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中年夫妻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胖胖的中年男人对着二人深深地一鞠躬。

    “刚才听警察先生说,这几天多亏你们照顾小女,才让她没有出更大的意外。真是麻烦你们了。”

    赫讽有些慌张地避开他的鞠躬。

    “没有,我们也并没有做什么,小涵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夫妻俩的神色,他问道:“她手术的成功率有多高?”

    小涵父母对望一眼,无声地苦笑。不需要言语,他们眼底的苦涩已经告诉了赫讽答案。

    “多谢两位这几日的照顾,等女儿醒来后,我们会告诉她你们的事情。方便的话,可以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吗?”

    赫讽报出手机号码后,那对夫妻又急匆匆地离开了,看他们带着浓浓哀愁的神色,他心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那样难过。

    小涵在下午转院,转院的时候她还是没醒来。赫讽只能隔着一圈圈的医护人员,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纤细的身子陷在洁白的床单中,显得更加娇小脆弱。难以想象拖着这样一幅身子的小涵,竟然在山上和他们住了那么多天。

    目送着转院的车辆远去,赫讽低语。

    “为什么,这样一个女孩偏偏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林深说:“我们也无法改变什么。”

    两人没有再说话,当晚回到山上后,睡在暌违了几天的自己的房间内,赫讽却觉得格外不习惯。好像闭上眼睁开眼,他都还能看见那个活泼的身影。

    白天吃饭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多盛一个碗;路过菜地的时候,会对着菜苗们驻足望许久。这一切林深都看在眼里,但是他却没有多说什么。

    一个礼拜后,赫讽的手机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打开一看,有一个视频附件。发信人,徐若涵。

    赫讽找来林深,两人一起打开视频开,山上网速不快,一直下载了半个小时,画面才跳了出来。

    “早上好!赫讽哥,林大哥!”

    一打开,那个充满活力元气的声音就蹦了出来,画面上小涵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

    对着摄像头,女孩絮絮叨叨,似乎有一大堆的话要说。

    “那天醒来后我真是吓了一跳!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回到了医院,赫讽哥你们也都不见了,害得我差点以为之前那几天都是幻觉!”

    “不过还好,妈妈告诉了我赫讽哥你的手机,才让我相信那不是梦。在山上的那几天快乐得不像话的日子,原来真的是真的!”

    赫讽失笑。

    “还有赫讽哥,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其实我得了一种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很可能这次睡下,下次就可能会在睡梦中死去。对不起,之前一直瞒着你们。要是哪天早上你们突然在房间里看见一个睡死的笨家伙,一定会被吓一跳吧!”

    “可是我也不敢告诉你们,我怕一说你们就会把我送回医院,继续整天对着白墙白衣白床单,我都快要疯了。十几年内,除了医生和爸爸妈妈,几乎就没见过别的人。”

    “所以我这次真的很开心!能够到森林里到山上,和你们一起生活。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爸爸妈妈,但是那几天,真的是我这么多年来过得最精彩最快乐的日子。”

    “不过……”女孩的脸色暗淡了下去。“想必以后,我是不能再出去了吧,我不想再看到妈妈抱着我哭成那样了,对不起,赫讽哥,我可能不能再去找你们了。”

    “但是,我会一辈子记住那些日子的。虽然我的一辈子可能不够长,但是我会把遇到的每件事每个人都牢牢记住!就像赫讽哥你说的那样,每多一秒的快乐,都是赚到了!哪怕以后一直住在医院,每天靠着那些回忆,我也不会再寂寞。”

    “赫讽哥,林大哥,小红小胖它们还好吗?开花了吗?结果实了吗?结的果实多吗?即使以后我不能看到,赫讽哥也要替我好好照顾好它们哦。”

    女孩笑吟吟,窗外的太阳透过病房的玻璃照射进来,让她看上去像是被包裹在一片温暖的光里。

    “最后还要说一件事,我决定接受手术了。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以前我一直很害怕,但是现在竟然不怕了。”女孩笑笑,握着自己的手,放在心口。

    “我这几天,想明白了很多事。”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害怕死亡,但是其实我很怕。我怕再也不能见到爸爸妈妈,不能见到赫讽哥和林大哥,不能再像那天在河边一样,和你们一起聊天。”

    “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赌一赌,因为这百分之一的机会,能让我再见到你们。”

    “即使赌输了。”女孩微笑,“我也不会遗憾。因为我已经拥有了许多的快乐,就算到另一个世界,也会很幸福的。”

    “手术就定在明天,祝我成功哦。说不定你们明天早上打开门的时候,就会又看到我了。我想你们啦!”

