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点点头:“银子肯定管用。”

    然后李怀信一觉醒来,就得了笔意外之财,听见顾长安的意图,他还有点儿发懵,也不是不肯帮人一把,就是觉得人鬼相伴:“不太好吧?”

    顾长安红着一双眼睛,差点给他跪下,只为求一个成全。

    换做任何一名正义之士,都不可能放任一只鬼和一个人搞在一起,何况还是俩男的,爱到死去活来那种,伤风败俗就无需再强调了,主要是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阴阳不能乱,秩序还是需要维持的。

    但李怀信又算不得是个正义之士,他肆意妄为,随心而定,这会儿突然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怕这对有情人已经人鬼殊途,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中赚取一笔昧心钱的,索性画了三道固阳符,并叮嘱顾长安守口如瓶,毕竟传出去有损声誉,他李怀信好不容易下山走一遭,吃饱了撑着居然干起了帮人配冥婚的勾当,是有多不干正事儿?身为太行道掌教亲传二弟子,不除魔歼邪或超度阴灵也就罢了,跑去帮人鬼相恋,丢不起他师父的人。

    “不对。”李怀信递固阳符的手突然缩回来:“谁告诉你能这么干的?”

    顾长安迟疑道:“一……一早。”

    这小鬼可真能管闲事,李怀信皱了皱眉:“她怎么跟你说的?”

    顾长安吞吞吐吐的讲,听到相伴一生这个词的时候,李怀信的脸色沉下去,人鬼殊途,怎么可能相伴一生,一早这小鬼不是在误人子弟么。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李怀信不忍说,又不得不说:“唐季年是地缚灵,他又跟其他的情况不一样。”

    顾长安茫然抬头:“怎么不一样?”

    “他死后没有化厉化煞,做了只还有良心的好鬼,是因为依附了历代高僧的墓塔群固魂,本就要度人鬼向善的,但实际上,他又是靠普同塔而存在的,地宫成鬼冢,他只是没被锁在冲相阵,没被寄生,却也与此息息相连,就好比形成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李怀信停顿斟酌,用尽量能让顾长安听懂的话术说:“因为他的尸骨和那些僧徒都埋在一起,用来做了芥子世界的法器,刚好一千名,但寄生亡灵,加上波摩罗本体,就只需要九百九十九个和尚的灵魂,所以唐季年最后才被排除在外,也算是福祸相依了。因此,他也是受这些阴阵照拂的,比如,这座阴庙的香火。”

    顾长安瞪大眼睛,无措又惊惶。

    李怀信道:“待一切都恢复原样,波摩罗魂散,佛前的人阳灯尽数熄灭,人们重新供奉起西天神佛,阴庙回归阳庙,和尚们又一复一日的念经,不需要多长时间,唐季年就会被超度。”李怀信看着他一点点惨白的脸,说:“他是地缚灵,没办法离开,只能被超度,这是他最好的归宿,我给你三张固阳符,也就是让你们相处这段剩下的时间。”

    顾长安脑子嗡嗡的,有短暂一瞬间空白,他突然觉得很无望,什么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迟钝着,喃喃道:“我……我才和他……重逢……”就又要永离吗?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苛待他们,他只想求一份相守,就这么天理不容?

    李怀信有点无可奈何:“你若是非要强求,也不是不行。”

    顾长安倏地抬起头。

    “找一个载体,或者将其炼在法器里,就可以把地缚灵带走。”李怀信道:“但是这样做,他会永远被锁在法器里,出不来,也算能陪你度完余生。当然,如果这只承载了他魂体的法器毁坏了,他也会跟着魂飞魄散。”

    顾长安呼吸一窒。

    李怀信道:“不然你以为,养尸养鬼都在做好事么?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却要让阴灵落个永不超生的下场。”

    缺德到冒烟才会这么做,李怀信二话没说,一早那丫头懂什么,她自己就是个永不超生的东西,还敢跟别人乱出馊主意,胡闹吗不是。

    顾长安抖着双肩,长久沉默着,像是在须臾间历经过一场生死,然后突然问:“人有来世吗?”

    李怀信瞬间怔忪,没料到对方会问出这种问题,但又在意料之中的,明白了顾长安的选择。李怀信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他们信奉生死轮回,但在世为人为畜谁说的准?

    顾长安问出口,也不是要得到一个答案,只是想给唐季年,给自己一个来世的承诺,既然今生求不得,那么:“来世,我一定不会辜负他。”

    把深情寄托到来世的痴男怨女比比皆是,李怀信虽然体会不了顾长安和唐季年的那份锥心蚀骨,但也倍感遗憾,好在他们还剩一点时光,可以慢慢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慢慢告别。

    第85章

    冯天一直隐在旁侧,对于两个男人会产生的这种感情接受无能,因为实在太过新鲜刺激,颠覆了他二十年来只对男女之情的局限认知,然后破天荒的怔在当场,从顾长安的身上解读到一种不亚于男女之间的深情,太深了,像一个在火海里挣扎且不得救赎的人,悲痛欲绝地捂着那个心尖上的人,等来生。

    待顾长安离开,冯天忍不住感叹,李怀信揉着太阳穴,觉得伤神,问及什么时辰?

