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公子,你可敢上前一试,听听这小子究竟说了什么妖邪之言。”

    这位冷公子身世不算高崇,可在世家子中极有声望,却因他的胆子奇大,专做别人不敢做之事,世家子们纷纷称其为冷大胆。

    哂笑一声,冷公子瞪向安伯尘,大摇大摆走了上去。

    这一回,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心跳加疾。

    然而,转眼后冷大胆也和前两位公子一样,脸色变得惨白,倒退两步,喃喃自语着:“妖怪,妖怪,此人是妖怪!”

    甚至没再去看一眼广平,冷公子踉跄转身,耷拉着脑袋向学舍而去。

    秋日的晨风甚凉,掠过溪水,转过假山,轻轻没入学子们的衣领,白狐书院的学子们再看安伯尘,目光中除了惊诧、古怪外,还多出一丝忌惮。

    先吓跑了韩公子,又吓退了华公子,就连胆大包天的冷公子也口呼妖怪败退而去……他究竟说了什么?只言片语间便让三位身份远高他无数的世家公子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如此手段,或许真能称得上妖怪。

    学子们无不苦思冥想,可就算他们绞尽脑汁,也不会想出此中缘故,也永远无法从冷公子三人口中打探出什么来。

    世家中多龌龊事,安伯尘神游厉府,见着厉霖和他乳娘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便已了然。安伯尘心知他此行白狐定会受到为难或是报复,于是乎,早在数日前,安伯尘神游于夜,流转于琉京大小世家府邸,或是躲于暗处冷眼而看世家子们种种劣迹,或是神游入梦,窥探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之事。

    地魂神游,防不胜防,夜夜得天雷煅炼,安伯尘神游时候已不惧金、火二物,且其速极快,赶得上风驰电掣,即便左相偶尔射来白火,也无法捕捉到安伯尘。

    接连数夜,安伯尘穿梭于世家府邸间,所见所闻,或是伤风败俗,或是不可告人。就比如那位韩公子,和其父小妾偷情,且喜欢玩弄其母房中婢女,每每五六人同眠,丑态百出。而那名冷公子,两年前,曾和其嫂通奸,被其父察觉后,竟推脱其嫂引诱,其父兄大怒,将其嫂杖毙,隐瞒娘家人,对外宣称风寒而死。

    如此这些,虽为世家通病,可倘若说出去,被置于明面,不单韩公子三人被万夫所指,连同他们身后的世家也会饱受责难,无法抬起头来。

    韩公子三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竟被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仆僮知晓,虽是只言片语,却不异于杀伐利器,弹指间便能令一个偌大的世家声名扫地,再难立足于琉京。

    有这些秘密在手,安伯尘就等于掌握了世家子们的老底,只要他愿意,大可取代厉霖、马文长或是广平县主,无需动武,也无需花费钱财,便能一统琉京世家子,将他们拴于麻线,成为指间戏偶,任意操控。

    只可惜眼下的安伯尘只想求个安稳,即便隐隐猜到这些秘密所蕴含的能量,他也不会肆意动用,吓退三两个世家子,唬住广平县主,保住李小官,得以入学白狐书院,足矣。

    看向神色不住变换的广平,安伯尘并无丝毫得色,拱手道:“若是殿下还欲为难在下,恐怕他们都要跑光了……不知还有哪位想要借一步说话?”

    安伯尘迈前一步,轻描淡写的说着。他刚一动身,对面的世家子不约而同的倒退一步,神色惊惶,只留广平县主直撄安伯尘。

    “好一个神气的安娃子!”

    眼见安伯尘三言两语喝退一众世家子,李小官低声喃喃道,眉飞色舞,狐假虎威的挺着肚皮站在安伯尘身后,不时轻蔑的瞟向乱了阵脚的世家子,心中大呼过瘾。

    直到此时李小官终于知道,先前那些担心全都是多余的,自从一月前分别的那晚安伯尘毅然选择重返琉京起,他再也不是圆井村中的安娃子,也永远无法变回去。即便不能动用银枪,伯尘也无惧这些世家子,谈笑间退散,和戏文里那些羽扇纶巾的军师有的一比。

    李小官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的想着,而在另一边,之前打赌的两个少年则面露深思。

    “花花和尚,今晚你又能白喝酒了。”

    打赌输了,张布施也不忘损上两句,他抱起双臂枕着后脑,若有所思的望向青衫飘卷的安伯尘,目光闪烁。

    拥有倾国容颜的秦国僧人并没理会,如剑的眉毛微蜷,盯着安伯尘,眸里闪过一丝异色。

    “不对劲。”

    好半晌,无华喃喃道,侧目瞟向一旁苦巴着脸的少年,低咳一声:“穿布鞋的?”

