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灯斜斜给墙上打出一道道暗影,半丈多宽的走廊,不出两步便有侍卫持刀守备,尽管已经入夏,炙热的阳光也照不透此处的阴湿。

    永熙帝身量高大,在这闭塞的廊道之中,宛如行动的高山一般,充满了刚硬的压迫感。

    他走到其中一间牢房,房里的人已经被绑住了双手按在地上,或许是认了命,看到他进来,脸上也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求饶的神色。

    不愧是他选中的京畿统领,总算还有过人之处。

    “若没有六皇子的那封密信,我没想过要反。”韩光盯着永熙帝道:“及至在殿审之前,我才知道,六皇子根本没有给我写过那封密信。如今想来,是陛下的手笔。”

    那封信里以六皇子知晓福善公主的秘密为要挟,让韩光选择站队。

    永熙帝生死未卜,六皇子又来势汹汹,他根本无路可选。

    “是陛下逼我的!”韩光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又怎么可能跟着六皇子造反而牵连全族!

    永熙帝淡淡一笑,语气凉薄:“不错,朕承认。但爱卿又何必将自己说的如此委屈,福善之事,已足够朕跟你算账。”

    当初在德妃寝宫里,永熙帝曾有过两个猜测,一则,福善是他的亲生女儿,不过德妃莫名不喜她,中间还牵连了韩光的事,这第二,便是福善并非他的亲生女儿,韩光是知情人之一。

    后来的暗中调查,永熙帝渐渐排除了第一个猜测。

    韩光因不忿而晶亮的眼珠子这才蒙上了雾:“陛下既已知道,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求陛下看在我没有在大殿上揭穿此事的份上,放过我夫人一马。她身怀六甲,再有两个月,便要生了。”

    皇帝唯一的子嗣极有可能是别人的女儿,除了皇室脸面丢尽之外,还有一点更现实的问题,那就是皇帝能不能生。

    一个没能力留下子嗣的皇帝,江山迟早也会旁落。

    永熙帝最后定定看了他两眼。

    在他还是不受宠的皇子之时,挑选京中贵族子弟做陪练剑术的课上,唯有韩光是主动站出来的。

    那会儿的永熙帝面上虽平静,心中却还是有些波澜。

    两个在家里同样不受宠的少年,相处还算愉快,尽管他作为自己的陪练的时间只有一年。

    “若你能拿着那封信寻到太皇太后,朕本打算饶你一命。”

    永熙帝离开牢房之前,最后道了句。

    ……

    与此同时,在宫中暗房里的商玥瑶,同样听到了一宗秘辛。

    她不过慌称永熙帝已知道了一切,已经吓破胆的德妃便神思不属的将所有的事情一一道来了。

    永熙帝登基后,韩光一路擢升,他乃妾生之子,母亲是后来才抬的续弦正房,家里的关系混乱不堪,他这个妾生子的青云直上,自然招惹了不少嫉恨。

    那日德妃请了圣旨回娘家省亲,韩光的大哥便想了一条毒计。

    他原是想让中了春药的韩光轻薄父亲的小妾,选在德妃省亲这日,也是想让这个做娘娘的妹妹一起丢脸,从此被陛下厌弃。却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韩光与自己的亲妹德妃睡到了一起。

    这下,韩光的大哥也傻眼了。

    这般丑事若是捅出去,何止韩光仕途尽毁,他们整个韩家都将万劫不复。

    于是,这件事便被默默盖了下来。

    哪知两个月后,德妃发现自己怀孕了。德妃回家省亲前两日,曾经承过宠,加上当时慌乱,根本没有喝药,是以,她根本无法判断腹中骨肉是谁的。

    德妃让自己的嬷嬷为她准备打胎药,然而还未成行,便因着孕期的反应暴露了。

    恰在那时,淑妃也有了孕期反应,宫中各处盯得紧,佩嬷嬷又一直跟她说未必是那一夜造孽留下的种,德妃心烦意乱,一拖又一拖的,孩子就大了,想打也打不了。

    可待孩子生下来以后,德妃瞧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她亲哥哥的孽种。

    她的左胳膊上跟自己的大哥一样,长着一个铜钱大的红痣。

    德妃差点没当着接生婆的面把她掐死。

    “如果那时候我把她掐死就好了,也不用每次看到她就想起那些污秽至极的事……”

