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他五岁时说“想当种树的人”,当时只道是童言无忌,却不想一语成谶。
    在少年时分影响他最甚的人,在最好的年华逝去。之后的他,艰苦,忙碌,一半是为了实现他们的梦,一半是为了跟老天爷赌气。看看,他张良原来可以做到这地步,看看,韩非生前顾惜之人可以做到这地步。
    那些瞧不起韩非的人乃至瞧不起韩国的人,活该去后悔一辈子!
    只是现在年纪大了,这些想法也就淡了。情感不再那么浓烈,小孩子赌气的思想也渐渐褪去。
    他心里那处温热的港湾,自己知道便成,没必要让旁人知晓。
    韩非在他脑海里生活了几十年,模样甚至有些模糊,却有两句话让他印象最深:
    其一,“若我以万里江山为聘,子房会答应么?”
    其二,“无论做什么,定要先为民,再为君。”
    他回顾这一生,认为自己完成的还算不错。
    故而,没必要贪恋立朝之后的荣华。开朝没多久,他便以体弱多病为由,辞官还乡。刘邦再三挽留,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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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张良看着身后常年相伴的那人。
    “厌师兄,无官一身轻,我现在与世无争,你不用再担心我的安危。”
    言下之意,是时候分别了。
    西门厌驾马行在他身侧,道:“不行。”
    张良语重心长,“你跟着我一日,我便愧疚一日。我没办法给你答复,你继续这样又是何苦?”
    西门厌眼睛不动脸不动,“我不觉得苦。”
    张良连连摇头,“我替你苦行不行?”
    西门厌颇为欣喜,“你挂心我,我很满足。”
    张良气结,转而又道:“你应该去找小馒头他们,再不济,也要趁着年纪不大,组建一个家庭。”
    否则老来无依,让他这罪魁祸首有何颜面存世?
    西门厌反过来问他:“你为何不找一个姑娘成亲?”
    张良怔了怔,道:“我心里装了人,容不下旁人,更不能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西门厌陪着他的这些年,潜移默化学了许多诡辩工夫,于是道:“我也一样。我心里装了你,怎可能容下他人?”
    张良丧气地垂首,“我说了,天底下只有一个韩非,我不可能给你答复!”
    西门厌放柔了声音,道:“我也说了,我不要你的答复,守着你就够了。”
    张良抬眸看他,哽咽道:“我承受不起这份守护。”
    西门厌退了一步,没有立即说话,定定望着他的眼眸,许久许久,才用许诺一样的语气道:
    “看不到你,我会死。”
    那没有半分犹疑的笃定,宛如背负无上使命的信鹰。
    张良生于名门望族,家系庞大,亲朋多得不胜枚举,到头来,却只有西门厌一个。
    西门厌幼时经历劫难,家破人亡,从少年相知到如今相伴的,也只有张良一人。
    那之后,张良再没劝过他。
    西门厌固执,也并非是死皮赖脸,他知道张良心中的明月光是韩非,故而也保持着一定距离。
    张良回慕良山的茅屋长住,他便在百步之外盖了另一间茅屋,每日能远远看着张良,他就知足。后来,有一个仰慕他的少年千里迢迢寻来,求他教授武功。他见他骨骼惊奇,悟性也不错,便把周身的功夫传授于他,也算是不枉恩师仓灵子的悉心栽培,将这门功夫传承下去。
    春去秋来,四季变换,时光总如白驹过隙。从韩非去世到刘邦即位,已经过去三十一个年头。有句话说“借君三十年,繁华万里好江山”,放在他们身上正好合适。
    慕良山头的梨林开了花,东风一拂,万千碎瓣如同仙女手中的流光,飘飘然落下。
    张良来到一处地方,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尘,又整理了一下仪容。拿着一枝梨花,垂眸,浅笑着望着眼前的墓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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