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落在坑洼处满是积水的青石板上, 溅起激越的水花, 哒哒的马蹄声一下下十分有力,自濛濛烟雨中向千霜奔来时, 那黑马眼神始终睥睨万物。

    千霜才不管它眼神睥不睥睨, 姿态狂不狂妄——反正都是要被她骑的,眼见得老黑已经快要路过她墙角下,她瞅准时机,运起轻功, 卡着点往黑马背上翩然一跃。

    下落间,衣袂翻飞如蝴蝶振翅,身姿不要太优雅。

    然而老黑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的,临到被骑关头,徒然马眼一瞪,四腿迈开, 腾地加速, 还好千霜反应得快,及时改换落地姿势,才没有摔个四脚朝天。

    呔, 仙女下凡,居然不好生接住!

    千霜大怒,站稳后瞪向老黑,适逢老黑转过头,冲她挑衅地打了个响鼻,千霜莫名从那张马脸上瞧出嚣张气焰。

    我靠,这什么意思!

    这匹马简直欠抽打。

    居然这么对待仙女!

    千霜走过去,深吸一口气,想动手却碍于自己有求于马,反复做了心理建设后,硬是挤出一个扭曲的表情来:“大爷,可以走了吗?”

    黑马打了个响鼻,像是嗤笑于千小仙女此刻的卑微。

    千霜:“……”

    妈的,这年头一匹马的戏都这么多了。

    千霜翻身上马,捏着缰绳再不敢装逼。

    她算是看出来了,要想骑这匹马,戏绝对不能比它多。

    摸清老黑套路后,她谨慎道:“出城,大爷走嘛?”

    这态度,老黑满意。

    它骄傲地迈开蹄子,载着千小仙女就跑得飞起。

    千霜在马背上颠颠地,一脸生无可恋。

    *

    正午时分,千霜与十万大军汇合,然后一并行往帝都。

    黄昏时分,大军归城。

    彼时,整个帝都都笼罩在朦胧烟雨之中,天上乌云未散,空寂许久的大街小巷却重新热闹了起来。

    窝居在家中许久的百姓冒着雨涌到街上,翘首以待镇守边关多年的将士归来。

    不多时,城门大开,人群中不知是谁一声惊叫,惹得大家又是激动又是焦躁,沉寂的热血重燃,炽热的目光怀着敬意投向为首那一人。

    只见那人一身银甲寒光湛湛,散发出铁血弑杀的森寒之意,满目泠然,浑身的凛冽气息无形之中给人以压迫感。

    沸腾的人群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人们默契地往两旁退开,留出一条通往皇宫的路来。

    千霜一马当先,微微扬着头,眸光坚毅,挺直脊背向皇宫而去。

    千霜代那战死的孤魂回归她魂牵梦萦的城,归来时,至少要活成她应有的模样,用她的眼,看她曾经用满腔热血全力守护的帝都,然后携着一身的荣誉,骄傲地踏上这片土地。

    那一刻,她应当就是花千霜。

    在她身后,十万大军汇成一条望不到边的黑色河流,浩浩荡荡,整齐划一地赴往皇宫。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归来的将士不知自己曾被高居皇座的女皇放弃,尽管已是满身沧桑,却已迫不及待地将喜悦而怀念的目光投向她们的家,她们的城,两边翘首以待的百姓,那里面可能有她们的亲友、爱人……再远处,她们的皇在等待着她们凯旋归来。

    一切都好像是梦中的模样。

    有将士哭了出来,她们在朝不保夕的厮杀中等待了这一日太久。

    终于……回来了啊。

    记不起军中严明的纪律,她们在人群中找着熟悉的面孔,找到了,露出一个含泪的笑,没找到,不免失望凄惶。

    千霜无人可惦念,目不斜视地正视前方。

    可余光中突然闯入了一抹扎眼的冰蓝,那颜色让她心下一惊,目光下意识追过去。

    远远地就瞧见某处人家的墙头上坐了一个人,那人着一袭冰蓝色流纹罩纱长袍,银色长发微湿,松散慵懒地披在身后,微微仰起的脸在这灰蒙蒙的环境中简直白到发光。

    可是居然没有人注意到他,千霜离他稍微近了些,才发现他眉宇间犹带倦意,见她看过来,便一手撑着身下围墙,一手抬起冲她挥了一下手,唇边居然聚起了少见的笑意,像冰山之巅盛开的一朵雪莲,冰魂雪魄,纯净无边。

    千霜神色一僵,目光略过两侧的百姓,好半晌才忍住飞身过去把他按下墙头的冲动。

    好在商衍只是冲她招了一下手,狠虐了千霜的神经一把后,就翻下了那个墙头。

    千霜远远瞄到,简直胆战心惊。

    妈的!好不容易长双腿,你这条鱼没事跳什么墙,特么不怕摔断!

    她几乎要调转马头,奔过去看看她的鱼有没有摔坏!

    残余的理智让她想起来,她安排了不少的龙卫保护他,他跑出来看热闹,肯定有人在暗处跟着的。

    鱼长腿就是不好,太不让人省心了!

