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北京有朋友,有事业,有忙不完的电话和文件。而只有她的李靳屿要忍着寂寞和空虚,面对这一地滩涂,面对那些狰狞不堪的礁石。

    就上次那样,他都那么想她。而且,这几天两人形影不离,又这么如胶似漆。李靳屿怕是真会疯。

    “等你从北京回来就好了。”李靳屿眼神有点乱,低下头去,在有一脚没一脚地抿烟,就是不看她。

    “这次我可能没那么快能再回来,”叶濛叹了口气,又给自己点了支烟,吸燃,把打火机丢一边说,“宝贝,我不是一定要逼你回北京,但你不觉得你跟这格格不入?你是真的喜欢这里?还是只是逃避?”

    李靳屿一声不吭地弯腰捞过烟盒,就着她嘴里的烟头点燃,又靠回去,声音冷淡下来:“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朋友圈,有能除了我之外,跟你分享喜怒哀乐的朋友。你没发现,你现在的生活都是围着我转吗?”

    他冷嘲,“你还是觉得有负担。”

    叶濛立马举手发誓状:“我真没有,如果你能像杨天伟一样乐观开朗,你怎么围着我转,我都没意见。”

    李靳屿却看着她问:“你是不是明天要回去了?”

    “对,但跟这场谈话无关,我只是怕你——”叶濛没瞒着。

    “怕我太想你,怕我缠着你,是吗?”

    “不是——”

    “我不会了。”

    叶濛一愣,“啊?”

    李靳屿一手抄兜一手夹烟地倚在栏杆上,在沉静如水的月光中,他仰头,盯着天花顶看了老半会儿,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了回去,滚着喉结最后吸了口烟,烟雾从他唇间,鼻间,慢慢溢散,那压抑隐忍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说:“我这次不会打扰你了。你想我了给我打个电话就行。我等你回来。不管多久我都等行吗。”

    叶濛叹了口气,发现自己鸡同鸭讲,再说下去也毫无意义。李靳屿只会觉得她是怕他打扰她工作。

    晚上李靳屿雷打不动看书到两点。他的自控力真的没话说,就算第二天天塌下来,该做的事情一件不落,有条不紊地做完再睡觉。墙头的猫都叫了两轮春,月亮高高的挂在天边,街巷沉谧,陆陆续续响起一些细碎的声音,他才关掉灯。

    李靳屿把叶濛亲醒。叶濛迷蒙间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脑袋埋在他颈窝里,浑浑噩噩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低声说:“李靳屿,你要是想我了,可以来北京找我,我给你买机票,奶奶和平安可以送去我家。行吗?”

    “嗯。”

    别说他,这次她都有点舍不得。他们紧紧相拥,像两条汲着渴的小鱼,纠缠在一起,抵死缠绵。

    =

    一周后。

    “长钟鼎”被一位英国收藏家oliver以450万欧元高价拍走的消息,上了热搜,国内一时间舆论哗然,而彼时国内有一家名叫瀚海阑干的拍卖公司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次要不是瀚海阑干紧咬不放,也不至于被oliver捡了这个空子,”邰明霄一下飞机就忍不住跟开车来接他俩的叶濛吐槽,他打开空调说,“李凌白这几年做事情越来越激进了。”

    叶濛驶上高架,一愣,“李凌白?这次她亲自出马了?”

    叶濛对这次的情况一无所知,但对瀚海阑干和李凌白是略有耳闻的。瀚海阑干是业内知名的国际拍卖公司,家大业大,客户遍布全球。更可气的是,人家背靠着一座偌大的金山——瀚海集团。

    如果不是这次吵架,李靳屿对她和盘托出,不然这会儿她都不知道他妈叫李凌白。李凌白在业内因为手段雷霆大名鼎鼎,做事情也算是颇有分寸的。所以这次失手,又导致国宝“长钟鼎”流入英国,业内对她的口碑算是大打折扣。

    邰明霄对那晚的拍卖会仍是耿耿于怀:“‘长钟鼎’这次吸引了很多国内外的大拿拍卖公司,最巧的是,瀚海阑干老爷子不太行了。瀚海底下杂派分支,内部勾线,互相斗法。我猜李凌白这次对这个‘长钟鼎’势在必得,跟老爷子有很大关系。李家老爷子早年在瀚海集团有不少股份,也是瀚海的大股东之一,这么一块大肥肉,李凌白还能不出马啊?她必须得拿回‘长钟鼎’跟老爷子邀功。不过,马失前蹄了这回。要不是她紧咬不放,价格根本不会被抬这么高。这就是文物局最怕出现的情况,价格高出文物实价流入国外,这件国宝再追回来就难了。”

