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有了王悦的承诺,清河心中的不安依然如故。

    齐王就像一把利剑,以前这把剑就架在脖子上,有了王悦的承诺后,这把刀往上移动了十丈,离开脖子了,但依然悬在头顶,清河如何安心?

    清河回宫,看着那条如利剑般刺破西苑围墙铺出来的大路,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清河晓得王悦的立场和自己不一样,她要“戒”了王悦,不能总是依赖他。

    她“穿墙”去了大司马府,去看齐王为她建的公主行宫。

    齐王没有敷衍她,昨天她圈出一块地,今天齐王就已经命人丈量土地准备开工了。

    负责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长沙王司马乂——皇帝司马衷的十二弟。

    长沙王司马乂还年轻,今年只有二十七岁,算是年轻有为,去年他也有机会争一争,可是齐王得了诏书钦定,且兵力强大,长沙王一番征战,却是为齐王做嫁衣。

    后来齐王驱散了其他勤王的藩王,只留下长沙王一人在京城,借着他的血统来稳定皇室。

    刚开始的时候,齐王对长沙王还不错。他有个主薄叫做王豹,建议将所有藩王全部遣散到藩地去,长沙王知道了,大发雷霆,对齐王说王豹离间天家骨肉,其心可诛。

    齐王二话没说,立马下令将王豹斩首——齐王有假黄钺之封,可以杀死任何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

    王豹惨死,临死前说把我的头挂在大司马府的门口,将来会看见长沙王司马乂带兵杀进大司马府害死齐王,那时候齐王就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齐王如此讲究家族兄弟情,长沙王相信了齐王的诚意,于是糊里糊涂的将手下七万军队打散了,重编到齐王的军队。

    齐王就这样从十万扩充到二十万军队,地位巩固之后,封了长沙王为骠骑将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长沙王空有骠骑将军之名,却没有任何兵权,也没有什么实权职务,整日游手好闲,成为闲散藩王,齐王见他无聊,快闲出屁来生事,干脆把为清河在大司马府里修建行宫的任务交给了长沙王去办。

    论辈分,长沙王是清河的十二皇叔,长辈为晚辈建房子,长沙王不服气,却也迫于齐王的威压,无可奈何,一肚子怨气。

    偏偏清河这个小侄女还来说风凉话,“十二皇叔?居然是您督造我的行宫?哎呀,您在百忙之中还抽时间做这些,我真是过意不去。”

    因为和王悦立场不同而生间隙,清河决定这一次只靠自己,她给自己打气,上一次她毒杀了伪帝司马伦,这一次齐王若守本分也就罢了,若妄想逼宫篡位,就别怪我辣手无情!

    上一次,清河挑拨曾外祖父孙秀和伪帝司马伦反目成仇起内讧,这一次,清河驾轻就熟,把目标盯上了长沙王。

    一回生,二回熟,何况挑起长沙王和齐王的矛盾,比以前挑起孙秀和赵王司马伦的矛盾简单多了。

    清河明知故问,故意激将。

    失意的长沙王心里直冒火,清河的每一个字都戳动他的自尊心,什么百忙之中,老子根本无事可做,才会给你这个小兔崽子建行宫。

    不过,长沙王有涵养,并不会在清河面前发脾气,“我不忙,现在天寒地冻的,泥土都冻硬了,要开春了才会动工。我只是带人勘察地形,丈量土地,要修好行宫,最快都要一年半,公主要耐心等待。”

    清河装乖,“辛苦十二皇叔了。”

    长沙王气闷,居然要为一个小姑娘办事,说道:“皇宫那么大,你为何要在大司马府修个行宫,何必呢?皇宫那么多宫殿还不够你住吗?”

    河东公主早就搬出去了,偌大皇宫只有帝后和清河三个主人。

    清河笑道:“这不是因为方便嘛,一条大路连接了大司马府和皇宫,我逛着逛着就过来了,总得有些歇脚的地方。我喜欢在自己的地盘里待着,那样自在一些。”

    长沙王觉得好笑,“西苑的墙都倒了,公主即使身在皇宫,也不会觉得自在吧?”

    清河反唇相讥,“十二皇叔七万士兵被人吞并了,不也照样怡然自得当骠骑将军吗?”

