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杨隆演和史太夫人不在怎么办?如果他们已经被人所杀怎么办?”此时的徐知训的脑子几乎要爆炸了,各种各样的念头不由自主的在里面乱窜者,他突然脚下一绊,险些摔了个踉跄,幸好身旁伸出一只手将其扶住了,徐知训回头一看,却是薛舍儿,原来方才是被台阶绊了一下,眼前便是房门了、徐知训转过头,对薛舍儿勉强的笑了一笑,才深吸了一口气,猛的一把将大门推开,冲进门去。

    堂上首座里坐着一个华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不到十岁的锦衣小儿,正是史太夫人与杨隆演,母子二人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惶之色,看到徐知训一行人冲进屋来,杨隆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惊恐,不由得大声哭喊起来,史太夫人一面轻拍儿子的背部,想要安慰儿子,一面凄然问道:“徐公子,汝父连忠武王这点骨血也不放过吗?”

    徐知训看到史太夫人和杨隆演都安然无恙,立即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手中长剑交给薛舍儿,敛衽下拜道:“微臣见过太夫人、大王,徐虎谋逆,以为臣下所诛杀。此间已经不安全小人奉父亲大人之命,将太夫人与大王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惊扰之处,还望太夫人和大王恕罪。”说到这里,徐知训挥了挥手,身后的数名军士便要上前挟持史太夫人和杨隆演。

    “且慢!”史太夫人身旁突然闪出一人来,伸手将军士拦住,徐知训定睛一看,却是一名中年妇人,却是徐府中人,已经数代服侍,对徐温最是忠心不二,此番被派到史太夫人和杨隆演身旁,监视他们。

    “徐虎乃是族中子弟,跟随老爷数十年,岂会轻易叛变?再说这府中军士都是亲军士卒,若要平叛,一纸书信即可,岂会弄得府中乱成这般模样?大郎你说奉了老爷之命,可有书信为凭?若无凭证,还是稍待,等到老爷来了,再做评断!”那妇人也是个聪明人,已经看出了徐知训行动的诸般破绽,也颇有胆魄,居然手无寸铁也敢挺身而出。

    “这个——”徐知训被那妇人一席话驳得哑口无言,一时间居然忘了如何回答,那些本来准备挟持史太夫人和杨隆演的士卒见主上这般,也不禁犹疑了起来。这时,突然闪过一人,冲到那妇人身前,手起一刀就将其首级砍了下来,正是薛舍儿,只见其指着地上尸首,厉声喝到:“徐虎谋逆,为他说话的便是附逆,当以同罪论处!”

    屋中众人见状,不由得噤若寒蝉,那杨隆演本已经止住哭泣,见面前突然横尸当地,血溅五步,顿时吓得昏厥过去。史太夫人虽然强自支撑住了,但也止不住双手发颤。徐知训见状不由大喜,起身道:“正是,舍儿,快些扶大王和太夫人上路。”

    薛舍儿点了点头,这时身后上来一人,身着青衣小帽,在一众披甲持兵的军士丛中显得尤为显眼,对史太夫人拱了拱手,笑道:“太夫人,这广陵城中此时便如同覆巢一般,留之者亡,出之者存,还是莫要耽搁,快些随公子走吧!”

    史太夫人此时已经没有主意,突然看到李俨出现,虽不知晓为何此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也好似落水之人突然抓到一根稻草一般,死死抓住不放,哭道:“如此末世,此番妾身若能保得母子性命,自当青灯古佛,不问世事,只求来世福报,今日事便拜托李金吾了。““万事在我,万事在我!”李俨连声道,此时士卒已经寻来了一只乘舆,将史太夫人母子二人装了,便赶忙出府去了。

    徐知训一行人出了王府,来时徐知训约莫有百余人,可出府却只有五十余人,其余的多半是看到有财货可以劫掠,便四散劫掠去了。此时薛舍儿也顾不得收集手下,便抬了那乘舆一路向北门去了。约莫过了一响功夫,众人便到了北门前,徐知训令手下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上衣着,平息了一会呼吸,才领着手下向北门去了。

    北门校尉远远的看到一行人赶过来,赶紧下令手下摆好拒马,派人前往盘查,刚过了一会儿,便看到一名手下都头飞奔了过来,禀告道:“校尉,徐大公子要出城!”

