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楚客道:“皇后,其实主使之人一目了然。圣上最后如此定夺,到底是何人得益?事件过程扑朔迷离,然结果只有一个,即得益之人即是主使之人。”

    “得益之人?圣上这样做,得益之人显为郭元振。”韦皇后道。

    宗楚客摇摇头,说道:“郭元振远在西域,其惶惶然不可终日,焉有此心?皇后,那郭元振平素与韦安石这老贼最为交好,且微臣最近夺了韦安石之职,其心中定有积愤。臣以为,其主使之人定是韦安石,此行一箭双雕,既让郭元振复职,又报了上次一箭之仇。”

    纪处讷道:“对呀,这名老贼实在碍眼。皇后,不如借此势头,让圣上将老贼贬为外任最好。”

    韦皇后摇摇头,说道:“现在时宜不合。圣上素服则天皇后之能,对则天皇后倚重之人多所眷顾,韦安石与郭元振皆为老臣,官声不差,估计在圣上那里一时扳不倒他们。”

    纪处讷眼观韦皇后的神色,说道:“圣上向来不爱管事,当今天下实由皇后总政。皇后,您须想一个法子,不让圣上在那里碍手碍脚才好,如此才能见皇后的本事。”

    韦皇后并不直接回答,转问宗楚客道:“年后朝野之中,对图样和歌诀有何说法?”

    宗楚客道:“禀皇后,朝野近日议论纷纷,皆曰天命所归,皇后应与圣上一起执‘二圣’之位。”当初则天皇后趁高宗皇帝有病不视事之际,大肆总揽朝政,天下人将之与皇帝并列,名曰“二圣”。

    韦皇后脸上顿现笑容,不过她虽有掌权之心,终究无则天皇后那样有谋位之能,也就只好顺其自然了。

    上官婉儿得知崔湜被执囚在刑部大牢,顿时大惊。她疾步赶到显德殿找韦皇后说情,韦皇后不咸不淡地说道:“此为圣上定下的事儿,我实在不好说话呀。你为圣上的昭容,又有宫中内相的称号,不如直接找圣上求情最好。”

    韦皇后现在对婉儿也有些不满,当初婉儿把武三思介绍给自己快活,那时候她觉得婉儿挺知趣。现在婉儿得了自己的帮忙搬出宫外居住,其在外面百般快活,竟然把自己丢在九霄云外,让她实在不爽。她知道,崔湜现在为婉儿的榻上之伴,李显也定有耳闻,婉儿毕竟为昭容之身,此为皇帝的法定嫔妃。丢开皇帝自己另找男伴,现在再让皇帝搭救自己的可人儿,谅婉儿也难以张口。

    婉儿毕竟为冰雪聪明之人,她只好选择黯然离开。

    婉儿知道,李显之所以重用自己,缘于自己的才名以及在则天皇后执政时积累的为政经验,韦皇后当初与自己亲密,也缘于其初入宫廷两眼一抹黑,所以倚重自己。现在韦皇后已逐渐有了自己的班底,那么婉儿的作用就减色不少。人之相亲多因利益关系使然,韦皇后愿意开脱宗楚客与纪处讷,那是因为此二人日后能帮韦皇后的忙,而崔湜终归与韦皇后隔了一层,所以韦皇后可以漠不关心。按说崔湜犯事小事一桩,若韦皇后愿意帮忙,她到李显那里美言一声,则可惠而不费解决问题。可是呀,如今时过境迁,婉儿现在若提往日的交情,韦皇后肯定会更加恼火:怎么,往日的交情只是昔日的交换,岂能当今日的筹码?

