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避免,衰老渐渐爬上了他的身体。年迈的男人已经穿不住白银铠甲了,他穿着轻便的一层梭甲,脚步轻缓地走进了一家俱乐部。他白发苍苍却腰杆笔直,眼神迥然中透着独属于上个世纪的凌冽锐利,他站在那儿就是一部写满传奇的旧日故事,他昔年是一名备受尊敬的骑士,不用说别人也看得出来。
    俱乐部并非狂欢的场所,一群年纪见长的男人环桌而坐。餐桌上摆放着浅度的药酒,还有丰富健康还算体面的食物。
    老骑士一进门,男人们就站起来向他打招呼。他点点头,以作应答。
    气氛并不乏味,相反还很热络。阳光洒进屋子,平添了几分温馨,但也仅此而已了。之后,老骑士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就这一下,暴露了他稳健步伐中暗藏的尴尬,他趔趄了一下,感觉到了后腰的一丝抽疼。
    一直关注他的侍应生,也是这间招待所为了今天的聚会特意请来的护士,注意到了这一幕。年轻的女孩叁两步的走过来,扶住了他:“先生,当心啊。”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本不该对老骑士的内心有所触动。
    然而,他抬头看到了护士胸口的徽章。
    “白银铁塔。”他念了出来。
    年轻的护士温和地回应:“是学校的名字。听起来不像吧?”
    “……”老骑士瞥了她一眼,看到那张朝气蓬勃的脸上有着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眼睛中倒映出一张苍老的脸庞。这张脸体面坚毅,然而不能改变他老去的事实,死亡的镰刀在他头顶随时准备着落下。
    护士的眼神中透露着温和与怜悯。她自然是善良的,不然不会牺牲假期时间不远万里的来做护工,来看望照顾他们这些无亲的老迈者。
    “白银铁塔也是中央学府的一部分。”女孩为他倒了一杯酒,体贴的解释道,“不过我们有着更严格的招生标准,学习内容更加小众,考核更加严格,且目前还未对所有种族和地区开放招生,所以知名度不高。”接着她骄傲的补充起来,声音脆生生又充满敬意,如同清新的凉风吹过,吹得老骑士轻叹一声,“我们学习的是……
    “是骑士课程。”老骑士有些失礼地补充道。
    “您知道啊?”护士有些惊喜,接着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是哦,您当然知道,毕竟您似乎也是骑士。说不定,您还是学长呢?”她猜测起来。
    老骑士不置可否,其他人却笑了起来,一个豁了牙的老人率先说道:“小姑娘,别看他这样,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见过他了。这位先生说不定比整个中央学府的年纪都要大呢?”
    “怎么可能!”护士惊讶地开口,“中央学府起码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
    “……一百五十年。”老骑士听到这个数字后愣了一下,他突然惊觉一阵凉意。时光的飞速逝去让他鲜有的感到了不安,他发现周遭的一切都太过年轻而陌生了。无论是护士的妆容,她腰间别着的新式武器,还是骑士兼职护士的行为。好像所有人都习惯且默认了这一切。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了英杰和长寿种,鲜有的几位也离普通人的生活远而又远,活成了一个标志或者吉祥物。超越种族年限的寿命显得格外不可思议。但天下事无奇不有,护士小姐冷静了下来,把不礼貌地惊讶咽下了肚子。
    “小姑娘,再给我们说说你的学校。”老人们开口,他们想聊聊天。
    护士点点头,继续微笑着开口:“白银铁塔是在第二次学府扩张中建立的,它虽然名字刚硬,然而却有着周遭有名的好环境……”女孩显然深爱母校,老骑士听到了那个从未去过的地方的种种。护士绘声绘色的描述让他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个不算大的美丽学校,月桂树和鲜花围绕着活水引进的心型池塘,年轻男女沿着水道散步,紫藤花从塔楼上慢慢垂下,演武场周遭养着些鸽子,隔壁学校的魔法师总来偷偷拿鸽子毛。
    清晨的弥撒中,年轻的骑士们会诉说自己的理想。老师们对他们的“骑士之道”从不做评价,只告诉他们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好。
    他们学习武术,却被教导不要轻易动用武力。他们常被羡慕四处游学,但也被同情四处被抓去做杂工。可他们乐此不疲,这些年轻孩子无一不是心灵纯洁坚定的人,是由特殊的魔法道具,一柄长剑选出来的学子。
