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着让旁人一眼瞧见的本事。

    比如靳时,比如瞿宁。

    又比如,靳时看见瞿宁。

    女孩穿着双层羊绒大衣,正站在退票口旁边接电话,医用口罩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然而一双眼睛明若流波,微微斜目便好似银河流溢,尽态极妍。

    靳时看了她大约两秒钟,随即低下头拿了手机,屏幕刚刚亮起来,他控制不住似的,又转头往那方向看过去。

    瞿宁还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烟蓝色的发叛逆地滑下来,在她指尖卷了散,散了卷。

    靳时压着呼吸,尽管好像没什么用处,他其实很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么关注一个陌生人。

    他瞥到女孩目光向他扫过来,即使知道接电话的人无瑕把注意力分到周围,靳时还是心里一跳,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转身朝高铁站出口走去。

    他在经过瞿宁时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因此清晰地听到她的说话声,像串串铃铛哗啦啦地响。

    "我回不去。"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现在疫情封闭,我不能在快到爆发期的时候给大家添麻烦。”

    "您什么意思……万一呢,传给我女儿怎么办……"

    距离的拉远使他再听不清剩下的话,靳时在心里唔了一声,说不出来是失落还是些别的,然而他又莫名其妙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大概他终究逃不脱男人的劣根性,总觉得这样的美人不应这么早结婚。

    靳时想起她中指带的那枚戒指,那是对奢侈品牌不感兴趣的他都能认出来的logo,这牌子无形彰显着她出众的外表下有多么光鲜亮丽的生活——至少是他这阶段达不到的。

    人要有自知之明。

    他从小就懂的道理。

    现在是2020年02月01号,以武汉为圆点国境为半径的新冠疫情开始进入拐点,好在长沙地铁没有停运,他不至于走一个多小时到公寓,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微博全是对疫情的报道和相关消息,不管属不属实。靳时却没工夫一条条看,与其在网上发些写完就忘的鼓励,还不如关注一下周围如何保护自己,况且那东西不缺人发。

    他于是打开微信工作群,忽略掉各种带感叹号的激励语,上拉把昨晚的视觉稿发到小组群里:"审核一下,下午concall反馈,没问题就过。"

    “……老大,你是人吗?”

    组员赵鹏程立马义愤填膺,甩出来“我太难了”的表情包。

    靳时不为所动:“对了,正要找你,你们和宣传那边合作的活动数据,到月底的,发我一份,复盘。”

    “马上。”

    赵鹏程发了ok手势,立马转战小群:“靳boss太工作狂了吧,我还没起床呢。”

    “喔,我反而很想工作,现在家门都出不去,憋的我想打人。”

    “我整理了追剧清单,要不要不?”

    “私我!对了,vendor你们找了没,昨晚那个产品设计稿。”

    “问了,感觉push不动。”

    “特殊时期,可以谅解,不过还是抓紧点好。”

    “行吧,我再去催催。”

    “喔,感觉我今年的营销计划完不成了。"

    “所以现在格外羡慕靳boss,这个时候依然能专心工作,唉,可惜他人在长沙,回不来。”

    “所以他是总监你不是喽。春节都不回家还要去分公司调研的男人太可怕了,不是我等凡人能触碰的。”

    “这大概就是单身的力量吧。”

    “……”

    靳时打了个阿嚏。

    靳时在小区门口测了体温,没走几步就接到妈妈的电话,那边照常问候了几句,对疫情的事情一带而过,其后就含糊其辞,开始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靳时知道这是要催婚了。

    严格意义上他并不是单身,他有一个在他的概念里是发小但家里纠正说是娃娃亲的未婚妻,后来他去市中心上重点高中,然后出省上大学,就再也没见过这女孩,直到大学毕业后回家,妈妈猝不及防地提起来要订婚。

    这感觉比被催婚还难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终身大事被拍板,他内心的抗拒可想而知。

    但母亲并不允许他违逆,几乎是拎着把他按头跟女孩见了面,靳时压着满肚子新世纪年轻人的爱情观说不出来,唯一庆幸是在看见女孩的时候就确定了两件事:这姑娘不是他要的型;这姑娘同样不愿意他。

    现在的九零后在对待家长的事情上总有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尤其他们还是发小,于是各种用借口来相互打掩护敷衍家长的行为把原本的订婚推到了五年后的现在,终于还是妈妈先忍不住。

    但靳时能怎么回应呢?

    说他一腔热血历经社会沧桑仍不凉?说他固执地把爱情想象成飘着深秋落叶的回校路上?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是头什么也锤不了的牛,幻想能变成天上那朵半明半暗的云?

    他想,说了也没用,她不会懂也不会同意。

    靳时撇开脑中这些有的没的,直接用疫情搪塞了过去,妈妈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但的确明白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拿自己的亲儿子冒险,即使他们这个小城市还没有确诊的人。

    一如既往,他逃过一劫。

    放年假之前公司堆积的事情其实挺多,靳时的工作桌上贴了许多便利贴,条条分明,这导致concall的时间有点长,等他从工作里回过神来,指针已经指向了六点十七分。

    他有瞬间的恍神,又对恍神习以为常。他起身拉伸一下肩膀,去客厅看看冰箱里放的食材,还没考虑好今晚要做什么,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靳时愣了愣,以为是邻居有事,说了声稍等。

    他去开门,开到一半突然瞧见眼熟的烟蓝长发。

    叼着一包薯片的女孩甩了甩头发,医用口罩在一侧耳边垂着。她两手都拿着行李箱,行李箱还放着大塑料袋装着的零食,女孩看见他明显一愣,随后微微一笑,空出只手把薯片拿下来。

    “你好,我是你的新室友,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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