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胸前的衣服被眼泪打湿,“乖,莫哭了,我心疼。”
    “求你,子房求你,别走......”
    韩非用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缓缓道:“我此生与帝王霸业无缘,却得幸与你邂逅一场,很知足。第一次见你,是在一个大雪天,你那时裹着比身子大一圈的披风,眼神澄明,明明是个孩子,却努力扮演一个大人。我当时想,张家何时有这样可爱的一号人物,以后定要结交结交。所以那之后去张府,许多时候都只为了见你。后来,我碰到老师,随他去了桑海,回来之后你已是玉树临风的少年,一袭青衫,淡雅清纯。你含笑着唤我韩兄,那一刻,我明白,我是爱上你了。”
    张良默默听着他的告白,眼泪无声滚动。
    “我韩非素来是个小心眼,心里装了你,便再容不下他人。我大抵知道你的过去,那段曾经很难释怀,我也未有介意。我待你好,宠你护你,并不一定要你回应什么。你若想当我是兄长,我便作你的兄长。你若想当我是良人,我便作你的良人。不料最后,你却与我心意相通。子房,你知那一刻,我多激动么......我很想接着宠你,也很想真的,与你相守三十年,甚至一百年。但是......对不起。万物兴衰,岁月枯荣,子房,这是苍生定律,无人能改。你莫要萎靡难过,只当我外出云游,在另一个地方等你。”
    他不知疲倦地说着,“子房,你的才智胜过万千匹夫。现下嬴政已经开始他的征途,野心勃勃,路人皆知。不论他成或败,不出十年,江山定然大变。我写了一卷书,你拿去给父王,助韩国抵挡秦军。莫说是我写的,我怕他不看......你要铭记,无论做什么,先为民,再为君。记住这一句,你定名垂汗青,他日史书留下只言片语,我俩再无瓜葛。世间留一个写五蠹的韩非,和一个运筹帷幄的张良,足矣。”
    最后,韩非在他眼皮印下一个吻,深深道:“子房......活到一百岁,再来见我......”
    韩非抱着他说了好久好久的话,他一言不发地埋在韩非的胸膛,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记下这永远的告别。
    韩非说完了,累了。
    张良扶他折回茅屋,在床上躺着,将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胸膛,“韩兄,这里,全都是你......”
    韩非笑了笑,道:“你是何人?”
    这是他们初见时,韩非问他的第一句话。
    “我叫张良,也叫张子房,良是我的名,子房是我的字。”回想起初见时的情景,他又道:“......听你和祖父谈话,你叫韩非?”
    韩非亦想了起来,微微点头,“不错。”
    张良接着问:“你有字吗?”
    多年前,韩非因体力不支,昏厥了过去,这问题一直没等到答案。到此时此刻,那两个字终于呼之欲出。
    他唇角微扬,笑意浓烈,默了片刻,道:“慕良。”
    韩非此生,唯慕良卿。
    极短的两个字,却成了他们最长情的告白。
    心脏霎时被填满,湿润的眼眸又盈了泪水。
    夜里很安静,能听到韩非清晰的呼吸声,张良忐忑地听着这声音,靠着他睡去。
    次日,张良很早就醒了,漱口净面之后,开始收拾房间,琢磨着下山买一条鱼,今晚再吃一次。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但是剑鞘里的轩辕剑却突然哀鸣,韩非此前与他说过,轩辕剑是神剑,持剑的两人心意相通。若其中一剑陡然哀鸣,便意味着另一个主人已经......
    收拾的动作逐渐慢下来,稀里糊涂碰倒一只瓷瓶,摔得粉碎。他没有收拾残局,只是快步走过去,把剑锁到柜子里,又推来木桌堵住柜门。于是木柜开始哐当哐当的响,他狠踹了两脚,安静了。
    万籁寂静。
    随后,他颤着手拉开窗帘,阳光霎时盈满房间,他拧着脖子,不敢看床上的人。
    “韩兄啊,我们是否要再吃一次鱼?今日我下厨。”
    床上睡的人十分安静。
    张良的喉咙上下滚动,又道:“韩兄啊,我下山去买鱼,你在家里,莫要乱跑。”
    床上的人仍旧没有说话。
    张良的呼吸几乎凝滞,“韩兄啊,我,我今日不吃早饭,又不听话了。你起来......骂我吧......”
    床上的人静静睡着,已经没了呼吸。
    “韩兄......韩兄啊......你该起床了,我,我先出去一下,回来之时,你一定得起来了......”
    张良的脸色愈来愈白,忽然听见有人扣响院门,便浑身颤抖着去开。
    门外,站着红莲,西门厌,若离,阿端。
    “你们......怎的来了?”张良慌乱地收了表情,努力挤出平日的笑容,不让他们看出异样。
    红莲上前一步,道:“哥哥给我飞鸽传书,让我们今日来接他。他原来没有死在秦国,还活着,对不对?”
    张良愣了愣,点头,“哦,对的对的。韩兄还活着,只是现在还睡着,你们,你们改日再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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