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老总管赶上两步,“请一定把公主带回来。”
    耶律宗琪的脚步顿了顿,跨过了门槛。
    “公主府即日起闭门谢客。”你们也保重吧……清冷的声音远远飘来,耶律宗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院。
    传国花园,绕过回廊,耶律宗琪缓步进了待客的花厅,耶律宗真正饮下第三杯茶水。
    见他出来,辽国太子喜上眉梢,半真半假地抱怨:“琪弟你可算出来了,见你一面可比孤面圣还难啊~”
    耶律宗琪连忙躬身长揖,赔罪道:“臣弟多谢太子殿下挂心,只因前日臣偶感风寒,担忧伤及殿下,因此未能听候传唤,请太子赎罪。”
    “诶,琪弟何罪之有,孤不过是一时兴起,才来姑母府上叨扰。”耶律宗真虚扶一把,“日前孤新得一幅‘秋狩图’,想请琪弟过府一观。你身子可大好了?可能随孤同去?”耶律宗真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看,我来救你啦,快跟我一起出去吧。
    耶律宗琪抿唇笑道:“臣弟已无大碍,自然陪太子尽兴。”能亲自前来替我解围,足以。
    第九十四章薄日西山
    皇宫之中,辽主耶律隆绪倚在狼皮褥子上闭目养神,大概是在病中,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下颚还泛着一片乌青。
    “陛下,是用药的时辰了。”一个侍从端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劝说,见耶律隆绪没有反应,他又轻唤了一声,“陛下……”
    耶律隆绪皱了眉头,微微睁眼瞥了那一大碗散发着苦涩气息的汤药,无奈地撑起身子。他身子虚弱,还偏不肯让内侍服侍,自己抖着手泼洒了大半碗汤药,才一口将剩下的喝了个干净。
    “太子呢?”辽主挥挥手,拒绝侍从奉上的蜜饯,披了件外袍坐了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天色有些暗了,往日他绵羊一样的儿子早就入宫侍奉汤药,今天却一直没有踪迹,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太子今日不曾入宫。”总管内侍垂首答道,“倒是梁王殿下和四殿下来了,现在还在偏殿等候……”
    “哼!来干什么,不见!”耶律隆绪冷哼一声,“他们叔侄倒是感情好。”辽主完全忘了是自己传召两人过来。
    侍从们听了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头也垂得更低了。陛下身体日渐虚弱,脾气也越来越古怪——有时候好几天谁都不见,有时候又宣了诸多宗室前来观看优伶表演解闷,前一刻和颜悦色,下一刻便大发雷霆,完全不像之前那个英明神武的陛下了。除了太子日日前来请安,竟是谁都不愿来自找麻烦。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保全自己,他们这些近侍更是提心吊胆,要知道除了从小跟在陛下身边的大总管,寝宫的内侍已经换了第三波儿了。
    “太子为何不来见朕?”耶律隆绪眯起双眼,薄薄的嘴唇抖动着,“他到底在做什么?!”“哐当——”一声,床边小几上的托盘被他扫落一旁,干瘦颓唐的辽主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叫太子来见朕!叫他来!”
    “陛下——”总管内侍上前搀住他,悄悄跟徒弟们使眼色,站在门口的小内侍忙悄悄转了出去,其他人则围上来帮忙。
    “陛下您先歇歇,奴婢马上去请太子殿下来见您。”待侍从们将地上收拾干净,总管内侍也搀着耶律隆绪坐回榻上。看着又变得恍惚的主子,他叹了一口气,这一天一个乱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太子殿下到——”
    呼……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舒出一口气,及时雨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耶律宗真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半晌才听到他的老父慢悠悠地问了他一句:“你来干什么?”
    “儿臣来迟,请父皇恕罪。”耶律宗真并未回答,仍旧低头请罪。
    耶律隆绪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挥手吼道:“都给我滚出去!滚!!”
    内侍总管迅速带着所有人离开寝殿,他瞧了一眼一坐一跪的天家父子,迅速低头带上房门。嗯,好像起风了……
    耶律宗真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不再多说一句话,眼前蓦然出现一只布满褐色斑点的手。
    “拿来……”耶律隆绪从儿子手中接过一支长颈瓷瓶,拔了塞子放在鼻尖嗅了一嗅,沉声道,“味道跟之前不太一样。”
    耶律宗真抬起头,看着辽主浑浊的双眼,非常平静:“神医调整了一些药材,他说这是最后一瓶了。”说完便伸出手,取回瓷瓶饮了一小口。苦涩的药汁让他直皱眉头,他擦擦嘴角又送回父亲手上,“药材难得,儿臣就不多浪费了。”
    耶律隆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稳稳地喝下瓶中的药汁,皱着眉头让儿子起来:“这药还是这么苦。”眼中混沌渐渐退去,瘦弱的辽主再次闪现出狼一般噬人的目光。
    “苦口良药么?”耶律宗真轻笑,拿起床上的薄被给父亲盖住,“这下子您的毒就全解了。”
    “解了又有什么用……朕活不了多久了,你知道的……没想到,朕戎马一生,最后还是死要在自己亲娘的手中……”耶律隆绪自嘲一笑,看了坐在床边的儿子一眼,“你也等不及了吧……可惜如果朕即刻死了,太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了,所以你不敢让朕死。”
    “您这么说让儿臣如何自处呢?”耶律宗真摇头叹气,“儿臣的心思,父皇您还看不出来吗?”
    “我们契丹人是草原上的狼,弱肉强食就是我们的生存法则。而你……简直就是狼群中的另类,身上没有一点儿我们契丹儿郎的血气,可气的是朕现在只能相信你。”耶律隆绪看着不争气的儿子,“如果你有太后一半的血性和谋略,朕也就能放心把这王庭交给你了。”
    是吗?你看中的不就是我的软弱可欺吗?耶律宗真心中冷笑,如果真如父亲所言,他就会像他的楚王叔父一样,坟头荒草一尺高了。
    “罢了,谁让你是我的儿子呢?”耶律隆绪叹了一口气,“为父只能多费点心思给你扫清障碍了,这段时间太后那边可有动静?”老娘要杀他,弟弟要杀他,儿子们也拉帮结派、袖手旁观。他南征北战了一辈子,到头来只有个最不成器的太子鞍前马后为他出力,他还能如何?被□□折腾坏了的身子经不起风浪波折了,他只能苟延残喘,在最后带着他亲爱的母亲、弟弟一起下黄泉。
    “是,太后宫中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耶律宗真思考了一下,还是说道,“姑母已于数日前出发,前往宋国边境,随行的还有太后手下的萧元亮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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