    冯天道:“酉时。”

    “我睡了一天?”

    “可不是吗。”冯天依然揪着顾长安的事:“感觉挺不容易的。”

    这世道连那些门不当户不对的男女都不易,更遑论两个有违伦常的男人,李怀信拎起茶盅为自己斟满一杯,“噗”一声,刚入口,就给他喷了出来,李怀信一张脸皱成一团,拿袖子捂嘴:“什么玩意儿,这么苦。”

    “那谁……”冯天拿眼白他:“说你身体不适,就熬了这壶草药,下午端过来的,让我叫你醒了喝。”

    李怀信皱着张苦瓜脸,问:“那谁?”

    “还能是谁。”冯天最怕的那位:“贞白。”但现在稍微克服了一点恐惧,因为知道对方没恶意,遂不那么怕了。

    李怀信挑起眉,舌尖还是苦的,抵住齿龈,盯着眼前这碗汤药,很有种对他示好的意味包含在内。李怀信放下碗,挑剔的想,这么苦让人怎么领情?

    “不喝吗?”冯天见他搁碗,劝:“喝点儿吧,喝了没坏处,我见她专门去后山寻的,昨儿个下过一场大雪,把植被都盖住了,草药不好找。”

    得把积雪扒开了辨认,再一株一株去挖,那双手肯定是要冻僵的,李怀信心里知道,他着了艳鬼的道儿,残留在体内的‘余毒’伤身,这碗汤药是针对性帮他调理的,但架不住它苦啊,李怀信摇头:“太苦了,没法喝。”

    “一口就闷了。”冯天特烦他这股劲儿:“咱能别这么娇生惯养的吗?”

    “不能。”

    “随便吧。”反正糟蹋的又不是他的心意,而且这祖宗气色还行,应该没多大毛病,冯天懒得伺候他:“爱喝不喝。”

    “那谁……”李怀信犹豫问:“去哪儿了?”

    冯天没觉出个别扭来,道:“收拾烂摊子呗,好好一座普同塔给糟成那样,住持也凭空没了,总得给寺里的和尚们一个说法,免得他们想要重修,把你们用来镇住亡灵的塔刹撬开了。”

    “怎么给说法,她说得清吗?就算说清了,那些和尚会信吗?”

    “不需要说清,贞白也不可能跟他们多费口舌,讲完实情就成。”冯天道:“好几个跑出来的香客亲眼见过的,外头还躺着几个断手断脚的在鬼嚎,不日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么大个事儿,由不得谁不信。”

    “那倒是。”

    李怀信不大关心后续,困了一天,水米未进,准备出去找点儿东西吃,行过长廊,在曲径处看见贞白和一早,于嶙峋的假山石旁相对而立。

    一早道:“就这些吧,其实他早就中毒了。”

    贞白沉吟片刻,轻嗯一声。

    一早仰脸问她:“你有什么打算?真的要去太行么?其实在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眼中,你跟我一样,都是异类了。”

    无需一早提醒,贞白也心知肚明,只是异类也好,邪祟也罢,相比她去太行道的目的都无关紧要。

    一早说:“李怀信其实没安好心。”因为那天她听见了,听见李怀信和冯天私下里合谋,要把贞白带回太行,关起来。一早藏着心眼儿,一直不便明说,对于她们而言,太行道就等于龙潭虎穴,若真去了,不成了自投罗网?她没有明知李怀信的诡计,还伙同贞白往里跳的道理,不带这么坑队友的,于一早而言,贞白也是深受其害,才是她真正能够信任依靠的队友,而李怀信,顶多算个能够暂且利用的坑货。

    坑货挑起眉,想听这丫头怎么编排自己,出口就问:“我怎么没安好心?”

    他一直觉得一早鬼得很,没想到挑拨离间也玩得挺溜儿。

    一早一个激灵,扭头就见李怀信似笑非笑的倚在廊柱下,那双弯起的眼睛像两把磨到锃亮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正待舔血。

    一早悔啊,千不该万不该背后说人坏话,当场抓包了吧?该!

    那就明人不说暗话,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豁出去,她打心眼儿不想贞白上太行,如今既然有了线索,完全可以直接往西去,索性把事儿挑明了,对贞白道:“他们想把你引到太行,然后关起来。”

    一早说:“他和冯天合计的时候,我亲耳听见的。”

    贞白微微蹙了一下眉,没漏出多余情绪,转头问他:“是吗?”

