现在还在坊里还没回来呢!”那人见米志诚脸色极为难看,赶紧小心答道,生怕哪里说错了话,惹来祸事。

    “攻了两次?”米志诚冷哼了一声,像他这种打老了仗的,岂会看不出底细,那武库围墙下总共也就十来具尸体,分明是象征性的攻了一下,就退回来了,只怕连附城都没有,只是他现在手下的并非是指挥惯了的精兵,而是仆役和士兵临时混杂而成的,若是催逼的紧了,只怕反而生出乱事来只得强压下怒气,沉声道:“你带我去找马、李二位将军,给我这些手下弄点吃食来。”

    “是!”那人应了一声,回头招呼了两声,便有两人过来,领了米志诚的部属,到了坊里的一家酒肆,里面的户主早就被弄醒了,给这些叛军煮吃食。米志诚随那人进了坊市,随处可见饱掠而归的叛兵,看来他们木材门板没弄到多少,门板后面的家私倒是弄到了不少。看到这般情景,米志诚心中不由得暗自摇头,既然没有将杨隆演和史太夫人控制在手中,那就只有攻下武库,用里面的弓弩和甲胄来武装自己手下,再尽可能的将事态扩大化,引诱其他的潜在不满分子一起行动,才有可能将局面翻转过来。可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候,马、李二人连部属都约束不住,想到自己和这样的人共谋起事,米志诚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悔意。

    “马将军、李将军!米相公来了!”

    喊话声将米志诚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了,他抬起头来,只见马谦、李球二人就在不远处,正满脸油汗指挥着十几个手下拆卸一座生药铺子的大门,那生药铺子开的颇大,大门乃是用枣木包铁打制而成,莫说是弓弩,就算是石弹砸上去也只是多个坑而已,只是颇为坚固,十几条大汉花了好大功夫,还只拆下一半来。

    马谦、李球二人闻声抬头看到米志诚,赶紧跑了过来,相距还有丈许远,马谦就大声问道:“米相公,王府那边事情如何了?”一旁的李球心思要细密的多,赶紧扯了扯同僚的衣袖,低声道:“小点声,这可不是小事。”

    马谦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闭嘴,可旁边的手下们早就听到了,纷纷竖起了耳朵,听了起来。米志诚低声咳嗽了一下,强打精神道:“一切顺利,大王和太夫人已经拿下,正在往这边来的路上,正好碰到徐温,那厮中了我一箭,可惜未曾射中要害,让他逃走了。”

    “太好了!”马谦闻言大喜,笑的连脸上的麻子都要透出光来,继而跌足叹道:“可惜是在夜里,不然以相公神箭,定然能取徐温那厮的狗命。”

    李球却是不同,他看到米志诚眉宇间满是忧愁之色,绝非一切顺利的模样,便将米志诚与马谦二人拉到一个僻静处,低声问道:“既然如此,那米相公为何不和大王和太夫人一起过来,这是何等紧要的事情,岂能托付给他人。”

    米志诚闻言不由得一滞,心知自己方才的谎言瞒不过李球这等精明人,他稍一权衡,便决定将实情和盘托出,低声将前往王府,碰到徐温,将计就计射伤徐温,被击退,方才众人在旁不欲走漏消息的事情一一说明。马谦听到杨隆演和史太夫人还在徐温手中,情绪立刻低落起来,倒是李球情绪没什么变化,米志诚看在眼里,对其的评价高了不少。

    “米相公,徐温那厮伤势轻重你可有底细。”李球听罢事情经过后,思忖良久后沉声问道。

    “当时场面混乱得很,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徐温中箭后还能拔箭指挥手下反扑,想必伤势不重吧!”米志诚话语间神情颇为沮丧,心中也在后悔为何当时不射准点或者再补一箭,现在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却以为并非如此,若是徐温伤势不重,只怕就已经领兵穷追不舍了,你当时手下战力参差不齐,他岂会看不出来?怎会让我们在这里舒舒服服的围攻武库,徐温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的盔甲军器的重要性,依我看他当时伤势不轻,为了保持手下军士的士气,才强忍不发,将你击退后,就挺不住了,手下不敢妄动,准备等到天明事情分晓了再做主张。”李球沉声答道,他思虑颇为严密,居然从米志诚话语中得到的一点只言片语便将当时的分析的七七八八,非常接近真相了。

    马谦听到这里,精神一振,笑道:“若是徐温受了重伤,那就群贼无首,就算大王和太夫人不在咱们手里,也还有的一博之力,不过首先得把这武库打下来。”

    米志诚站起身来道:“不错,拿不下这武库一切都是白搭,对了,你们器械准备的怎么样了?”