    “徐大公子?就是那个混世魔王?”北门校尉不由得惊讶的长大了嘴巴,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呵斥叫骂声,显然不知什么原因,已经有冲突发生在守兵和那位大公子之间了。

    “快,快!”那校尉赶紧跑了过去,只见徐知训站在行列之首,身后站着数十名披甲军士,簇拥着一只乘舆,四周环绕着十几名城门守兵,为首的正是他的副手,正被徐知训指着大骂。

    “蚂蚁大的官儿,也敢拦某家的路,不要你吃饭的家伙吗?”徐知训正骂的起劲,却听到一旁有人低声下气的赔罪道:“公子莫要与那厮动气,有什么事让小人来处置便是!”

    徐知训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北门校尉,拱了拱手,冷笑道:“怎的,你便是这北门校尉。”

    那北门校尉赶紧让开,不敢受徐知训的礼,陪笑道:“小的如何敢当公子的礼,却不知那厮如何惹了公子,动了这么大的气。”

    徐知训冷哼了一声:“某家如何敢动气,这门是你家开的,某家要从这里过,还不得由着你们!”

    那北门校尉闻言大窘,赶紧询问副手,原来徐知训一行人要出城,那副手却要盘查乘舆中有谁,徐知训却只是不让,于是争吵起来,说到最后,那副手低声抱怨道:“如今北门数里之外便是镇海贼,他要出城也就罢了,如何连乘舆里装了谁都不让盘查,还骂人,也太过分了吧!”

    “闭嘴!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北门校尉听罢了,赶紧压低嗓门呵斥住副手,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满是谀笑:“公子莫要和这个不晓事的计较,来人,快些开门,莫要耽搁了公子的事情!”

    “好,你倒是个晓事的!”徐知训闻言笑道,赞了一声。那北门校尉连道不敢,不一会儿便开了房门,徐知训一行人便出城去了,校尉指挥手下关好城门方才回过头来与那副手道:“我知道你不服气,可你知道这厮是什么人?他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虫,被他沾惹上身,便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去,这广陵城都是他父亲的,莫说是带了一只乘舆,便是十只,百只又有何妨。我们这等微末官儿又何必去当这恶人?”

    那副手也不敢与上司争吵,只得连声应了。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来路上又赶来一队人马,为首马上那人脸色惶急,正是督领广陵城内诸军的徐知诰,那北门校尉赶紧上前迎接。徐知诰也不下马,厉声问道:“方才可曾有人出城去了?”

    北门校尉唱了个肥喏,笑道:“不错,方才大公子便是末将这儿出去的,已经有一顿饭功夫了。”

    徐知诰闻言脸色越发铁青,连胯下的坐骑也仿佛被主人的恶劣情绪所感染了,发出不耐的嘶鸣,他强压下心中的努力,尽量沉声问道:“那厮行中可有妇人小孩?”

    北门校尉尚不知大祸临头,迟疑的答道:“这个?大公子行中有一具乘舆,小人不敢察看,若是有妇人小孩,想必就是在那乘舆中吧!”

    “败大事者皆奴辈!”听到这里,徐知诰心中还存在的最后一丝期望也不复存在,不由得绝望而又愤怒,手起一鞭便抽在那校尉的脸上,将其抽倒在地,不待对方爬起,徐知诰便厉声喝道:“快开门,某家要出城捉拿叛贼,将那厮关押起来,待某家回来后再来处置!”

    城门守兵顿时乱作一团,好不容易才打开城门,那城门吊桥刚刚放下,徐知诰便一夹马肚,胯下坐骑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城去,随行的亲兵也紧随而去,留下一路烟尘。城门的守兵们耳边传来北门校尉的喊冤声,一个个面面相觑,从同伴的脸上看到的满是迷惑的神情。

    邗沟城,、位于州西北蜀冈上。《左传》记载:“哀公九年,吴城邗沟,通江淮,时将伐齐,北霸中国也。”便是说的此城。汉已后荒芜废弃,是以又被称之为芜城。由于此城俯瞰邗沟,扼守运河咽喉,交通便利。镇海军占领蜀岗,兵临广陵城下时,主帅吕方便驻节此地,是以后世又称此地为吕王城。