    “你放肆!”长沙王再也忍不住了,“不要以为你是公主,就能对我不敬,出言讽刺。”

    清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说道:“不要以为你是藩王,就能对本公主不敬,出言讽刺。”

    叔侄二人怒目而视,良久,同时放声大笑。

    失意人对失意人。清河如此坦率,让长沙王顿时有了兴趣,“你来找我,不是为了督促我建造的行宫吧?”

    清河出言试探,“有人对我说,齐王打通了大司马府和皇宫的墙壁,是为了家族和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我不要多想。”

    “可是,说道血缘亲戚关系,当然是十二皇叔您和我们一家近。您是我亲皇叔,齐王只是一个还没出五服的族叔而已。这个大司马府,应该是十二皇叔搬进来才对。”

    “嘘。”长沙王东张西望,就怕有人偷听,“你小声点,齐王不会动你,但是他会动我。今日就当你什么都没说,你走吧。”

    当年孙秀也是这样拒绝我的,但是后来……

    清河不着急,因为王悦说过,齐王要对付成都王司马颖,在这之前,皇室是安全的。

    清河赖着不肯走,“这里是我的行宫,我不走。”

    长沙王说道:“你不走,我走。”我还年轻,我还想多活几年。

    清河说道:“勤王那天,正好是我十二岁生日,十二皇叔想不想知道那天长乐宫发生了什么?”

    那天长沙王在巷战,成都王司马颖忙着灭孙秀满门,齐王司马冏杀进宫廷,并且将伪帝司马伦全家杀死——司马伦全家都出席了清河的生日宴会。

    那天生日宴会生还的只有三个人,河东公主,清河公主,南匈奴使节刘曜——另一个外国使节,高丽国使节逃跑时摔倒在燃烧的帷幕里,烧死在长乐宫。

    刘曜在逼宫结束后就走了,河东公主和清河对那天生日宴的事情一直缄口不言,所以,清河毒死伪帝司马伦之事,齐王和长沙王都不知情。

    司马伦全家被屠之时,伪皇后和伪太子等人都大骂清河毒杀伪帝,被监斩的士兵听了进去,四处传播,一时在朝野传的沸沸扬扬,清河声名狼藉。

    皇后羊献容斥责这是中伤清河公主的谣言,绝无此事。当日伪帝的确中毒了,但并非清河下的毒,而是伪帝自家起了内讧,伪太子和济阳王为争夺皇位,济阳王在酒里下毒弑父,以栽赃太子,一家人互相攀咬,清河他们才有机会逃出来。

    羊献容哭得梨花带雨,“……我家清河真是可怜,生日那天遭遇此横祸,之后还被传谣,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弱小可怜又无助,懂得什么是毒么?她被吓坏了,之后二十多天一直住在永康里纪丘子夫人家里,不敢进宫,一直到了过小年,我才把她接回来。还请齐王明察秋毫,还我女儿清白。”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骗人。

    齐王一听,顿生怜爱之意,立刻下令禁言,不准传谣中伤公主,在齐王铁腕统治之下,“谣言”迅速消失。官方的说法是伪帝被自己的儿字济阳王毒死了,不是清河干的。

    清河晓得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想要和某人建立信任关系,共同分享一件大秘密是最好的方法,把自己不堪的秘密暴露给长沙王,这会让长沙王相信她合作的诚意。

    清河想用长沙王制衡齐王。

    长沙王七万士兵虽然被齐王打散吞并,但是,长沙王若有机会,未必不能反噬齐王。

    果然,长沙王停住脚步,问,“那天发生了什么?”

    不会真是你这个丫头毒杀了伪帝司马伦吧?

    清河指着暖席,“十二皇叔莫急,坐下听我慢慢道来——反正您也无事可做,不是吗?”

    这丫头简直长了一张黄蜂的嘴,一张口就蜇人!