    “传说那柄长剑是白银骑士给冕下的赠礼。”护士说,“诸位可能不太了解白银骑士,但实际上,他是冕下的救命恩人,白银铁塔也是为了纪念他而建的。”
    老骑士静静听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桌面上。
    护士讲故事的过程中利落地为他们切了面包,他吃得不多,他的消化能力已经不是很好了:“然而白银骑士是付出了背弃忠义的代价,选择了正义和善良。他曾和冕下并肩作战过,然而后来不知所踪,可能落于敌手,也可能……”
    听到这儿,老骑士突兀地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女孩的诉说。
    护士有些尴尬,不知所措地僵住了。
    “你又怎么知道,不是他自己离开的呢?”老骑士用一种不符合他老派体贴的态度开口,甚至略不稳重了,“也许你们那德高望重的冕下也有残酷的一面,也许所谓的白银骑士也不过是个自私懦弱的男人,她用她骇人傲慢的一面逼得他羞耻愤然地落荒而逃了呢?说什么正义善良……”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停下来看着他。看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疯言疯语,没有人会诋毁那位冕下,但硬要议论也没关系,所以大家都看着他,或愤怒或好奇或诧异地想看看他还要说些什么。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这位老人垮下来肩膀,许久后开口:“……算了。”
    算了。
    反正早有誓言立下:“此后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再与你相见。”
    等老骑士站起来走了,剩下的老人才嘟囔一声,劝说女孩:“别理他,你继续说。”
    护士撇了撇唇,开始讲些年轻人的话:“……我还想八卦下呢,其实我觉得白银骑士和冕下很般配来着。虽说,这一对很冷……”
    ……
    当然,无论后来的岁月发生了什么,无论白银骑士是否感到悔恨,如今的兰克都将心捧到了薇拉面前。
    活着的女巫之心只有爱人能够感知发现移动乃至触碰。后来的兰克听到了浪漫传言,但显然,爱的定义对女巫来说颇为宽泛。
    尤其是薇拉,兰克觉得只有自己看明白了,她其实往后一生都挺糊涂的,尤其是她那乱成麻线的感情生活。
    其实她也将试图像她的姐妹们一样,将爱欲分开,可她做得很差。
    薇拉在他面前拿回了自己的心。
    兰克见到了一个完整的女巫。
    薇拉看起来焕然一新,神采奕奕。她身体中涌动着力量,她从地上爬起来,胸口的伤迅速地愈合。血肉像蠕动的红虫,翻滚着长出了新皮。
    简直像被神殿最强大的牧师魔法治愈了一样。
    薇拉似乎看出了兰克的困惑,她解释了一句:“很厉害是吗?深渊魔法,可以恢复我的力量,甚至能让我在瞬间达到巅峰状态。”
    兰克闻言,却皱了皱眉,他看了薇拉一眼,发现她的面色由苍白变为了不正常的潮红。
    “代价是……?”兰克问。
    薇拉笑了下,居然有些俏皮:“我透支了未来的力量,还有一部分生命力。”
    兰克的脸色暗了暗,他踩过地上的红血,走到薇拉面前。
    薇拉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然而男人却只是伸手,递给了她一袋衣服,
    “……?”
    “我从你衣柜里随便拿的。”兰克哑声解释。
    “谢谢。”薇拉拿过衣服,拆开,大概是库修斯送得一件新裙子。薇拉胡乱把它套上,下摆不好行动,她就把下摆撕开,然后她对裙子的挂饰产生了不满。
    “王都的时尚也太离谱了。”薇拉此时有些过度兴奋,她拿到了自己的心。如果将她身体中的魔法比喻为一个水缸,那么她的心,就让水缸里枯竭透支的水重新溢满,且更加黏稠。但她刚刚通晓了一种魔法,这种魔法本身就介于生死之间,深渊魔法给她力量,修补着她的身体,却也加入了她体内早就产生的元素乱流,同时摧毁着她。就像是一个一边加水一边放水的水缸,如果能过了这一关,她会更强大,前提是,能过了这一关。
    “这是什么?”薇拉在意的时尚是这裙子腰间挂的一个蛋形笼子,牢牢焊在裙子的皮带上,里面居然放着一颗真的蛋,蛋有叁个拳头大小。她拽了几下没拽掉,放弃了。
    也就在此刻,兰克对她伸出了手:“我们要快些走。”
    我们?这倒是薇拉没想到的。她讶异地抬头,看到男人眉头紧皱却目露坚定。
    “我们可以走。”看到薇拉犹豫,兰克却开口劝她,“我带你走,我可以让……让陛下找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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