    婉儿决定另辟蹊径相救崔湜,她决定先找监察御史李尚隐求情。李尚隐主审崔湜,他若手下留情,则可减轻不少罪过。

    是夜,婉儿拣取一些珍宝之物,令随从捧着前往李尚隐之宅。

    李尚隐看到上官昭容屈尊入宅,又携带许多珍宝之物,他早就听说过婉儿与崔湜的风流之事,顿时明白了婉儿的来意。

    婉儿其实也不想过多请求,若李尚隐收下礼物,她相信定会大功告成。她环视李尚隐宅中陈设甚为简单,知道一名八品官员俸禄无多,现在有如此一大注财物从天而降,他定会喜出望外。

    孰料李尚隐根本不吃这套,他将礼物提起放入婉儿随从怀中,然后将其推出门外,转对婉儿说道:“上官昭容,您的来意下官很明白。您为昭容之身,不可在外宅久留,恐惹物议,如此请回吧。”

    婉儿不明白李尚隐的真实态度,说道:“崔侍郎由你主审,我怜其诗才特来为其求情。李御史,若你手下留情,回头我让崔侍郎重重谢你。”

    李尚隐脸色严峻,说道:“今日上官昭容入敝宅,下官本可将此情禀告圣上,如此会对崔侍郎更加不利。下官不愿意落井下石再添崔侍郎罪责,请昭容速回。昭容放心,下官不敢胡来,定会公正审理崔侍郎的事儿,至于如何定罪,自由圣上裁断。”

    婉儿心中明白,此人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想想也该崔湜倒霉,如今官场贪墨成风,为何这里还有一个异类?

    婉儿不敢再留,就又说了数句好话,然后转身离去。一位当朝皇帝的二品嫔妃,专程到一位八品官员宅中为别人求情,古往今来,估计也仅有婉儿一人有此机会。

    后数日,李尚隐审讯崔湜案子终结,其卷宗到了李显那里,李显依其案状决定将崔湜贬为江州司马。

    第二日,朝廷诏命下,崔湜却被任为襄州刺史。江州司马为从五品,襄州刺史却为从三品。且江州那里人烟稀少,远没有襄州繁华。崔湜由于有了这一改一任,实在是占了大便宜。

    崔湜之所以能有这样的结果,缘于婉儿走了安乐公主的路子。

    那日婉儿在李尚隐家里遭拒,明白此路不通。此时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急令车儿向金城坊方向行走,她决定找安乐公主一试。在婉儿的引荐下,安乐公主与崔湜也曾有过枕席之欢,料想此忙其必定会帮。

    安乐公主看到婉儿携来许多珍宝之物,不禁感到诧异,问道:“昭容此举何意?想是你居中财货太多,知道我近来营造不少,因而来帮我忙?昭容其实不必,你应该知道,近来营造定昆池,父皇已同意从国库拨付。”

    婉儿回答说:“想是公主不知,崔湜刚刚被捕入狱。这些珍宝,由其家人凑来,还请公主帮忙周旋一下。”

    安乐公主大为惊奇,问道:“崔湜?他犯了什么事儿?以致被捕下狱?”

    婉儿道:“御史台一位姓李的监察御史出面告他,说崔湜赃贿狼藉,使选法大坏。说到底,崔湜近一段时间收了一些钱帮人办事,被人抓住了把柄。”

    安乐公主哈哈笑道:“多大的事儿呀?我还以为崔湜将天捅破了一个窟窿呢!昭容,我们这些年帮别人办了多少事儿,那些御史为何不告我们?说到底,他们不敢!崔湜不过一个软柿子,其新官上任,别人定是不服,以致寻些过错,把崔湜赶下台而已。”

    婉儿想不到安乐公主看事情还挺透彻,竟然能看出事件背后有人主使捣鬼,看来此女近来还是长了一些见识,就接口道:“谁说不是呀?崔湜现在宰臣之中,年龄最轻,定有人瞧着不顺眼,就想寻些事由将他扳倒。然圣上已然下旨拘审崔湜,现在只有想个法子替其脱罪。”

    “你为父皇的昭容,你直接找父皇说一说,事儿不就结了吗?”

    婉儿在安乐公主面前也不转弯抹角,说道:“公主知道,外面人风言风语说我与崔湜如何,这些话儿定刮入圣上耳中。你说,我如何找圣上张嘴求情?”