    邗沟城虽然名号中还有个城字,但经过近千年时光的侵蚀,剩下的只有一个高台和残缺不全的土围子了,经过镇海军士卒的整治,也只是将城中的荒草灌木清理干净,又在城墙上加了一圈木栅,城外重新挖了壕沟而已。在城中也未曾建筑宫室,只是搭了些帐篷充作幕府之用,毕竟眼下对镇海军上下都对于形势十分乐观,普遍认为在外无援兵的情况下,最多到明年开春就能拿下这广陵城,自然没必要花费诺大力气修缮宫室为长久之计。

    “广陵、合肥,为两淮之根本。而淮东控扼之地有六:一曰海陵,二曰喻口,三曰盐城,四曰宝应,五曰清口,六曰盱眙,而这六地皆以扬州为根本。如今海陵、盐城二地皆已经落入我军之手,剩余数地守将也遣使节前来归附,广陵也已经三面被围,一面临江,旦夕可破。庐州已经为刘金说降。俗话说‘根本已动,枝叶岂能久存?”主公天纵神武,当年领千人渡江,十载奋战,终可克复两淮之地,大可问鼎中原,当真是可喜可贺呀!”

    “陈先生谬赞了,若非诸君助我,将士用命,凭吕某一人,如何能成此大事?”此时的吕方口中虽然满是逊谢之辞,但脸上却颇有自衿之色,在他看来,如今杨行密、朱温等枭雄要么已死,要么也已老去,剩下的余子碌碌,而自己正当盛年,江淮之地又是财赋之地,稍加积聚,进可问鼎中原,与李亚子一决雌雄,就算退也能割据自雄,成半壁江山。他有了这般雄心,所以并没有立刻对广陵发起围攻,而是先据蜀岗险要之地,对广陵围而不攻,分兵攻取淮东诸要地,对于位于淮南边防军州的将领,吕方一面显示自己强大武力,一面派出时节,许以高官厚禄,百般拉拢,许诺对方只要不归降北面的后梁朱温,己方就保证他们现有的地位,甚至加官进爵,以争取时间,尽可能多的接受杨行密的遗产。毕竟在唐末五代间,这江淮之间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处,财赋人口都胜过吕方原有的两浙江东之地,若要用兵中原,这便是最好的基地和屏障,他可不希望北方的后梁乘机入侵,将这一切打得稀巴烂,还要花上十年功夫生聚教训,那可就麻烦了。

    此时帐中不过吕方、陈允、高奉天、王佛儿等寥寥数人,可以说都是镇海军中的高层人物,虽然各人心思略有不同,但乱世之中,哪个好男儿不希望做出一番功业来,对外则是青史留名,对己则是封妻荫子,公侯万代。而吕方身为他们所在集团的头领,他们自然希望吕方地位越高,他们也能水涨船高,随之上升。在这个问题上,帐中无论是谁,想法都是一致的。这是陈允对高奉天使了个眼色,高奉天会意的点了点头,躬身道:“主公此言差矣,自古成事者自有天数,吾辈虽有微劳,又岂敢贪天之功为己有?前汉三杰,皆人杰也,然皆为高祖所驱使,无他,天命所归,非人力所能左右。吾辈不过恰逢其会,得附骥尾罢了,主公恩厚,饷微劳以显爵已属非分,吾辈又岂敢欺世盗名?”

    高奉天这一番话出口,便引得帐内众人齐声应和,吕方也被对方这一阵马屁捧得有些熏熏然,笑着摆了摆手道:“你这高和尚,又把你昔日招摇撞骗的功夫拿出来了,某家事先说好了,可没有半分好处给你!”

    帐中众人闻言不由得轰然下了起来,这里的人自然都知晓高奉天的根底,但现在他位高权重,就算是帐中这些镇海军权力核心的人物,也只会在私下里调笑几句,敢这般在众人面前提到只怕只有吕方一人而已。高奉天闻言笑了笑:“主公说笑了!”接着他脸色一整,肃然下拜道:“微臣今日说这些不是为了别的,主公继高祖、太宗之统,扫平诸贼,据有江淮之地,百姓安堵,豪杰归心,如今天下无主,黎民有倒悬之苦,主公当顺天应民,早登大位!”