    “梯子、盾牌做了不少,不过大的倒是没有,正拆那生药铺子的大门。”马谦伸手指了指正在费力拆除大门的手下,苦笑道:“看样子至少还有两刻钟。”

    米志诚走了过去,看了看正在忙乱的手下,那大门的确结实得很,而且看样子没有七八条见状汉子,也搬动不了。他突然吸了吸鼻子,转身问道:“好重的味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

    “生药铺子,还能有些什么,大概是些硫磺、药草什么的吧!”一旁的马谦随口应道。

    “硫磺?那想必砒霜巴豆之类的也有吧?”米志诚若有所思的问道。

    “这些应该也是有的吧,这么大的铺子。”

    米志诚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击掌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大侵攻 第605章 萧墙(5)

    第605章 萧墙(5)

    武库的围墙的内侧空地,横七竖八的躺着二十多条汉子,黑暗中,如果没有不是传来的沉重喘息声,几乎让人以为这些一动不动的躯体不过是些尸体而非活人。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大门旁的箭楼上冲下来一条矮壮汉子,粗鲁的在最近一人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低喝道:“都给老子起来,上墙去,那帮子反贼又上来了。”

    躺在地上休息的守兵们不情愿的爬起身来,场中依稀可以听到零星的抱怨声,一个多时辰前发生的西门火灾使武库守臣带了一半多的人手出门救火,可救火的队伍却在半路上遭到了伏击,几乎全军覆没,紧接着就是一队不知道从哪来的家伙乔装作出去救火的人想要使诈攻破武库,却被守兵识破,被乱箭射退,武库的守将由于在夜里,也不敢追击,只能将大门内侧用米袋柴捆堵死,准备拖到天明再作处置。这些守兵已经辛苦了一个白天,夜里也不得休息,自然是怨气冲天。那矮壮汉子见状骂道:“一群贱骨头,还不动作快点,不然攻进来,大伙儿都是个死!”

    听到头目的咒骂声,守兵的动作才快了少许,纷纷爬上墙头。只见围墙外的空地上有四五伙携带者简单器械的攻城者向围墙这边慢慢移动过来,总共约莫有百余人。看到敌人多半有盾牌等防箭器械,守兵头目示意手下先将弩机长满,莫要放箭,他打算等到那些攻城者靠的近了,再用石块投掷,将敌方队形打散了,再用弓弩射杀。

    可那些攻城者行动颇为迟缓,进三步退两步的,墙上守兵还可以依稀听到传来的呵斥声,显然这些攻城者的素质参差不齐,固然有战斗意志顽强的精锐,也有相当一部分被裹挟的充数者,看到这景象,守兵的士气一下子就高涨起来了。

    眼看着最近攻城者相距围墙的距离只有二十多步了,守兵头目却示意手下再放近些。这时,攻击者一方突然向武库这边扔了一些东西过来,守兵们下意识的蜷缩起身体,减少被击中的可能性,可立刻就觉得不对,原因很简单,那些东西飞行的速度太慢了,而且方向也不对,几乎都飞过围墙,落到了墙内的空地上。

    墙上的守兵们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回事,围墙内侧便升起了十几处火焰。“该死!那帮家伙要放火!大家不要乱动,击退了敌人再回头扑火不急。”头目怒骂了一声,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在围墙和武库之间有一块七八丈方圆的空地,那些引火物是无法烧到武库里面的易燃品的,就算不扑打,过一会儿烧光了引火物也会自己熄灭的。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敌方这么做的真正目的了,围墙下的那些投掷进来的包裹燃烧的并不快,但却散发出一股股浓烟,浓烟中的刺激性的味道让闻到的守兵们个个涕泪横流,连声咳嗽,那头目还要开口激励几句,可一股子浓烟卷了过来,将他裹在当中,还没出口的话立刻塞了回去,他只觉得双目一阵刺痛,顿时眼泪鼻涕流的满脸都是。

    “弟兄们!再挺一会儿,咱们难受,那帮贼子也难受呀!”那头目好不容易将这句话说完,喉咙早已沙哑的好像刚被塞了一把干沙子一般,但墙上的守兵还是连滚带爬的向下跑去,下面火大,浓烟几乎都向围墙上面冲过来,围墙下面空气反倒要好多了。

    那头目转过身来,在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来,蒙住自己口鼻,才觉得好点。这时他突然听到背后有动静,刚刚转过身来,便看到墙上多了数人,都用青布蒙面,他伸手去拔刀,想要上前厮杀,却不小心将那布丢落了,正好一股浓烟迎面扑来,顿时涕泪横流,对面来人乘机刀枪并举,将其当场斩杀。

    半刻钟后,西门武库处已经是大门洞开,烟雾也早已散尽,米志诚、马谦、李球三人正站在大门旁,看着手下流水一般的从武库中搬出甲胄兵器,这西门武库乃是广陵城中的三个武库中的一个,储藏的军国之器着实不少,光是铁甲便有两千多领,南方有些小的藩镇全部家当加起来,怕也没有这一处武库中多,现在却掌握在他们三人手中,这三人中马谦性子最为鲁直,忍不住大声笑道:“还是米相公多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武库抢在手中,有了这么多甲胄军器,把儿郎们装束一番,便可大展手脚干上一番事业了!”