    长沙王又生气,更好奇,只得气吼吼的坐在暖席上,“说吧,别卖关子了。”

    清河道:“事情是这样的,那天——”

    “河东公主!您不能这样直接闯进来!里面——”一个声音打断了清河。

    吱呀一声,河东公主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一群张皇失措的大司马府侍卫。

    长沙王一见河东公主,立刻就冷了脸。

    河东公主继承了先皇后贾南风的黑和矮,连相貌也神似其母,长沙王见她,就像见到了贾南风,顿时恨意滔滔。

    为何?因为贾南风当政时期,也玩了一手借刀杀人,害死了长沙王的亲哥哥楚王司马玮——他们兄弟两个都是审美人所生。

    当时贾南风和政敌司马亮和卫瓘势不两立,贾南风将锄奸臣的圣旨,交给楚王司马玮,司马玮按照圣旨锄奸的要求,将司马亮和卫瓘两家灭门。

    可是,当司马玮完成圣旨任务之后,贾南风派人围攻楚王司马玮,说他图谋不轨,诛杀宗室大臣。

    楚王司马玮拿出圣旨自辨,说是封旨为之,但是贾南风说圣旨是假的,是楚王伪造的。

    楚王百口莫辩,被砍了头。

    那一年长沙王司马乂才十五岁,他相信哥哥,觉得圣旨一定是真的,但是他那时候人言微轻,没有人听他的,司马乂只得眼睁睁看着哥哥蒙冤受屈,死在皇后贾南风手里。

    司马乂讨厌先皇后贾南风,恨屋及乌,他当然讨厌贾南风的亲生女儿河东公主,偏偏这张脸还那么相似,司马乂一见就倒胃口,势不两立。

    见河东公主风风火火闯进来,长沙王司马乂也不听清河细说了,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河东公主再次打断了清河的计划。

    清河简直要给姐姐跪下了,“你来干什么?”

    河东公主低声说道:“孙会自从去了江南避风头,每个月都会捎一封信给我报平安,但是这个月的信一直没有到,我担心他出事了,你快去找王悦打听孙会的消息。”

    第40章 戒掉你

    清河很意外,“姐姐居然还和孙会有联络?”都离婚了,以前还天天打架,是京城最闻名的一对怨偶。

    河东公主道:“他救过我们的父母,我们不再是夫妻,但是,他还是你的表舅啊,你怎么能对亲表舅漠不关心?真是太令人我失望了。”

    姐姐无事就抱怨,有事就推到妹妹身上,清河道:“江南局势稳定,还有王家暗中照顾,他能出什么事?他现在比我们安全,我们家现在连围墙都被人推倒了,我得想办法做好准备。”

    河东公主欺软怕硬,在大司马府的地盘上,她不敢说什么,道:“你先把孙会的事情办妥,其他以后再说。我在公主府等你消息。”

    河东公主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留下清河独自惆怅。

    清河好容易下决心“戒“了王悦,不要依赖他。

    岂料这个决心刚刚过了一天,她就要找王悦帮忙。

    清河怕见到王悦,会芳心萌动,把持不住自己,就写了个纸条,交给进宫叫她练剑的荀灌,要荀灌转交给尚书台王悦。

    荀灌不愿意,“我是当你老师的,不是给你跑腿的——你以前不都直接找他吗?”

    清河伸出一个巴掌,“五个抠门戎家的脆梨。”不让你白跑一趟。

    荀灌接过纸条,“以后有这种传纸条传话的事情尽管来找我。”

    尚书台,王悦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来,“灌娘?”

    “清河给你的。”荀灌将纸条交给他,“物归原主,告辞。”

    “且慢。”王悦起身,“清河人呢?她是练剑受伤了,不便出行吗?”

    清河有话都是当面讲,明明可以来见他,为何要荀灌代为转达?

    一定是清河受伤了。

    荀灌想起清河拙劣的剑法,“怎么可能,她天资平庸,进步缓慢,也不够勤奋,她不会像你我那样练到受伤的。”

    王悦更疑惑了,“她为何不来见我?她很忙吗?”

    居然还有比见我更重要的事情?清河太反常了。

    荀灌道:“我只负责传纸条,其他我都不知道,我要去金钩马场练骑射了,告辞。”

    王悦打开纸条,清河在上头说了孙会这个月失去音讯的事情。

    孙会是曹淑留在江南的心腹帮忙安顿下来的,王悦将纸条扔进火盆焚烧,回家问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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