    这个秘密藏在她心中叁年多,日夜折磨着她,如今大限将至,把这秘密吐出,德妃反觉得轻松不少。

    她目光涣散,仍然青春娇美的脸上此时盛开着无穷无尽的衰败,她看向商玥瑶,嘱咐道:“我死后,也不要把我跟那个孽种埋在一起。”

    乍然听闻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商玥瑶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她回过神来,看到德妃万念俱灰的表情,忽然就想起她们两个头一次见面的时候。

    德妃出身不显,那会儿韩光的也没有日后那般风光无限,是以,初入宫的德妃颇谨小慎微,有些嫔妃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经常不去给她请安,只有德妃风雨无阻。请完安,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两个人便相对坐着,安静的喝茶。

    说来,德妃还比她要小两个月,如今她的双眼之中,却只剩下被抽走叁魂七魄般空茫一片的沧桑,太早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从暗房出来的时候,商玥瑶既无听闻这般谬事的兴奋,也毫无少了一个对手的幸灾乐祸,只觉得心口堵的想要找个无人的地方大声的吼叫发泄。

    “去坤宁宫。”

    她对身旁的小太监道。

    太皇太后先前承诺给她的旨意,她现在只想尽快兑现。

    ……

    商玥瑶到了坤宁宫,刚坐下没多久,外面的小太监就来报,皇上驾到。

    太皇太后看了商玥瑶一眼,自然没有忽略她眉眼间的烦躁和踌躇。她的视线随即挪到门口,捕捉到了她的皇孙踏进门槛后下意识寻找皇后的那一瞥。

    虽说她不太清楚永熙帝怎么忽然对皇后上了心,可这结果她总归是乐见其成。

    于是,太皇太后调侃道:“你们小两口倒是心有灵犀,前后脚到哀家这儿凑热闹来了。”

    但永熙帝来这儿却并非是因为听说皇后在。

    自从德妃被压去暗房之后,福善就养在坤宁宫里,他来,是想跟太皇太后商量怎么安排她。

    “都下去。”

    等屋子里的宫人们都退下,太皇太后看他神色凝重,亦正经了起来:“皇上是有话要跟哀家说?”

    永熙帝看向商玥瑶:“听说皇后从暗房那儿过来,就你来跟皇奶奶讲吧。”

    这种事,到底是折损他的脸面。

    商玥瑶心领神会,便捡着重点跟太皇太后说了一遍。

    话音落,屋里久久沉默。

    饶是太皇太后这般见惯大风大浪之人,此时也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诸多思绪如潮水般褪去之后,太皇太后只剩下最紧要的那一个念头,她急切的问永熙帝,连商玥瑶在场也顾不上了:“孙太医可有说过你身上有什么不对?”

    大婚之前在潜邸的那些日子不能有子嗣便不提,大婚后也有四年的时间,永熙帝虽然踏足后宫甚少,嫔妃亦不算多,前头还有个福善在,说句子嗣艰难倒还能推脱,如今福善竟不是他的亲生,那何止是子嗣艰难,根本是没有子嗣!

    太皇太后这话说的过于直接,永熙帝难得面露尴尬。

    商玥瑶实在是忍不住,下意识的用怀疑的神色瞅了一眼永熙帝腹下某处,抬眸之时,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那质疑的一瞥简直让永熙帝差点当场暴走,于是乎,他的尴尬也化作了羞恼。

    真是岂有此理,早晚要把她拖到龙床上振夫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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