    “的确有古怪。”

    和无华交换了个眼神,张布施点了点头:“他有这等本领,称得上妖邪。那夜明明大局在握,所有人都已到场,却横空杀来一个妖道,好生突兀。若那道人真是双头蛇妖,为何这些天我们翻遍琉京上下,都未能找到那蛇妖。”

    张布施虽是一副穷酸相,整日愁眉苦脸,可能被大匡皇叔遣至琉国寻查神师踪迹,足以说明匡皇叔对他十分看重,非文武双全、心思缜密者难肩此重任。想当初,穿着双布鞋,从关中一路走到中都,历经千辛万苦,终成神师关门弟子,且是四徒之中唯一非天生无底洞者,如此张布施又岂是等闲之辈。眼见安伯尘从容化解眼前危机,手段诡谲,张布施又岂会不心生怀疑。

    “神师,秘术大家,蛇妖,长门中人……这琉京比想象中还要乱上许多。阿弥陀佛。”

    无华口喧佛号,目光紧紧黏在安伯尘身上,笑了笑道:“穿布鞋的,这回你总该知道,那位安施主可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不如这样,等今日散学后,去墨云楼走一遭,说不定还能遇上有趣之事。”

    白狐书院中,学子们默然看向广平县主。

    转眼间,形势逆转,安伯尘负手而立,神色平静,广平县主虽倔强地抿着双唇,强作镇定,可俨然落入下风。

    扫过一众世家子,到最后,目光落向广平,安伯尘笑了笑道:“不知殿下是现在就让我们过去,还是等伯尘和县主说完后,再放我们去学舍?”

    广平的出现在安伯尘意料之外,他也没有神游入梦一探这位县主殿下的私密,适才那番话完全是虚张声势,可落入广平耳中,却让她花容失色,目光复杂。

    “你……”

    恨恨的指向安伯尘,广平胸脯起伏,紧咬下唇,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第087章 左相再出手 惊天绝秘现

    广平知道,她若是退让,这一阵便输了,从此威严扫地,落得和厉霖一样的下场。可若是不退让,她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像冷大胆三人那般落荒而逃,输的彻彻底底,颜面无存。

    一时间,广平县主踟躇了起来,对面那个相貌普通的少年一下子变得面目可憎,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

    无数道火辣辣的目光扎得广平全身不适,面庞发烫,半晌,她深吸口气,强作平静道:“今日之事,本县主定会铭记在心。讲学时间快到了,如此,伯尘兄快去丁等学舍,免得耽误了第一堂课。”

    “丁等学舍”四个字广平咬得极重,话音落下,她身后的学子们纷纷笑了起来,再看向安伯尘,眼里浮起几丝轻蔑。

    白狐书院分甲乙丙丁四座学舍,甲等学舍中只有十数名学子,大多都是品学兼优来历不凡者,里面的学子连琉君都极为重视。而乙等学舍中的学子,或是才学出众,或是身世高崇,却远不如甲等学舍。丙等学舍中大多都是不务正业的世家子,仰仗祖上荫庇,得以入学。至于排名最末的丁等学舍,里面的学子有身份低微的富家子弟,也有寻常百姓家的子弟,历经重重选拔方才进入白狐书院。

    安伯尘虽被琉君擢为士子,入学白狐书院,可无论从哪点来看,他也只配进入丁等书院。在外人眼中,白狐书院的学子都是天之骄子,可在世家中人眼里,人分三六九等,白狐书院里亦是如此,丁等书院中的学子们身份低微,平日里饱受白眼。

    广平县主虽输了安伯尘一轮,此时突然道出丁等书院,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你再怎么有本事,也不过是一区区仆僮出身,在白狐书院中卑微如草芥。

    安伯尘如何听不出,却也没往心里去,没再理会广平,拉上李小官往学舍走去。

    就在这时,沓沓的脚步声从林荫尽头传来,传入安伯尘耳中,让他心头一跳。

    那脚步声乍一听并无特殊之处,可细细听去,时而似流水,时而似风起,隐约中含着难以道明的韵律,暗合某种玄奥。安伯尘刚抬起脚,下一瞬就被脚步声震于当场,无法迈下。

    墨袍蟒带,风度翩翩,容貌俊美的男子嘴角含笑,行于溪水假山间,足不沾尘,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广平殿下此言差矣,君上有旨,特擢安伯尘进入甲等学舍。”

    这话若是出自别人之口,广平定会嗤之以鼻,可从眼前这人口里道出,广平县主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得恭敬行礼,满脸委屈的瞪了眼安伯尘,随后带着一干噤若寒蝉的世家子,忿忿离去。

    当今琉国朝野第一人,如日中天的左相亲自驾临白狐书院,且还是为了书院中身份最低微的安伯尘,一旁的学子们心头震惊,复杂的看向安伯尘,随后纷纷散去。

    眼见左相笑吟吟的朝自己走来,安伯尘头皮发麻,心生寒意。

    自从知道左相是隐伏琉京的大妖后,安伯尘已将左相视为最不可招惹之人,亦不愿再见到他。孰料刚走出墨云楼,来到白狐书院,左相便接踵而至,寻上了自己,表面上看是为自己解围,令世家子们不敢妄动,可实际上又岂会这么简单?

