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他们,正欲进入房舍,身体忽地一僵,脸上浮起古怪之色:“怎么没有哭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还是那青年忍住激动小声道:“太爷爷……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哭过。”

    “有这等事?”

    老族长将信将疑的走上前,推开木门,只见床榻上的年轻美妇已力竭而睡,婴儿正从襁褓中探出头,好奇的打量着他的生母。

    当老族长走进时,初生的婴儿竟扭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老族长。

    “果然是天生白目。”

    老族长喃喃低语,颊边涌起两圈红晕。

    转眼后,老族长一愣。

    他所见过的婴儿出生时都是嚎啕大哭,以此释放脐带剪短后的第一口气。可面前那个婴儿非但不哭,还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目光看向他,似笑非笑,有玩味,有揶揄,还有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像是感激。

    下意识的,老族长挥手向后扇去,掩上门房。

    此时正午方过,太阳向西倾斜。

    男婴似乎察觉到什么,收回看向老族长的目光,歪着脑袋向天头望去。

    “咯吱咯吱……”

    男婴发出他降世以来,第一次声响,竟是在笑,而且还无比的酣畅淋漓。

    老族长只觉一道冷风蹿入脊背,心底发寒。

    他去过许多地方,见识过许多奇怪的事物,他怎么也想不到,此生所见过最怪的事竟发生在自家村子里。

    一笑过后,那男婴竟挣扎着从襁褓里爬出,一摇一晃的走向床缘。

    “小心!”

    到底还是自家儿孙,老族长哪舍得他摔跟头,连忙上前想要接住男婴。

    却见男婴伸出粉嫩的小手,朝他摇了摇,示意他不要过去。

    换做旁人或许早已大呼妖怪,老族长毕竟见多识广,虽觉怪异,却还是能稳住心神,默默注视着男婴的一举一动。

    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男婴围着榻缘绕圈而走,五步方止。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稚嫩的声音从男婴口中响起,落入老族长耳中,仿若洪钟炸响,直震得老族长心惊胆跳,目瞪口呆。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能保持镇定。

    苍老的眸子里噙满泪光,老人颤抖着,久久无法自持。

    好半晌,老族长终于稍稍清醒,当他再看去时,只见男婴已盘膝坐于床榻边,手捏最正宗的第一皇印,张口吞吐,鼻息间隐隐泛着五色光华,正是金、木、水、火、土……

    ……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短暂的失神后,红袍老人,也就是九辰君疯了般手舞足蹈,满脸的若痴若狂。

    “五行落定帝归来……原来如此。”

    喃喃自语着,九辰君眸中浮起一抹兴奋,在他囚禁于巫庙的百年岁月中,曾一度痴迷于那四首谶诗,终日推敲只得一二,虽借用第一句谶诗之力弹指布局,可对于谶诗所的预言结局仍是半知半解。

    直到今日,镇压五行的斜塔摇摇欲坠,九辰君终于茅塞顿开。

    伸手指向第一王风,九辰君口中蹦出一个字:“金。”

    又指安伯尘:“木。”

    再指霍穿云:“水。”

    最后,九辰君遥指北面丘陵。

    “火,土。”

    目光逐一掠过安伯尘、第一王风和霍穿云,九辰君压低声音,怪声道:“尔等五人身兼五行命数,尘世里跌打爬滚一遭,而今齐齐相聚于南荒。如此,正是所谓的五行落定,却引动了埋藏于无数年前的天地气机,引得镇守五行的斜塔坍塌,释放出天地间最纯粹的五行元素,成为那人归来时的祭品。神怪为戏天下倾,五行落定帝归来……果然,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呵!”

    霍穿云和第一王风满脸奇怪,南帝和紫龙女等人只当九辰君疯了,在场唯一能听懂九辰君话的,就只有安伯尘。

    同样知道四句谶诗,同样见到过创出九字真言的白帝,同样知道无数年前白帝已转世,被九辰君这么一提示,安伯尘哪还猜想不出前因后果。

    那个名叫六耳的神仙所推衍出的第一句谶诗,只关乎白帝。

    其中也有安伯尘、霍穿云、张布施等人的身影,却都是渺小的棋子,被千万年前的那位天帝用来寄托天地气机的棋子,无比的微不足道。

    第一王风主修金系秘术,性格倔强,百折而不挠正应五行之金。

    霍穿云被泰山居士拐上山后,重塑霍家刀法,无论道技还是性格都亦柔亦刚,柔如水刚如冰。

    无华长得虽俊秀,可性情暴烈,正合五行之火。

    张布施更不必说,一眼看去就是极为深沉的那类人,厚重如山岳土石。

    至于安伯尘……当年离公子身边的那个小仆僮可是出了名的木愣。

    九辰君的狂笑声回荡在耳边,声音中满含着嘲讽和奚落,也不知是在嘲笑安伯尘,还是在嘲笑他自己。

    山脚下,大军混战,百姓哭哭啼啼。

    再远点的丘陵上,关张无三将鏖斗漠北王。

    无数奇奇怪怪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涌入安伯尘耳中,吵得他头晕目眩,脑袋里乱成一团。

    那年的琉京夜,他策马扬鞭毅然决然回转琉京城,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注定了他不会继续默默无闻下去。果不出其然,随着司马槿的出现,安伯尘一次次与命运抗争,他终于出人头地,到如今俨然成为名动天下的人物。可当他即将再度出手,把命运重新捞回时,却突然发现了那个残酷无比的真相。

    真相便是,他从头到尾,都不曾真正把握过自己的命运。就像那一出出吊足人胃口的木偶戏,戏里的角色再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可也是被一条条透明的细线牵着,戏台上看似风光,却永远只能活在安排好的戏里。成王败寇,或生或死,早有定数。

    抗争?