    既然识破了,李怀信也没什么可狡辩的,反倒磊落而坦荡起来:“是,我说过。但必要前提是你对这个世间造成威胁,可你不会害人……”

    “我会。”贞白冷肃道:“人若害我我必奉还,谁的生死都不论。”

    李怀信一震,被这句话的气势威慑到,那是种从她骨子里渗出来的冷血与无情,在这些日子里的相处下几乎被李怀信逐渐忽略掉,贞白可能是善类,但绝非纯良之辈,因为和平共处,所以她看起来是安全的,倘若立场相对呢?她绝对会成为最大的威胁!

    而此时,有那么点儿针锋相对的意思,一早后撤半步,随时做好逃离现场的准备。这是她挑起的事端,依照李怀信的小肚鸡肠,必定清算源头,所以一早绝对免不了要遭殃,正当她掂量着贞白会不会给自己撑腰的时候,李怀信这只不按常理出牌的妖孽居然笑了,笑得那个销魂劲儿,瘆得一早后背发毛。

    因为“人若害我我必奉还,谁的生死都不论”这句话,实在深得他心,若就此论贞白不是纯良之辈,他李怀信更不是个好东西,起码在以牙还牙以暴制暴上,他比谁都得心应手。

    还以为一早这只小鬼会胡编乱造玩儿诬陷,如此听来,确实没有冤枉他,其中连句添油加醋都没有,所以李怀信觉得,实诚成这样,也只能是个翻不起浪的小玩意儿,日常拿来解闷儿的。

    李怀信不跟小玩意儿计较,大手一挥,挥苍蝇似的说:“一边儿去。”

    一早:“……”已经完全不懂这人什么路数了。

    李怀信觉得她碍事儿,指了指远处空地,使唤:“去那边玩儿,堆个雪人儿。”

    一早:“……”

    既然他主动放过,一早当然没理由硬挺,当即溜之大吉,只是,为什么要堆雪人儿?一早蹲在地上,后知后觉掬一捧雪想:玩儿?

    只剩下李怀信和贞白,那种无形的尴尬又开始蔓延,李怀信突然发现自己不能跟她独处,会无端端生出一种瓜田李下的感觉。

    相较而言,贞白反倒从容自如:“有话说?”

    “刚才一早说的……”

    贞白摇头,凉薄的不在意他给解释,打断道:“我此去太行有自己的打算,不会因为你和冯天一句话就望而却步。”哪怕前路水深火热又如何?设着陷阱又如何?左右为难不是她的风格。

    李怀信看得出来,她不怕,哪怕面对的是整个太行,也毫无惧意。

    李怀信突然有种贞白此行太行,并不仅仅是让寒山君算卦那么简单,心直口快就问了:“你还有别的目的吧?”

    贞白目不转睛看向他,没回答。

    于是他就了然了:“是有所图?图什么?”

    果然他们彼此彼此,谁都没安好心。当他自作聪明的以为他在算计别人时,却忘了这世上还有一招将计就计。一声不吭的女人最可怕,尤其像贞白这种,不光有脑子,还具有压倒性的实力,要斗起来,指不定谁坑谁呢。

    “没有。”贞白哪有什么所图,只是有些事情联系起来,可大可小,其中关乎着什么,她还尚未弄清,实在不便多舌。

    李怀信审视她:“我不会让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混进太行。”

    “心怀叵测的人是你。”打着把她引入太行关起来的居心,贞白直面道:“你可以不信,但我的确无所图,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罢了。”事已至此,说什么倒像在辩解,话不投机半句多,贞白觉得没意义:“冯天的魂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你我便就此别过吧。”

    李怀信一愣,完全没料到质问最后变成了道别,这完全超出他的预估范围,心中立刻不舒服起来,语气自然夹了刺:“答不上来就想走,心虚么?”

    贞白不跟他计较:“你想多了。”

    这样一副轻描淡写的态度,让李怀信更加不快:“你想就此别过,然后独闯太行?真当自己本事滔天,能上天入地?”李怀信直视她,目露锋芒,“你以为,我会轻易放你走?”

    贞白蹙眉,没想到他会为难人:“你不是我的对手。”

    瞧不起谁?李怀信莫名恼怒,却压在心底,面色不显:“你可以试试!”

    贞白摇头,她不想跟他打:“没这个必要。”

    那什么有必要,合着她早不走晚不走,刚把他睡完就要走,什么意思,敢情她耐着性子到现在,跟他玩儿的是不主动、不拒绝和不负责啊,李怀信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连半句说法都不给,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门儿都没有。

    李怀信长身笔直,卸了剑匣,单手杵在雪地里,与她针锋相对。

    贞白瞧出来他的不依不饶,但更多的却像在那使性子,找茬似的,她不接招:“我不想跟你动手。”

    李怀信气焰忒高:“那咱就耗着吧,你也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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