    离公子和左相对弈琉京,偌大的霍国公说死便死,如同弃子,毫不可惜。而安伯尘阴差阳错踏足这场棋局,坐于墨云楼之巅,几经周折,巧计脱身,本以为能够逃离出两人间的纷争,谁曾想先是被离公子引到望君湖,如今又被左相寻上门。

    “小官,你先回去。”

    扭头看向不知所措的李小官,安伯尘无比郑重的说道。

    李小官早已对安伯尘言听计从,也认得左相,只以为安娃子受到当朝左相垂青,当即满心欢喜的点头,暗中捶了安伯尘一拳,眨了眨眼:“伯尘,真有你的!”

    说完,李小官转头而去,来时意气风发,去时也是一脸喜色,却没看见安伯尘眼里的无奈。

    转向左相,安伯尘恭恭敬敬的行礼,未等他弯下腰,手臂就被一把托住。

    “轰!”

    安伯尘长发冲天倒飞,低垂着头,眸里闪过浓浓的惊骇。

    从那只柔软的手中传来一股奇异的力道,不是文武火,也不是无形之水,竟似一道气流,钻入安伯尘双臂,游走周天经络,最后来到下丹田,绕着两轮经络流转片刻,旋即被收回。

    “两重轮?”

    双眼微眯,左相若有所思的看向安伯尘,渐渐的,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

    安伯尘心头剧震,秋风清冷,他立于风中,汗流浃背,眸里浮起慌乱之色。

    他辛苦施计,骗过琉京上下,君臣世家,却被左相一眼看穿,道破天机……妖怪,妖怪,果真是妖怪!

    安伯尘能胜厉霖,能让广平县主无可奈何,然而,在左相这等智谋通天者眼里,这些把戏也只是小孩子的玩闹罢了,难登大雅之堂,也难祸国乱天下,只需一言,便将安伯尘打回原形,无处藏身。

    “放心,今日本相来找你,并不想为难你。”

    玩味地打量着安伯尘,左相笑意愈发浓烈:“今次也算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不如边走边聊。”

    第三次?

    安伯尘一怔,随即醒悟。

    第一次是霍国公遇难的那一夜,第二次是在演武场……这么说来梦里那几次,以及自己神游琉京左相并不知道。

    安伯尘心中稍安,眼前的男子,抑或说这头蛇妖,虽然深不可测,却并不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

    深吸口气,安伯尘稳下心绪,不卑不亢的拱手道:“敢不从命。”

    “他倒是挑了个好变数。”

    眼见安伯尘很快便恢复自若,左相面露嘉许,语气莫名,随后向溪边走去,安伯尘自然紧随其后。

    郎朗书声从学舍传来,学子们虽在念书,可明显心不在焉,不时张望向窗外,看向漫步溪水边的那两人,目光复杂,大多是嫉妒和艳羡。左相明显是看中了那个小仆僮,想来安伯尘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书院里的世家子们固然出身不俗,可都知道,如今琉国大权掌握于左相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绝非虚言。因此,即便是他们,也无比眼红安伯尘的际遇,却不知此时的安伯尘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杨柳岸,奇石嶙峋,假山堆叠。

    左相看着脚下的潺潺流水,眸波轻漾,沉吟着开口道:“离公子其人,好算计,好阳谋,表面看去光明正大,实则每一步都是置人于死地,虽留后手,却是死手。”

    闻言,安伯尘有些意外的看向左相,却是没想到他会开门见山的道出离公子。

    想了想,安伯尘平静的问道:“不知大人为何要和伯尘讲这些?”

    “为你解惑罢了。”

    左相转头看向安伯尘,笑着道。

    面对左相,安不尘若是再装作不知,反倒落入下乘。左相知道离公子就在京中,也知道这一局是从王馨儿开始,作为离公子的对手,他知道的定比自己要多得多,说不定也知道自己深埋心底的那个疑惑。

    迎向左相含着笑的眸子,安伯尘拱手道:“如此,敢问大人,对于离公子而言,伯尘又算什么?”

    “你是想知道你是他的弃子还是有用之子?”

    左相并没有意外,嘴角浮起浅笑,深深看了眼安伯尘道:“对他而言,你的用途只有一个,那便是为王馨儿寻出藏有所谓仙人秘籍的九辰君。至于接下来,你是死是活便不在他考虑之内。”

    闻言,安伯尘愣了愣,这些天来他已隐隐猜到,此时听得左相说出,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左相位高权重,神通广大,今日前来白狐书院固然有些蹊跷,却并无理由欺骗自己。

    “既然如此,离公子如何料到我会从王馨儿手中逃脱性命?”

    安伯尘又问道。

    那夜他之所以能逃生,全因一场预见未来的梦,安伯尘隐约感觉到,他能神游入梦和那场梦也脱不了关系,倘若离公子算到了那场梦,那么自己的入梦之术说不定他也知道。

    如此一来,自己对于离公子几无秘密可言。

    光是这么想想,就令安伯尘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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