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片刻,龟神君脸上浮起心痛之色,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颗蔚蓝色的珍珠,忍痛放在安伯尘手中,掩面挥手道:“这是降雨珠,上人要布雨只需召唤本君就行。”

    话音落下,等了许久都未见安伯尘起身,龟神君一脸迷茫,就听安伯尘忽然叹了口气,开口道:“君上且看,这女魔头凶神恶煞,手持双剑,煞是凶猛。今日出游,在下忘取兵器,这两手空空,又岂是她的对手?”

    不远处的“女魔头”显然听到了安伯尘的话,娇哼一声,狠狠瞪来。

    四目相对,眸中同时闪过一丝笑意,转瞬消隐。

    “这……”

    龟神君稍作犹豫,看了眼“女魔头”,又瞅了瞅安伯尘,长叹口气道:“不知上人使什么兵器趁手?”

    “金瓜一对。”

    将花生米抛进口中,安伯尘毫不犹豫道。

    一摆袍袖,龟神君满脸心痛,却还是大喝一声:“来人,取金瓜。”

    少时,四名虾兵扛着一双金瓜走来。

    掂了掂金瓜,安伯尘二话不说,飞身出凉亭,迎向“女魔头”。

    那“女魔头”也没说话,手持双剑,似在酝酿着什么。

    凉亭前,两名人间修士兜着圈儿,好似在比拼气势,龟神君连同一旁的虾兵蟹将都看直了眼,随着两人的脚步摇头晃脑东倒西歪,可等了半柱香都没见两人动手。

    龟神君心中焦急,正欲催促,就见安伯尘忽地跳出战圈,虚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朝向龟神君道:“此女修为高深,在下出门前未及吃饭,腹中饥饿,若斗起来恐怕不是对手。”

    龟神君急得连连跺脚,摆了摆手道:“快去取上好的酒肉……把那条百年河豚给宰了。”

    “我也要!”

    清脆的声音响起,龟神君一愣,就见“女魔头”双手叉腰,不甘示弱的盯着他。

    龟神君六神无主,生怕不答应她又闹将起来,可若给了……哪有别人杀到自己家门口,还得好酒好肉供着,等她吃饱了继续再打的道理?

    察觉到“女魔头”不怀好意的目光,龟神君心头一紧,慌忙喊道:“两份酒肉。”

    又过了半个时辰,自有厨子端着香喷喷的酒菜走来的,安伯尘毫不客气大快朵颐,而那“女魔头”也是津津有味的吃着,看得龟神君百感交集,欲哭无泪。

    地魂能吞食天雷,炼化了天地双魂,安伯尘神游而出吃些五谷杂粮倒也没大碍。风卷残云,安伯尘吃饱喝足,拍了拍肚皮,站起身。在龟神君满含热泪的目光中提起金瓜,跳入战圈,喝声道:“女魔头,看锤!”

    当下两人缠斗在一块,剑来锤往,虎虎生风,直向府门口而去。

    直到此时,龟神君方才长舒口气,暗道侥幸,还好今日有无邪上人在,否则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心中感激,龟神君热情无比的拱手高喊:“多谢无邪上人出手相救,本君谢过。”

    “人家龙君见到我等上仙都是口称小龙,这王八一口一个本君,好不害臊,下回定让他改口自称小龟!”

    隔着老远,依稀还能听见“女魔头”的嗔骂声,龟神君一呆,余光中几名虾女正在暗暗偷笑,龟神君的脸色陡然变得古怪起来。

    小龟……

    心头凉飕飕,龟神君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连忙道:“关府门,快关府门!”

    水草环绕,珊瑚起伏,涟漪倾荡间五光十色。

    一身素裙,一衫白衣,剑锤相交,直打到府门外依旧没分出高下。

    随着巨石缓缓沉落,剑落锤垂,憋了许久的司马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安子,你说他是真没看出来,还是闲着无聊陪我俩演这出好戏?”

    安伯尘笑了笑道:“应当是还没看出来,这都是第三回了。”

    “所谓仙人跳,就是仙人也得乖乖往里面跳。”

    挂起双剑,司马槿莞尔道:“这头老乌龟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吝啬小气什么都没学到,算是白活了。”

    目光落到安伯尘手中的金瓜上,司马槿好奇道:“小安子,你不用枪改练锤子了?”