    哈,再抗争也抗争不过天意命运,争不过那些个推衍玩弄历史洪流的仙神们。

    午后的阳光缀满少年惨白的面庞,双目空洞,嘴角若隐若现着自嘲的笑意,和不远处的九辰君一样。

    无论彼此间是敌是友,却都是为了自己命运奋力抗争过的人。

    九辰君弹指布局,将安伯尘玩弄于他的棋局中,却不知道,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始终高悬于他头顶,轻轻拨动着丝线,摆弄如戏偶。人与仙斗,终免不了黄粱一梦,可悲又可笑。

    信仰一朝破灭。

    握着无邪的手渐渐松开,安伯尘只觉身体瞬间被抽空,再无半丝力气,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直到阳光变成阴霾。

    余光中,安伯尘看到了一副令他惊恐的情景。

    摇摇欲坠的巨塔终于止不住颓势,向斜侧方倾倒,而它倒塌的方位,不偏不倚,正是巫使们的驻扎之地。

    糟糕,红拂!

    安伯尘心头狂跳,下意识的挥枪刺向斜塔。

    斜塔又高又远,他却那么渺小。

    一枪刺空,安伯尘踉跄着,无比滑稽的摔倒在尘泥中,紧握无邪的手上鲜血淋漓。

    “轰!”

    斜塔在他眼前坍塌,山石崩飞,尘埃扬起间,飞快的跑出两条人影。

    “红拂!”

    安伯尘嘶声叫唤道。

    那两条人影渐渐变得清晰,却是怀抱忆龙的风潇冷。

    心脏一阵抽搐,安伯尘面无人色的看向风潇冷,惨白的嘴唇轻轻抖动着。

    “她在哪?”

    过了许久,干涩的声音从安伯尘喉咙里挤出。

    等来的却是忆龙公主的啜泣声,以及风潇冷一脸的愧疚和惧怕。

    瞬间,安伯尘再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周围或是怜悯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飘来,安伯尘只是呆呆的趴在泥里,也听不到忆龙公主变身后的咆哮,一切的一切都似离他远去。

    又过了半晌,他终于感觉到一丝阵痛,当麻木被冲散,铺天盖地的痛楚将他淹没。

    怪不得,在六耳的衍算中再没见到过她的身影……原来那个神仙早已算出了今日……该死的神仙!

    肩膀剧烈颤抖,泪水从通红的眼眶中流淌出来,安伯尘咬牙切齿的望向天野,泪目后是冲天而起的怒焰。

    他恨那些反复无常的命运,恨那些个玩弄凡人于鼓掌的神仙。

    施舍给了他风光一世的力量,却又无情剥夺,到头来,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这一刻,安伯尘心中除了痛苦便是仇恨,痛苦和怒火汇成洪流,一阵阵的冲击向他的心房,却渐渐变成了最后一丝力量。

    擦干眼泪,安伯尘颤巍巍的起身,望向天头正在聚拢的五行灵赟,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

    蝼蚁尚能毁周天,再微不足道的存在也有奋起反戈之力。

    ……虽然已经太晚。

    第342章 夺帝气运,逆天改命(中)

    双臂抱圆,十指画圆,脚尖亦合圆,安伯尘以三圆桩而立,仰视天野。

    天云被高风吹得淡薄,依稀可见五色流转,却是五行灵韵从地底喷涌而出,汇聚于大匡上空,首尾相衔,依次排列,暗合五行相生相克之数。

    凡人有寿命,仙神妖魔有寿命,天地亦有寿命。

    大匡所在这方天地的寿命当从天地崩塌、仙神遁离开始算起,又有上古天帝创秘术,摘五剑镇压仅剩的五行灵韵,尔后投胎转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地秩序渐渐恢复,最终衍变成一方全新的世界。被镇压的五行灵韵也经过无数载的天地孕育,越积越多,天地元寿有几何,五行灵韵便有几许。

    五行落定帝归来。

    当某一天,五行齐聚,引动天地气机,五行灵韵深厚到已非那五剑所能镇压时,白帝也就转世归来。

    修炼秘术的根本便是吸食五行灵韵,早在天地秩序崩坏,白帝投胎转世前,他便已经谋算好了未来。降生桃源第一氏,拥有天帝血统,生来便会秘术,只消吸食这酝酿了无数年的五行灵韵,瞬间便能恢复仙人境的修为。有了这等基础,想要恢复从前的修为,又或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都是顺理成章之事。

    只不过,大匡的五行灵韵也会因此消耗一空,再想重聚,也不知需要渡过多少载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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