    邰明霄还有些愤愤不平,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妈的,我当时听说李凌白去的时候,我就脑壳疼。咱们小公司跟他们没法比,他们大公司一出手就是几千万。叫到200万的时候,老勾直接就放弃了,逼退了很多华人。本来以为这次非她莫属了,谁知道最后杀出来个英国佬。这个结局我是万万没料到。”

    “这叫世事难料。”叶濛说。

    不然怎么她也没想到,李凌白成了她婆婆,虽然她不认李靳屿。

    车子有条不紊地汇入车流,整个城市霓虹闪烁,瑰丽的夜色一点点映入眼帘,坐在后座始终一言不发的勾恺突然开口:“我那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你干嘛这么大火气。”

    “你被人打断好事,你火气不大?”叶濛打转向灯,没好气的。

    勾恺转头看向窗外,心情颇不错地欣赏一闪而过的夜景,戳破她:“别掩饰了,听你声音就是跟他吵架。我跟你说了,你这老公配不上你。”

    “是么,”叶濛懒的搭理他,“随便你怎么觉得。”

    李靳屿这周真的很乖,乖乖看书,乖乖等她打电话,偶尔可能会给她发一条。

    【ljy:小院里的衣服给你收进来了。】

    叶濛这时候会顺势问一句,【濛:好,你在干嘛?】

    【ljy:看书。】

    过了一会儿,他又追过来一条,

    【ljy:奶奶用你口红,我帮你把厕所的口红都收起来了。】

    【濛:没事,给她涂吧,我用不完。】

    【ljy:她给平安涂。】

    【濛:……奶奶跟平安开心就好,宝贝我去开会。】

    【ljy:好,我去看书。】

    然后就再也无话,他就真的什么也不给她发,安安静静等叶濛忙完了再给他电话,这么久了,没发过一次脾气,没闹过一次别扭,朋友圈也安安静静的。

    很久后,叶濛才从老太太口中得知,李靳屿那段时间不是矫情,也不是卖乖。而是真的努力在学着像个正常人一样去喜欢她。

    “他有时候很想你,书也看不进去,就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一天。”

    “我问他做什么,他说他脑海里有一座记忆宫殿,他想把你放进去,这样以后,一闭眼就可以看见你了。”

    第50章

    叶濛跟梁运安匆匆见过一面, 王兴生的案子线索断了,一直没进展。市局现在也是焦头烂额,他们局长现在是顶着壁垒重重的五指大山, 因为舆论压力不断, 上头三令五申, 不断下达破案期限。他们今年奖金可能需要倒找了,这案子还是像一团乱麻, 毫无头绪。连先前的线索也都断了。

    他们局长还是把压力抗住了。放话但凡这案子有任何疑点都不能匆匆结案。

    “对了, ”梁运安说, “我们聊下你妈妈那个案子,我始终觉得这两个案子直接可能存在某种联系。你妈妈的车是在九门岭的崖底发现的, 对吧?”

    叶濛点头, “是。我妈是嫁到宁绥, 她偶尔会到北京古玩城帮人鉴定古董。”

    “那次也是帮人鉴定古董?”

    “是,那是我恰好在北京读书, 我妈顺道过来看我。她来时情绪就很不对, 但她有抑郁症,我当时没多想,因为平时她隔三岔五就会发一次病, 我当时看着她吃完药就让她赶紧回酒店休息。”

    “之后呢?”

    “之后警察就找到我,说我妈自杀了。”

    “你妈那几天去过古玩城?”

    “嗯,怎么了?”

    “哪个古玩城?”

    “镇南古玩城。我不太清楚,我只听我妈提过一嘴。”

    “你没记错?”

    “嗯。”

    梁运安沉思片刻, 随即问:“王兴生是镇南古玩城的常客,会不会那次就是他找你妈去鉴定?”

    叶濛摇摇头, 她没听妈妈提过。无从得知。

    =

    这一日,表婶又莽然找上门来。一点好脸色不给, 大声责问李靳屿:“你那个老婆呢!”

