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毋庸置疑,太京龙脉绝对能做到。

    墨鲤目光不变,他这个拒绝回答的姿态非常明显了、

    孟戚没有发怒。

    按理说,如果有一个人始终隐瞒真相,很难不让别人产生被骗的愤怒。

    对孟戚而言,不痛快是有的。

    在这之前,他把所有疑点都捋了一遍,打定主意要逼问出真相,孟戚相信以自己在楚朝做了几十年国师的手段跟口才,墨鲤肯定不是对手。

    然而现在他对上了墨鲤的眼睛,看到对方毫不动摇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大夫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就能让自己败退。

    孟戚十分惆怅,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倒让墨鲤意外了。

    “孟兄何故退让?”

    “我有种隐约的感觉,这些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孟戚像是自言自语。

    墨鲤一愣,如果孟戚只是说“相信大夫”,墨鲤还没有多深的感觉,毕竟病患都得信任大夫,然而信任归信任,他们终究不理解大夫在为他们顾虑什么。

    “孟兄……关于我们的身份来历,另有玄机,隐瞒是不得已。”墨鲤垂下眼,郑重地解释道,“但我也有不是之处,我告诉你的姓氏是虚假的,我不姓莫,而是研墨之墨。”

    孟戚眨了眨眼,问道:“那名字呢?”

    “鲤。”

    孟戚还在想这是哪个字,墨鲤已经干脆地告诉了他答案。

    “鲤,水中游物,我是一条黑色的鱼。”

    “呃……”

    孟国师吃惊,毕竟沙鼠跟鱼差得很远。

    他再一想,也不尽然,至少怕猫这一点上他终于找到了理由。

    “大夫,你的名字也太实在了。”孟戚主动为墨鲤找借口,他哭笑不得地说,“这两个字一解释,身份就暴露了,难怪大夫没有告诉我。”

    墨鲤心想不是这样,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不熟,薛令君又说不要招惹孟国师,这才说假话的。

    不过想归想,墨大夫也没那么死板的非要驳孟戚的面子,只能硬着头皮把孟戚给自己找的借口认下了。

    孟戚继续感叹道:“不过鲤也是好字,不像我……白鼠这个名字简直不能听。”

    墨鲤没接话,只在心里想。

    ——什么白鼠,孟戚对名字到底有什么误会?不是应该取名为庞楚吗?

    墨鲤腹诽完了,便看见孟戚取出金丝甲仔细端详。

    “这个木盒埋的位置是一处灵穴。”墨鲤随口道。

    “灵穴?”

    “灵气汇聚之处,与地脉相连,四郎山那株树就生在灵穴之上。”墨鲤简单地解释了几句,便道,“如果这个木盒是赤蟾女,或者江湖人情急之下丢进河里,结果准确地陷进了灵穴,这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

    “灵穴被堵会怎样?”

    墨鲤被问住了,他想了半天都没说话。

    孟戚误会了,便问:“很严重?”

    “不是,我在想堵住灵穴的可能,大概是地动吧。”墨鲤纳闷地说,“灵穴无形无相,更不是一成不变,怎么堵?就算堵住了这个,不还有别处吗?除非他们像四郎山那样,把整座山都挖了。”

    “……所以这个盒子,还有那个碗,一点用处都没有?”

    墨鲤迟疑着点点头,埋东西在灵穴里有什么用?除非像白参那样会自己生长!

    “这是什么?”

    “我从前在楚朝宫中见过,阴沉木扣瓷碗,据说是方士的害人法子。”

    第61章 然今有歧懋山龙焉

    说到方士的手段, 墨鲤便是十窍里通了九窍的水准。

    方士害人, 倘若是炼丹,因着有几味原料是药材,他还能知道一些,其他的根本连听都听不懂。

    “阴沉木?扣瓷碗?”

    墨鲤十分茫然,这要怎么害人?

    孟戚不由得苦笑起来, 他自然知道方士的手段相当荒谬, 奈何很多人相信。

    “大夫对阴沉木了解多少?”

    “阴沉木有辟邪、镇宅之说, 因为少见, 价格高昂。”墨鲤想了想, 只说了最基本的东西。

    所谓阴沉木,其实就是意外埋入地底或者深水泥沙之中的木头,通常有千年以上,打捞或挖掘出来之后, 经过匠人打磨,润泽光亮, 异于常木。

    又有泥潭不损铮铮骨, 一入华堂光照衣的寓意,极受追捧。

    可这不是常人能用、甚至常人能见的宝物。故而虽有福运辟邪之说,但是世人通常认定,凡夫俗子以及福运不够之人, 是当不起这等宝物的。

    歧懋山也发现过阴沉木, 乃是山洪冲毁河道,洪水退去后发现的, 百姓不识,还是薛知县亲自看过,才断定这是阴沉木。

    后来薛知县大手一挥,直接将那段木料分成数段,大的做了百宝阁,小的当了摆件。

    其中有一个笔架,被薛令君送给了秦老先生。

    墨鲤在老师这里听过阴沉木的诸多说法,这东西听着非凡,也确实难得,实际上不过是因为埋入了不见天日的地底,又受地脉挤压,最后木料异变。

    倘若变得太厉害,就成了煤炭,只能拿来烧了。

    阴沉木还存有原形,有些甚至在切开之后,还有木料的香味。因为许多树都有可能变成阴沉木,所以阴沉木跟阴沉木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竹山县衙里的那块,便是杉木,微有香气。