    “这是给小官的。我看他到现在都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空有一身力气却无法施展,太过可惜。”

    安伯尘如实道。

    闻言,司马槿面露深思,看向安伯尘道:“你之前可没想让小官学马战,难不成除了长门外琉京又生事了?”

    安伯尘不答反问:“看你今日怒气冲冲的样子,莫非吴中有变?”

    “不告诉你。”

    司马槿转过脸。

    江底水波清冷,一阵阵的向远方荡起,游鱼嬉戏在珊瑚礁间,两人御水而上,凌虚而渡,衣带翩跹,像极了神仙眷侣,只不过安伯尘每每有意无意的将手伸向一边,总会摸个空,然后在司马槿促狭的目光中闹个大红脸。

    当初琉京一个多月便已是是非非不断,如今三年过去,这三年中,自然也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安伯尘发现了时不时前来王宫窥探忆龙公主的龟神君,比如司马槿从那本上古功法中修炼出元神,等同于安伯尘的三魂,比如长门法会派出高手前来琉京兴师问罪,又比如安伯尘闲来无事约上司马槿神游大匡,偶尔到小气的江底水府打打秋风。

    仙神早已死绝,在和龟神君的言谈间得到证实,至少那些有通天彻地本事的仙神妖魔早已不在。就拿龟神君这等为数不多山河神君来说,他们并非数万年前天庭册封的神君,有些是侥幸活下来的神君旧部,有些则是久而成精的妖物,本领神通不足从前的神君万一,连布雨也需借助降雨珠,其修为可想而知,大多只在天品左右。可即便如此,这些土著神君都严格遵守府中流传下来的天庭条律,诸如不显形于尘世,不得对凡间修士出手等等。

    三年多来神游大匡,安伯尘倒也结交了七八名山河神君,凭着从玄德洞天道门搜刮来的“破铜烂铁”,可谓畅通无阻。这些神君鲜有脾气不古怪者,吝啬的有,暴躁的有,胆小的也有,大凡人味要比仙味重上许多。

    虽让安伯尘微有失望,可交往久了,倒也觉得亲切。

    神师纷纷去探神明之上,大匡百万里河山神游者恐怕就只有安伯尘和司马槿,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然而神游毕竟不能超过七日,远游终须回肉身,一入肉身,便是重回尘世。

    尘世中的纷扰扑面而来,总会有些身不由己。

    躺在江边柔软的草地上,安伯尘倚着松柏,惬意的看向轻舞于烟波浩淼间,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少女,嘴角微翘。

    午后的阳光并着春风拂来,悄然无觉。

    第168章 长门老少

    回到琉京已是傍晚,神游回转,墨羽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安伯尘,随后展翅向北飞去。将金瓜丢于一旁,安伯尘盘膝坐于榻前,对着窗棂,静候夜幕降临。

    沙沙的响声从对面传来,安伯尘睁开双眼,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探出头,正巧也朝他看来。

    四目相对,安伯尘笑了笑,那人也还以微笑。

    这些年朱雀街的生意稍微景气了几分,可依云客栈仍是琉京最低廉的客栈之一,大多数行脚商人或是来琉京讨生活的卖艺人都会选择依云客栈,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聚集。

    当了校尉的李小官总说安伯尘还住在朱雀街未免太降身份,时不时劝安伯尘另择府邸。说恋旧也好,说习惯也罢,安伯尘还是觉得呆在朱雀街比较舒服,李小官和平子、阿福搬往旧唐古道,安伯尘也乐得清静。

    这三年来安伯尘清静惯了,每日无非是练兵、修行、看书,偶尔和李小官他们去逛逛集市,同司马槿神游大匡的次数则更少。安伯尘以修行为要,司马槿执掌大匡以南的司马家斥候,少有闲暇,若非迫不得已,今日安伯尘也不会邀司马槿陪他去水府演戏。

    时至今日,琉京上下或许已没几人还记得当初的羽林军大将胡不非,可长门中人却不会忘。两年前,长门派人前来琉京兴师问罪,璃珠公主推脱到左相身上,言道蛇妖欺君罔上,怪不得琉国。长门中人直言要讨个公道,璃珠也不是那等怕事的女人,撇清关系后不再理会。长门又岂会善罢甘休,这两年不断的找琉王室麻烦,都被长袖善舞的璃珠化解,今次更是变本加厉,派出本领高强的道人强改天象,琉京一带方圆百里地已有一个多月未曾降雨,庄稼人苦不堪言。璃珠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幸好怒的并不止她一人。