    大侵攻 第636章 遗毒百代

    第636章 遗毒百代

    “这不是劝进吗?”吕方只见下首诸人目光中都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心头不由得一震,他万万没有想到前世时古书经常看到的一幕居然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一时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虽然吕方也知道早晚有一天这一切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只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但是很快吕方的头脑便清醒了过来,他认识到这些臣子目光中的炽热与其说是对自己的忠臣,还不如说是对于权位上更进一步的贪欲。

    毕竟现在自己名义上只是后梁的一介封王,再怎么位极人臣也比不上自立为王,再说人臣之功莫过于劝进,自己若是即位,自然就得大封官爵,那时还有谁比帐中这些人是更大的受益者呢?想到这里,吕方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如果这个位子上坐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这些人只要能得到丰厚的赏赐,也会同样劝进把!

    想到这里,吕方拂袖起身,脸色阴沉,厉声道:“某家德薄,当年流徙于淮上,所求不过早晚二餐吗,得全首级罢了。仰天之佑,得至今日,已属万幸,又岂敢窥探万乘之位?天子位自有命数,岂是吾辈所能妄自揣度,奴辈乃欲致吾于火上呼?”便转身出帐去了。

    众人见吕方的态度如此坚决,不由得纷纷愕然,他们也不是没有想到吕方会拒绝,毕竟自从魏晋以来这等劝进之事,已经有了个专门的规程,上位者再三揖让,劝进者也是再三劝进,百姓上书,各种兆象显现,直到最后上位者装出一副没奈何,为了天命苍生才即天子位,他们也没指望一次吕方就欣然接受,但方才吕方的态度却明显不是假装出来的,倒好似真的不愿意自立为王的模样,难道他还真的要当朱温的封王不成?帐中众人不由得疑惑起来。

    陈允与高奉天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疑惑,他们两个身为镇海军文臣之首,平日里虽有些不和,但在拥立吕方为王这件事情上却是完全一致的,既然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两人就不好开口了,想到这里,陈、高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了王佛儿身上,两人对视了一眼,齐声笑道:“王将军,有件事情要叨扰一下。”

    吕方坐在自己帐中,眉头紧锁,心头却是思忖万分。在广陵城将下,淮南将平定的时候,自己若是称王,无异是与朱温决裂,很有可能另启战端,这对于想要准备慢慢消化战利品的镇海军来说可并非是件好事。但方才帐中那些人代表了镇海军上下的一种共同意愿,中国古代讲究名正言顺,占据淮南之后,镇海军的势力就即将和后梁接壤,在共同的敌人淮南覆灭之后,两家之间短暂的蜜月也会结束,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使用后梁给予的官爵,承认对方的正朔地位就会在政治上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因此独立称王,获得政治上的合法性无疑是必要的,但这个时机就显得尤为重要,毕竟淮河南北的重要据点上还控制在淮南诸将手中,后梁和镇海两军谁能够将他们争取在自己手中,谁就能在未来的争霸战中获得先手。想到这里,吕方不禁觉得头疼欲裂,不禁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摩起来。

    这时,帐外传来一声轻响,吕方抬头一看,却是王佛儿进帐来了。看到是自己的爱将,吕方拍了拍一旁胡床笑道:“是佛儿呀!这里就你我两人,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王佛儿却还是敛衽下拜,行罢了全礼方才站起身来,沉声道:“主公,末将此番是来辞行的!”

    “辞行?佛儿你要去哪里?”吕方闻言大惊,不由得起身问道:“我怎的不知道?”

    “末将此行将去淮上!”

    “佛儿你去淮上作甚?那边战事未定,你此番前往岂非危险得很!”吕方越听越是奇怪,不由得拊掌问道。

    “末将此行非是为他,乃是欲返乡而已。自当年在淮上伏击商队以来,末将得主公收容,历经十载,仰祖宗护佑,苟全性命,如今主公已成大业,已经用不着小人了,小人自当还至淮上,以求能守护祖先庐墓!”

    吕方闻言大惊,问道:“佛儿何出此言,如今广陵尚在,淮南诸州郡多有首鼠两端之辈,说什么大业已成?更不要说天下汹汹,正是你我用武之地,你却为何说要返乡?就算将来我大业已成,佛儿你也应该与我相伴而居,共享太平之乐,如何说出这等话来?不许,不许!”

    吕方说到这里,已经伸手死死抓住王佛儿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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