    李球的想的要多得多了,三人的亲兵壮仆加在一起也有五六百人,有了武库中的精良器械,在这广陵城中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但若不能将杨隆演和史太夫人抓在手里,翻过局面来,到了天明,城外的军队入城,还是个没下场,可就凭这五六百人,想要拿下王府,还是少了点。他们三人的唯一出路,只有想办法把水搅混了,再从中取利。想到这里,李球向米志诚低声问道:“米相公,武库已经拿下来,下一步该怎么办?”

    米志诚凝视着正在三五成群在武库院中休息的手下,高声道:“挑些口齿伶俐的儿郎,分为几队,每队带三十副铁甲,去各家府上,跟他们说,老子已经拿下武库了,徐温那厮也受了重伤,让他们带人来,明日清晨一同攻下王府,共图大事!过时不候!”

    李球闻言愣了一下,道:“这个不太好吧,到了明天清晨,城外的守兵就可以进城了,那时就大事去矣。”

    米志诚转过身了,笑道:“我们等会就去连夜攻打王府。只要声势大了,这些家伙也会跟过来的,你们不是打开了一个坊市吗?把里面的青壮都裹挟了,等会一起进攻,现在咱们没有回头路了,只有行险博一把了!”

    一旁的马谦听的早就耐不住性子了,抢着答道:“米相公说的对,这时候还有啥好想的,事成了就是升官发财,输了也就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待会某家给做先锋,你在一边看着就是了!”

    李球闻言摇头苦笑道:“马谦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上了这条船难道还有退路不成?待会儿咱们兄弟一起上阵便是!”

    深夜中的王府,戒备森严,不时传来巡逻队伍的整齐脚步声。这个时代的府邸本身就是一座具体而微的堡垒,围墙、箭楼、障碍、巷道,除了没有插满竹签的壕沟外,各种防御工事一应俱全,徐温受伤进府后,严可求更是将尽可能的将每一分力量都集中到了王府之中,甚至也徐温自己的府邸都弃之不顾,只是将徐温的亲眷也接到王府中。他心里清楚,只要徐温本人不死,杨隆演和史太夫人在自己的控制中,胜利就跑不脱自己的手心,于是他连哨探都懒得派出去,只是在王府中坚守待变。

    已经是三更时分,正是夜也最深沉的时候,严可求披了件铁甲,静坐在堂上闭目养神。这时外间快步走进来一名将佐,低声禀告道:“徐先生,府外有些动静,应该是叛军到了。”

    “嗯!”严可求应了一声,却还是坐在那里,并无什么反应。

    那将佐见严可求这般模样,一咬牙继续说道:“叛军队形散乱,又是在夜里,应该多半是裹挟之暴民,不如让末将从领百人从侧门出去,绕到侧面,待其进攻之时,前后夹击,定能将叛军一举打垮。”

    严可求睁开双眼,看着那将佐,沉声答道:“不必了,王府十分坚固,没必要冒险出府,你只要依照军令坚持到天明即可!”

    那将佐见严可求这般说,只得躬身领命,退下堂来,严可求看着那将佐的背影,目光中闪现出异彩。其实古代将领指挥军队的主要办法无非是旗帜、金鼓之类,这些方式在夜里都很难取得不错的效果,如果依照方才那将佐的建议,的确很有可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但除了严可求说出不愿冒险的原因,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在夜里,固然容易打垮叛军,但也很容易让米志诚等叛军头目逃走,留下许多首尾。在徐温重伤,外有强敌的这个节骨眼上,严可求必须要借用米志诚等人的首级来震慑广陵城中潜在的那些不满势力。米志诚他们并不知道徐知诰已经去京口借兵去了,广陵京口一水之间也就半日路程,算来明天就能赶回,那时候里应外合,很容易就能将叛军全部消灭,严可求甚至有借用这次叛变将广陵城中的潜在敌对势力连根拔起的打算,所以他才拒绝了那将佐的建议,故意示弱坚守王府不出。

    王府门前悬挂着两只灯笼,透出的昏黄的光线,只能找到四五丈外的距离,再远的地方便是一片昏暗。望楼上的守兵早已得到了警备的消息,披甲张弓,如临大敌,墙内的空地上篝火熊熊,铁锅里开水沸油等守备用的东西一应俱全,倒像是一座重围中的危城,而是淮南最高统治者的府邸。

    大侵攻 第606章 萧墙(6)

    第606章 萧墙(6)

    这时,黑暗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仿佛是有无数春蚕在噬咬桑叶一般。王府围墙上的守兵睁大了眼睛,徒劳的想要看清黑暗中到底有些什么,随着时间的持续,声响越来越大,已经可以听出那声响乃是无数脚步声和压抑着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的,不少机敏的士卒已经明白了黑暗中到底是什么,脸色立即变得惨白。

    “张弩!”随着一声凄厉的喊声,墙头响起一阵让人牙酸的机括张弦声,接着从墙头掷出十余只火把,火光将黑色的夜幕撕成无数个碎块,这时墙头的守兵可以看清楚大约四五十步外密密麻麻的都是被绳子捆成一串串的百姓,正缓慢的向王府墙壁这边移动过来,显然叛军想要用这些强掳来的百姓消耗守兵的箭矢和体力,如果可能的话,冲开一个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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