    琉京方圆百里,自然也有圆井村。

    “罢了,今夜就不修行了。”

    安伯尘自言自语道。

    他如今的元气早已到达瓶颈,水火风三势皆成大圆满却迟迟未能突破,翻阅道书安伯尘才知道,突破境界火势达到圆满只不过是基础,最关键的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看穿桎梏破魔障”。说起来玄,实际上不过是有所明悟,至于明悟什么,安伯尘数次于昼夜交替之际胎息感悟,仍旧一筹莫展。

    寻常修士只要元气足够,从炎火突破到地品顺理成章,只有地品往上才会出现瓶颈。安伯尘思来想去,或许和水火风三势同修有关,无奈之下,只能静等机缘。

    夜幕垂落,万家灯火迷人眼,墨云楼上,少年呼吸渐缓,右眼光晕点点,一条虚影游转而出,御风而飞。

    手持降雨珠,安伯尘立于天云间,又掏出一张龟壳,敲击三下。

    烟花江水浪大作,波涛翻滚,似有一头庞然大物飞腾而出。

    约莫两柱香功夫,安伯尘终于见着了那头八爪大龟,腾云驾雾,背顶香炉,好不威风。

    “无邪老弟,本君来了!”

    龟神君闷声闷气道,前爪抱拳相拱。

    安伯尘笑了笑,递上降雨珠道:“如此,劳烦君上了。”

    龟神君也不多言,捧起降雨珠,口中念念有词。青烟自香炉中蹿出,冉冉升腾,直往天云间而去。与此同时,龟口中的降雨珠也光华四射,好似水波流淌,蔚蓝一片。

    阳春三月却如五六月般旱闷,想来可以缓缓了。

    安伯尘心中欢喜,如是想着。

    可就在这时,一阵阴风从远天飘来,风里道袍翩跹,拂尘轻扫,却是个仙风道骨的道人。

    匿身一旁的安伯尘脸色微变,就听那道人低叱一声:“大胆妖孽,竟敢坏贫道的好事……咄!”

    飞火燃起,道人弹出一张道符射向龟神君,龟神君面露怒容,却不敢还手,急忙向一旁避去。孰料就在这时,横刺里杀出一头白鹅,鹅被上赫然坐着个黑衣少年,夜色在这一刻被他锋锐的目光融化,弹指间白鹅将龟神君撞得七荤八素,口中的降雨珠亦被少年摘下。

    安伯尘隐于雾霭间,冷眼打量向一老一少。

    那老道他并不陌生,这几个月来出入大内,不依不饶的兴师问罪,这场大旱正是他所为,修为应当在天品,借着一古怪的法宝强改天象。

    “师叔……厄星子参见师叔。”

    出乎安伯尘意料之外,那老道竟向少年长揖到底,口称师叔。

    就在两人寒暄之时,一旁的龟神君终于翻过身,怒哼哼的瞪了两人一眼,转身欲逃。

    “哈哈哈,师叔长途跋涉来此,可欲喝一口龟羹?”

    厄星子长笑一声,又弹出道符。

    “斗!”

    五指捏出疾风印,安伯尘口吐真言,袍袖鼓胀,大风狂涌,化作一条玉带将道符吹偏十尺,堪堪避开龟神君。龟神君一边奔逃,一边还不忘回头冷笑。

    “无邪老弟,勿忘帮小龟教训一番这二人!”

    听得龟神君口不择言自称小龟,安伯尘却没心思发笑,又卷起一阵冷风,佯装离开。

    厄星子扫视四周,许久才拱手道:“师叔……厄星子学艺不精,还望师叔见谅。”

    少年略一颔首,却并没说话,安静的坐于鹅背,似在想着什么。

    和厄星子道袍拂尘装出的仙风道骨不同,鹅背上的少年神色淡漠,举止从容,却是那种真正的出尘气质。他的年纪尚不足二十,长发垂腰,身材颀长,偏瘦,素颜若施粉,却因高挺的鼻梁和宛若寒潭的眸子而显出几分与众不同的英气,一身夜行衣更将他的冷漠凸显。

    “无邪……可是三年前那个斩妖的居士?”

    厄星子一愣,随即脸上浮起不屑:“琉人喜欢说大话,不过是民间风传,这些年再没见到那个所谓的无邪居士现身。”

    “可是蛇妖终究被杀了。”

    少年忽而一笑,他笑得很是奇怪,淡漠中透着嘲讽,也不知在嘲讽谁。

    “你可信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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