    李靳屿刚打开门,兜头被呛了一句,不太耐烦:“什么事?”

    表婶气急败坏,一屎盆子不由分说地扣下来,“我们家高义从北京回来了,但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说什么也不肯开门!你那个女的到底对我们家高义做了什么!”

    表婶说完,就地撒泼,一屁股墩儿死乞白赖地坐在地上,不肯走,也不肯让李靳屿关门。

    李靳屿打电话给杨高义让他把他妈领回去。杨高义还挺听话,放下电话就跑过来,看见眼前这胡搅蛮缠的一幕,也是无语得很:“妈,你又发什么疯!”

    表婶不管不顾,两腿一蹬抵着李靳屿的门框,无赖道:“妈还不是给你逼的!妈以为你在北京被人欺负了!这不是找你哥要个说法!”

    人群密集的筒子楼,哪家嗓门大点都有人立马会趴着窗观望。别说这闹得惊天动地,李靳屿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层厚厚的人在探头探脑地瞧好戏。李靳屿是挺冷淡的。但杨高义比李靳屿小四五岁,正是好面子的年纪,觉得丢人现眼,想把她拽走,可表婶就像一头蛮牛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杨高义气急,索性撒开了闹。把人往地上一推,暴跳如雷将所有火泼了回去:“没人欺负我!我今天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表婶愣住,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向来乖顺的儿子竟然朝她动了手!

    她忽觉世界塌了。歇斯底里起来,一把拽掉麻花辫,疯狂揉,疯狂尖叫,眼底像燃着箭簇,一副要将叶濛生吞活剥的样子:“那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杨高义,你动手打你老娘!”

    杨高义看着这个疯婆娘一样的妈,也不顾一切喊道:“是啊!我就是被她灌迷魂汤了!”

    ……

    杨高义在北京是遭了些罪。节目组片场那几个老板嘉宾都不是省油的灯,说话一针见血,刀刀毙命。杨高义没怎么见过风浪,说话自满夸张,眼神又不够坚定。甚至对自己的人生计划也不够明确,一会儿说想从事行政方面的岗位,一会儿又说对公关感兴趣。像个墙头草飘忽不定,对哪个嘉宾都有点阿谀谄媚的意思。

    典型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有个嘉宾老板提醒他:“这套或许在你们小镇上挺有用,但在北京,是个讲本事和理想的地方。本事我们暂时没看到,但是理想呢,你有理想吗?”

    杨高义当时还没意识过来,下意识就说:“有啊,科学家,医生,这都是我从小的理想。”

    唰——二十盏灯毫不留情地瞬间全灭。

    杨高义下了会场也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濛站在会场外的监控器里,看见了全程直播。杨高义一出来,叶濛看他情绪低落,神情飘忽,便带他去吃了顿饭。

    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人,服务员热情有礼地守在门口,添茶倒水。

    杨高义突然就觉得这女人很有钱,长得还这么漂亮,白皙无暇的皮肤,依稀可以瞧见青色的筋络在皮肤底下脉脉映着。杨高义觉得她很像一朵睡莲,不说话的时候冷静孤傲,跟人聊天时,又散漫肆意充满情趣。一开始觉得她或许也就是朵能开能合的花。身上最吸引人的还是那股子烟火气。

    直到她坐在包厢里,给他倒了杯水,淡声问:“知道为什么他们全都不要你吗?”

    杨高义:“你知道?”

    “老板们都不喜欢听假话,”叶濛温柔地将水转给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说,“当然,他们也不太喜欢听实话。但有些人喜欢听实话,有些人喜欢听假话,比较惨的是,你刚刚在喜欢听假话的人那里说了实话,又在喜欢听实话的人那里说了假话。两头不讨好,没人会给你留灯。”

    杨高义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觉得叶濛有点特别,很少有女人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你好像对他们很了解?”

    叶濛一笑,“我老板之前参加过这个节目,跟他们有过接触。不算了解。”

    杨高义:“我今天表现很差吗?”

    叶濛没说话了。良久,才开口。

    “简单来说,这只是一场面试。影响不了你什么。”

    当然,这如果播出的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杨高义的表现基本上可以被网友截一段段小视频放在微博上轮年度最尴尬求职。叶濛本来想让表婶认清一下他儿子的本质,但发现杨高义其实就是被惯坏了。因为没经历过什么风浪,显得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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