    “永远爱你们的,许若涵!”

    画面在最后那笑容上截然而至,化作一片漆黑。小涵那充满精气神的语调,却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林深看了看发信日期。“这是昨天发的邮件。”

    赫讽阖上手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屋,拿着上个月的工资就准备出门。

    “要去哪?”

    “废话。”赫讽头也不回,“当然是去医院。”

    “现在去也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待结果。你太过关心她了。”林深道:“你很看重她。”

    赫讽回过头来,“当然,因为我喜欢她。”

    “——像妹妹的那种喜欢。”赫讽又说:“别告诉我你不担心。这几天是谁每天都要到番茄田里多跑五次,除虫四次,松土一次。这又是为什么呢?”

    林深沉默地盯着他。

    赫讽笑一笑,“怎么,你还要拦着我吗?”

    “我没有说要拦你。”林深道:“只是想说,你去医院的话带上这个。”

    赫讽看到他拿起一盆小小的四叶草,在阳光的照射下尽情地舒展着枝叶,生命蓬勃。

    “医院里空气闷,颜色也单调,带点绿色也好看些。”林深说。

    这盆四叶草,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林子里挖回来的,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

    “别扭的家伙。”赫讽低笑一声,一把接过花盆。“等着我带好消息!”

    林深站在院子里,等他走远后,拿着手里的铲子又往地里轻轻地铲了一下。

    “没有捉四次虫,是三次,数数都不会……”

    赫讽这一走后,山上又只剩下林深一个人。

    一切又像是回到了最开始那样。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笑闹,没有人装傻卖萌,没有人在耳边啰嗦。林深有时候会有错觉,一会是看到一个睡眼朦胧的男人挠着肚子,站在他房间门口;一会是瞧见院子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对着一地的菜苗们念叨着什么。

    然而每次等他走过去的时候,触碰到的都只有空气。

    寂寞是什么滋味,林深开始明白。

    第三日,当他蹲在地里正在做当天最后一次除虫工作时,福至心灵般抬头望去。

    赫讽正好进来,穿过林子的风紧跟在他身后。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吭声,手上还捧着那盆四叶草,它开得更加茂盛了,却没有送得出去。

    林深举了举手中的铲子,又落了下去,突然间没了除虫的兴致。

    “怎么觉得——”赫讽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莫名道:

    “今天的太阳好大。”

    “恩。”

    “风也很大,都吹进我眼里了。”

    “恩。”

    “……要我帮你除草吗?”

    两个大男人一起蹲在院子里,手里拿着铲子却半天没有动一下。风吹动菜苗,轻轻晃动。在它们细小的身影间,好像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满头大汗,却快乐地奔波着。欢快清扬的笑声,似乎还一直回荡在这个院子里,久久没有散去。

    “这小红能长好吗?”

    “大概吧。”

    “以后院子里的活还是交给我来干吧。”

    “恩。”

    “呦,你们又换了一个新主人啦!小红,小胖!哈哈,这颗苗长得好丑!好像你!”

    “……”

    “我能种好它们吗?”

    “看心。”

    “那要是种不好怎么办?”

    两人蹲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下午,似乎谁都不想起身,谁都不想动弹。都只愿留恋在,这个洒满阳光的下午。

    风中,四叶草轻轻晃动着身子,似乎在舞蹈,又似乎在微笑。

    一碰即逝,无法永驻的水中倒影啊。

    它短暂又令人心怜,深深地刻印进心里。

    摇摇晃晃,浮于水面上的美丽倒影啊。

    它悄悄来悄悄去,却永远,都无法忘记。

    五月初,东山那棵高高的古树下,多了一座小小的石碑,石碑旁,开了漫山的四叶草。

    它稚嫩的叶子充满活力,在阳光下纵情地生长着。

    这鲜活,而又脆弱的生命。

    此刻,无声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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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号的结果怎么样?】

    【失败了。】

    【黑夜,去寻找下一个素材。】

    下一个,在生与死之间挣扎徘徊的生命,会是谁。

    是你吗?

    无情的,多情的,深情的人啊。

    17、十年等长生(一)

    早起,做饭,去院子给菜苗们里施肥浇水。

    赫讽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优哉游哉,没有都市里像是有野兽在后面追赶的紧迫感,没有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复杂,山上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又安静,如果可以,长期居住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在院子的地里拔草,赫讽听见了木门的开关声,手里一顿。

    当然,这一切美好日子的前提是,不要每天去巡林搜索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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