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了外面的位置,瞅着能挡住漏进来的风,然后也闭上眼开始歇息。

    ——有床的地方躺下睡觉,没床的地方调息打坐。

    夜深人静,墨鲤的内息运转了十二周天之后,意识逐渐沉入丹田,灵气在奇经八脉游走,循环往复。

    紧接着一部分灵气莫名流溢,牵向了身边的孟戚。

    原本墨鲤会在天光亮起的时候苏醒,结果到了晌午时分,他仍然没有动静。

    一些野狗在村里游荡,它们没进祠堂,只是因为闻到了药味找到这里,探头探脑地张望一番之后,隐隐地感到里面有什么东西,令它们心生畏惧。

    野狗夹着尾巴就跑了,连头都不回。

    日落月升,夜色重新笼罩废村。

    四下甚是安静,这一晚连夜枭的号叫都消失了,只剩下呼啸的寒风。

    约莫在二更天的时候,远处山坡上出现了一队人,他们互相抱怨着错过了宿头,忽然看到前方有村落,连忙快步上前。

    “这里根本没有人!”

    “行了,好歹能遮风挡雨,找个有屋顶的房子……等等,就这间了。”

    吵闹声吵醒了墨鲤,他睁开眼,很快意识到这是有人来了。

    他转头去看孟戚,结果发现人不见了。

    墨鲤一惊,好在他目力过人,很快发现了铺在蒲团上的衣服。

    ——孟戚没有半夜里脱了衣服出去游荡的病,自然是又变成了胖鼠。

    墨鲤挑开衣服,刚摸到那只软绵胖乎的沙鼠,祠堂的门就被推开了,对方还举着火把,照得四周亮晃晃的,墨大夫下意识地把依旧沉睡的胖鼠塞进了自己怀里。

    “咦,这里有人?”

    墨鲤的衣服头发整整齐齐,他看着也不像鬼,倒是没能吓那些人一跳。

    “这……先来后到,不过这祠堂大得很,可否容我兄弟几人进来躲躲风?”举着火把的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说起话来倒是很有礼数,他身后的人却是十分不耐。

    “大哥,这祠堂又不是他家的,江湖规矩也没有什么先来后到的说法……”

    说话的人一伸头,看到了墨鲤的脸,声音就哑了。

    “看着像个书生,难怪大哥这么客气了……”

    来人嘀咕了一阵,又问了一遍,见墨鲤点头,这才鱼贯而入。

    墨鲤侧过身体,直接对着墙壁,以手撑颌做打瞌睡状,实则是遮掩自己胸口鼓出来的那一小块。

    第57章 私欲危殆

    这座祠堂不算小, 只是一口气进来了八个人, 看着就有些拥挤了。

    这群人都是窄袖短摆、脚蹬厚底靴,一副武人装束。

    ——背着布条裹着的兵器,腰间还挂着革囊。

    这革囊不是装钱用的,一般里面会放暗器,有时候暗器还要淬毒。

    那种宽面微翘的厚底靴里面也暗藏玄机, 靴头可以弹出一片利刃。不要小看这块刀片, 除了在打斗中暗算人之外, 它更多的作用是应急。

    比如双手被绳索捆住, 别人来救的时候解不开死结, 上哪儿去找刀?

    又或者重伤在身很难动弹的时候,有野兽出现虎视眈眈,蓄力一蹬或许还能杀死野兽。

    这些走江湖之人推崇的救命玩意,秦逯都跟墨鲤说过, 薛令君还曾经拿出一些旧物给墨鲤翻看,特别是有连发机簧的暗器筒。

    内家高手的特征明显, 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些精巧的机关就不同了,它们通常都有平平无奇的外表,一不小心就会忽略过去。

    这些深夜进入废村的人,很明显都是老江湖。

    他们手上有厚厚的茧子, 步伐力道很重, 上身粗壮,应该练得都是外家功夫。

    墨鲤没有继续看, 他垂下眼,用另外一只手托住胖鼠。

    沙鼠只是动了动,没有醒。

    它似乎沉溺在梦境之中,圆滚滚的身体上覆着一层柔软的毛发,墨鲤碰触之后才意识到这里对沙鼠来说似乎有些冷了,毛摸着都不暖。

    隔着亵衣传出的热度,显然十分熨帖。

    胖鼠把脑袋靠得更近了一些,细小的爪子还下意识地磨蹭了几次。

    墨大夫身体一僵。

    沙鼠体型虽小,爪子的力气却不算弱,毕竟是要刨坑的。这样无意识地磨蹭,是持续不断地蹭在同一点上,不巧的是,那一小块恰好是右胸微微突起的地方。

    除了外衣之后,墨鲤没有穿更多的衣服。

    因为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心跳震动的声音,配上清冽似泉的气息,在胖鼠的感觉里,它就像是躺在柔软的沙洞里,不远处是瀑布轰隆隆落入湖里的声音。

    湖岸边被阳光晒了一天的沙粒十分温暖,四面一点光都没有,黑漆漆的,这应该是个安全的巢穴。

    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温暖的、干净的、不会被打扰的好地方。

    胖鼠当然不愿醒来了。

    它挥动着爪子,本能地想把坑刨深一点,因为在睡梦中力气不是很足,也因为动作太大不安全,所以它的刨坑动作更像是在蹭爪子。

    有一下没一下的,蹭蹭停停。

    墨大夫忍无可忍地隔着衣服把沙鼠挪了个位置。

    ——怎么这沙还在流动?