    千霜想到待会进宫会发生的事,头疼得很,心想一定要速战速决。

    她还要回去看看那个墙头下有没有她可能摔断腿的鱼。

    千霜于是让老黑略略加快了速度。

    进入皇宫后,十万将士被留在金銮殿外,千霜与其他的副将入金銮殿面圣。

    金銮殿内,女皇坐在最高处的皇座之上,犹带病容,面色灰暗,时不时偏头压抑着咳嗽几声,她下首的大臣分成两列,沉默地看着千霜等人进来,眼神偶尔诡异地变幻一番,神色染上显而易见的不友好。

    随着千霜等人的进入,气氛不知何时变得越发剑拔弩张。

    一路走进,左侧大皇女花瑞清轻蔑而立,右侧畏畏缩缩地杵着四皇女花容隐,见千霜进门,悄然投过去一个让她小心的表情。

    千霜没有看花容隐,在如此形势下表情依旧从容,反倒是她身后的三个副将完全摸不着头脑,归来时的满腔喜悦慢慢变为犹疑。

    上首的女皇冷冷地看着她们,眼神凌厉,完全没有将要褒扬她们的样子,而两侧曾经的同僚表情或嘲弄,或同情,或轻蔑,仿佛她们将要大难临头。

    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向女皇下跪觐见时已是满心的惊骇。

    先皇曾赏赐花千霜免死金牌两块,可免君臣跪礼,是以千霜没有动,只随意拱了拱手,沉声道:“臣,花千霜,参见陛下。”

    女皇与她淡然无波的目光对上,不由感觉肋下一疼,那日的屈辱重新涌了上来。

    花千霜!她今日便要她身败名裂!

    女皇没让三位副将平声,只冷冷道:“幽王此番在边关,真是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千霜眼皮抬起,懒得与她虚与委蛇,单刀直入问:“陛下,此事从何谈起?臣也只不过是打退了龙清国的大军而已,当不起‘了不得’之说。”

    这个时候了,这个人居然还敢猖獗至此!

    女皇手指掐入掌心,冷笑一声,抓起一封密信扔下去:“你自己看看!你与龙清国主将龙崎的密信,通敌叛国,你好大的胆子!”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窃窃私语声汇聚一堂,嗡嗡地很是嘈杂。

    大皇女花瑞清早有预料,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而花容隐神色却是一变,不敢置信的目光在女皇和千霜身上游移。

    千霜瞥了一眼地上那封加盖了龙清国国印的信件,只感觉这个女皇只长/胸/不长脑子,跟她对话都是侮辱她的智商。

    千霜神色看似从容,实则已有些不耐烦:“陛下,只凭一封不知真假的信就定臣的罪,是不是太荒谬了?”

    女皇针锋相对:“荒谬?难道还要让朕将证人请上来吗!”

    上首的女皇已然龙颜大怒,三位副将已经听得冷汗涔涔,心惊胆战的同时,心中却升起些许不平。

    叛国?怎么可能!她们背井离乡这么久,一心一意守着边关,怎么可能叛国,更何况年少时便挑起一国重担的镇国将军!

    她们是万万不能背起这莫须有的罪名的,正欲抬头自证,忽然听立于身前的镇国将军冷声道:“就算我做了,陛下欲奈我何?”

    千霜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金銮殿众人惊异的表情,轻嗤一声:“我有先皇赐我的免死金牌,陛下尽管污蔑我,也可随便定我的罪,反正我大可免于一死,而陛下却不一定——”

    千霜抬手指向殿外:“陛下随意定我叛国之罪,可有问过这些年为花泽过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你可问过他们答不答应。”

    千霜又往前一步,看着女皇变幻莫测以至于变得无比狰狞的脸,几乎是冷酷地说:“陛下今日说我叛国,我认。”

    “我以一免死金牌免我一死,”

    “也将用另一免死金牌免我弑君之罪。”

    “我领十万大军踏破皇城,叫你血溅三尺,陛下又能奈我何?”

    此大逆不道的言论一出,众人皆要被惊得厥过去。

    何其离经叛道,乱臣贼子!这个乱臣贼子!

    女皇且惊且怒,一时气急攻心,竟然生生毒发,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黑血。

    “陛下——”近侍女官凄厉地大叫一声,朝堂上顿时一阵混乱,大臣们并着随侍宫女顿时惊惶地要涌上去。

    “我看谁敢动!”

    千霜一声冷喝,众人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混乱的场面一瞬间静止下来。

    正要上去扶住女皇的近侍女官生生僵住了身体,竟然任女皇软身摔下了皇座。

    惊惧的目光颤巍巍地看向那个挺立在金銮殿中央的人,直到这一刻,她们才意识到,镇国将军花千霜是个能凭一己之力巅峰这个王朝的人。

    她收敛了爪牙,可以任她们为所欲为,但若是有一朝真正犯到她头上,她一怒,便可能是伏尸百万。

    千霜微微扬起下巴,语气恢复最初的从容不迫:“女皇突发疾病,还不快快找太医救治。”

    大臣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无人敢上前。

    “都没耳朵吗!还要本王说第二遍!”千霜徒然一声冷喝,吓得几个近侍女官连滚带爬地上前,把地上的女皇迅速抬走。

    千霜视线扫过鹌鹑似的众大臣,面色剧变的大皇女,还有震惊的花容隐,往皇座走了几步,又回身慢条斯理地说:“你们看到了什么?”

    大臣:“……”

    女皇都被你气得吐血了,我们敢说自己看到了吗?

    无人回答,毕竟十万大军还杵在外面。

    千霜于是满意地登上皇座,抓起一旁放着的女皇打算用来赐她死罪的圣旨,随手擦了擦上面喷溅的黑血,往旁边一扔,又慢悠悠地晃了下来。

    “你们啊,女皇胡闹,你们怎么也跟着胡闹呢?”千霜语气缓和下来,听上去十分亲切,她目光扫过众大臣中表情最为不服的那几个,随手点了点:“你,罗大人,前年吞了赈灾款项十万两白银,知道多少人冻死路边吗?”

    “你,李大人,教唆贵孙勾引陛下,为你李家谋了多少好处?导致陛下荒废了多少次朝政?”

    “你,王大人,本王不知该如何说你是好,克扣了多少军晌,你猜外面的十万将士知道,会不会上来把你生吞活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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