    除了薛知县跟李师爷,别人都不识货,不知道有多么珍贵,常有衙役擦拭的时候动作随意,惹得李师爷心痛得直叫。

    倒是薛知县与秦逯等闲待之,墨鲤受到他们影响,对阴沉木也不太看重。

    眼前这个装了金丝甲的盒子,无论是材质,还是雕工,都要差多了。

    “陈朝帝王,以阴沉木制的棺椁为最高殡葬礼仪,然而阴沉木可遇不可求,想要足够大到能做棺材的,更是相当困难。方士投其所好,便说阴沉木非权贵者不可用,更有镇运之说。”

    孟戚也不想懂这些,然而他在楚朝做国师,这些歪门邪说,平日里要多少有多少,钦天监奉上祭国运的物件,也多是阴沉木所制。

    孟戚拿起碎裂的盒子,继续道:“历来越是贵重的东西,越能做文章。权贵又如何,身份越高,越是被人算计,不管是为了权势还是利益,都巴不得他们快点死。镇运之物,自然也能变成断运之祸,方士的说辞荒谬吗?并不,只要有人爱听,就能盛行。”

    墨鲤了然,便问道:“如此说来,瓷碗又是怎么回事?”

    “取枉死之人骨殖,研磨成粉掺入瓷土,再由方士装神弄鬼,最后烧制而成的咒杀之物。”

    听完孟戚的话,墨鲤动作一顿,总算明白沙鼠当时为何阻止自己去碰那个碗了。

    咒杀什么的是胡扯,可是这种东西实在令人恶心。

    “金丝甲是江湖人争抢的东西,怎么牵扯上朝堂权贵的阴私?”墨鲤仍然想不明白。

    孟戚反问:“金丝甲算是阴煞之物吗?”

    如果这是帝陵盗出的陪葬品,又因为这个死了很多人,现在上面都能看到血迹,按照世人的说法,确实是凶煞了。

    “你说埋盒子的地方是灵穴,方士能够找到灵穴吗?”

    “……这,或许吧?”墨鲤也不确定。

    灵穴之处,总会有一点异象的,毕竟草木生长得旺盛。

    墨鲤是追着灵气找的,而方士看不到灵气,但是风雾雨雪、晨曦月辉、飞禽走兽都能作为判定依据。像歧懋山那样处处灵气的地方就罢了,像雍州现在这般,如果有灵气,人最直观的感觉都不一样,根本瞒不住。

    孟戚丢开盒子,淡淡地说:“这便对了,埋灵穴,也就是地脉的话,应该不是只针对一人,而是一族甚至一国的事。”

    墨鲤神情微变。

    一族就算了,所谓一国恐怕说的是龙脉吧!

    世人相信,能登上九五之尊,其家其姓必有龙脉庇护。

    然而这是胡扯!

    太京有龙脉,属于谁家?难不成换一个姓氏的皇帝,太京龙脉就跟着换对象?这大概不是庇佑,而是做生意,谁有本事就跟谁交易。

    墨鲤作为歧懋山……哦不,鸡毛山的龙脉。

    鸡毛山实在没有能做皇帝的人!

    薛知县不行,他只想过得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终日无事县官坐衙打瞌睡最好不过。

    秦逯不行,老先生有济世之心,却厌恶跟人虚与委蛇,眼里揉不得沙子。

    竹山县的百姓更别提了,很多人大字不识,眼界有限,说到推翻王朝取而代之,他们可能更愿意让自己每天烧香供奉的神仙来当文武百官,来做皇帝,这样就天下安稳了。当然了,薛令君德高望重,应该可以在神仙朝廷里继续混个小官,死了之后或许直接成仙呢!

    “雍州有什么龙脉的传闻?”墨鲤沉着脸问。

    龙脉庇佑王朝是扯淡,然而龙脉确实是存在的,如果被人当做皇帝的免死金牌害死,那真是冤到家了。

    虽然孟戚也觉得这是有人在对龙脉下手,意在争夺天下,但是孟戚万万想不到墨鲤这时候在确认“受害龙”,以及准备为同伴报仇。

    “如今齐朝的皇帝陆璋,祖籍雍州筇县。”孟戚颇有深意地说,“筇县在雍州东南,齐朝在那里修建了皇陵,还有祭祀陆氏先祖的宗庙。”

    墨鲤听了,取出地图对照,赫然发现青乌老祖所在的藏风观,距离筇县不足三十里。

    这位青乌老祖委实可疑,有意图谋反的徒弟,擅长风水、喜欢跟权贵来往,还在江湖上宣称金丝甲出自厉帝陵……

    “这东西八成也是他埋的,断齐朝龙脉?”孟戚冷笑了一声。

    墨鲤揉了揉眉心,沉思道:“雍州接连干旱,民不聊生,筇县那边情况如何?”

    “雍州东南还算富裕,又靠近太京,应该只在去年受到蝗灾波及。”孟戚现在神智清明,对时事十分清楚,稍加回忆就想到了。

    “那雍州有过……什么奇闻吗?譬如神仙赐福,某座山忽然生出许多灵药,某条河鱼肥蚌多,当地百姓福寿绵长之类?”

    孟戚听到“鱼肥”两字时,眼神不禁游移了下,打量墨鲤。

    ……不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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