    胖鼠稀里糊涂地抓住了墨鲤的衣服,想要稳住自己。

    墨鲤只能再次往墙角挪动,把大半个身体都藏进阴影里。

    那几个江湖人去外面捡了废弃的木料,还带了蜡烛,阴冷的祠堂里立刻亮堂了很多,火舌剥嗤剥嗤地卷着柴火,他们把随身携带的肉干跟馍串起来放在火堆上烤。

    其中最年轻的那个人额角有块疤,他看到墨鲤身边的瓦罐,心里一动,就往这边走了过来。

    领头的那个人紫红脸膛,一脸的络腮胡,他皱着眉拉住了年轻人。

    “老八,你做什么去?”

    年轻人努了努嘴,嬉皮笑脸地说:“借瓦罐,让大家伙儿喝口热水。”

    络腮胡大汉想了想,夜里很冷,井水太凉,他们轻装简行的,也没带什么能烧水的器具,只能叮嘱道:“是人家的东西,你好好说,不要拿了就走。”

    年轻人随口应了,也没当回事。

    他走到墨鲤身边,蹲下来问:“喂,书生,能借你的瓦罐使使吗?”

    墨鲤摇了摇头说:“这是熬药的罐子,你们如果要用来烧水,估计得洗上好几遍再煮开一次热水才能刷掉里面的味。这村子缺水,你们没法这么浪费。”

    年轻人一愣,他伸头一看,果然药味扑面而来。

    他连忙倒退一步,忍不住骂了一声晦气,扭头走了。

    “大哥,我看这里别住了,那是个痨病鬼!”

    “怎么说话的?”

    络腮胡子叱喝一声,然后冲着墨鲤歉意地笑了笑,伸手就把那年轻人拎到了旁边教训:“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天寒地冻的,你冲人家发什么横?痨病是要咳嗽的,你进来这么久,听见人家咳嗽了?”

    “可他……”

    年轻人被这么一骂,心里更火了,不依不饶地说,“可他的态度也太差了,我借个罐子,又不是不还给他,还说什么药罐子,多晦气啊!”

    “那本来就是个药罐子,难不成要别人骗你不成?”络腮胡子被逗笑了,他揉了一把年轻人的脑袋,笑骂道,“再说了,洗罐子的事谁去?你去吗?”

    这时另外几个汉子也围了过来,递给年轻人一块烤热的肉干,笑道:“大哥你就别怪老八了,前天他在客栈里,被一个书生指桑骂槐地骂了,心里有气呢!”

    “对啊,我最厌烦这些穷酸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喜欢指指点点地说人闲话。”年轻人故意提高声音抱怨。

    “好了。”

    络腮胡子一边啃着馍,一边含糊地说:“江湖规矩,不要对不懂武功的百姓出手,人家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天下书生成百上千,一个书生招惹了你,别的书生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平白无故地迁怒什么?再说了,这大半夜的,人家睡得正好被我们吵醒了,还指望别人对你笑脸相迎?”

    他声音压低了,普通人是听不到的,但瞒不了墨鲤。

    墨大夫垂眼,隔着衣服慢慢抚着沙鼠,看起来倒像是受了惊吓在拍胸口。

    年轻人瞥了这边一眼,不忿道:“这不就是个破祠堂,又不是他家,还不许我们来?”

    “确实不是他家,可这也不是你家啊!”络腮胡子拍了拍身边的地面,对年轻人道,“吃了就休息吧,肉干都塞不住你那张嘴!”

    墨鲤占了避风的地方,这些人也没过来,另外挑了个角落生火。

    烤着烤着,那年轻人又憋不住了,小声问:“大哥,你觉得那书生是什么来路?我刚才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脸,跟姑娘似的。”

    “什么姑娘,少见多怪,这叫玉树临风。”络腮胡大汉肚子里面居然还有点墨水,他嗤笑道,“南边的人都比北地汉子生得清秀一些。”

    其他汉子你一言我一语的笑起来,笑老幺这是想女人了,瞅着谁都跟姑娘似的。

    年轻人被挤兑得脸色涨红,他那就是个比方,又不是真的看错了。

    “可拉倒吧,说得就像你们没想过女人似的。”

    然后就是嘴快地揭短,什么六哥心系江湖上的某某女侠,四哥昨天看到客栈的老板娘都迈不动腿了,最后络腮胡大哥都遭殃了,被曝随身藏着一块苏绣帕子。

    这下捅了马蜂窝,年轻人被摁着脑袋逼迫睡觉。

    没一会儿,火堆也渐渐小了,祠堂里响起了一片呼噜声。

    墨鲤摸了半天,沙鼠总算不乱蹭了。

    他听见身后还有微小的动静,知道那个领头的络腮胡没有睡,而是在守夜。

    到了四更天,村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墨鲤心里觉得奇怪,因为跟刘将军“相遇”的次数多了,他对朝廷的军马也算是熟悉了,现在这马蹄声很是杂乱,毫无规律,连钉得马掌材质都不相同。

    络腮胡汉子很快也听到了动静,他神情一变,立刻把人都叫醒了。

    因为祠堂里一直生着火,门还坏了半边,在夜里远远地就能看见,现在要灭也来不及了。

    很快马蹄声就到了祠堂门口,络腮胡汉子带着几个兄弟抄起了兵器,警觉地看着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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