    “哈哈,岂是风言风语?你与崔湜良宵苦短,实在风光妙极啊。昭容,那崔湜一下狱,你顿成热锅上的蚂蚁,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一日都离不开他了?”

    “公主最受圣上与皇后宠爱,我心想,若由公主求情,定能马到成功。”

    安乐公主收起了笑容,眼光又瞅了瞅那堆珍宝,撇了撇嘴说道:“哼,崔家的人实在太抠门了。就这点财物,妄想解救崔湜?昭容,你知道现在的行情。若我为人求一闲官儿,多少人争着送来几十万钱,崔家的这点钱能干什么?你须让崔家的人明白,人到了这个时候只有花钱才能免祸,何必还要吝啬那些黄白之物呢?崔湜的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若按朝廷制度,将崔湜绑至刑场杀头亦可,若事儿办得妥帖,无非降一降官秩即可。”

    婉儿见安乐公主伸手要钱,心里顿时一喜。只要此女愿意帮忙,事情就有了转圜之机。

    安乐公主接着说:“崔湜现在一要免罪,二要保住官秩,此为两桩事儿。他的家人拿来这点东西来求我,实在污了我眼睛。”

    婉儿赔笑道:“崔家人不明事理,公主勿恼。想是崔家人匆促之间难以备齐,就以此物为进见之礼,当为本意。公主放心,我回去定召崔家人好好斥责一番,并嘱他们再备财物。”

    安乐公主又复一笑,说道:“看来昭容实为重情义之人啊。你与崔湜无非逢场作戏一番,缘何如此上心?我听延秀说,那崔湜自恃貌美有才,最擅拈花惹草,其最近与昭容打得火热,无非瞧中你有宫中依靠,以此想有晋升之路。你莫非真为之动了真情吗?我知道,男儿最喜年轻美貌少女,你现在风韵犹存,年龄毕竟大了些,你对崔湜又献颜色又赔财物,以后世事难料,只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安乐公主向来口无遮拦,擅触人心最柔软处。她这一席话说得婉儿脸色赤白,心中薄怒,然绝对不敢还以颜色。婉儿思索了一会儿,笑道:“公主所言极是,不过民谚有言‘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崔湜虽露水相识一场,那也是前世的缘分。崔湜现在遭难,我岂能不帮?”婉儿话中的深层意思,实指你安乐公主也与崔湜有过肌肤之亲,岂能如路人一般?

    安乐公主却不理会这些,她当初和崔湜有过枕席之欢,其认为毕竟是一场游戏,没有必要铭刻不忘。

    安乐公主最终在婉儿的央求下,答应帮忙说项。然直到崔湜一案审理结束,安乐公主未有任何动作。是时,婉儿已将崔家所送礼物奉入公主府。这日,婉儿得知李显已阅批了崔湜的案卷,欲贬崔湜为江州司马。婉儿得此消息,知道明日吏部即要发文,心中就有些着急,遂趁着黄昏再入安乐公主府。

    安乐公主瞧见婉儿有些着急,笑道:“多大的事儿?明日移文?我们现在入宫,让父皇改任一下不就成了吗?昭容,只要事儿到了我们手中,何愁不定?你说,天下到底有何难事?”安乐公主说此话的时候,早忘了自己一家在房州困顿惶恐的日子,大约人处顺境时往往会遗忘许多往事。

    她们于是前往宫城,婉儿先到自己的殿内等候,安乐公主直接到太极殿去找李显。过了一会儿,安乐公主即离开太极殿找到婉儿,说道:“昭容,我早就说过不是什么难事儿,你瞧,父皇很痛快就答应了,事情成了。”

    婉儿又惊又喜,问道:“太好了,公主,那崔湜改授何处呀?”

    “你说过让他任刺史即可,就随便把他任在襄州。父皇说,那里还算热闹,比江州要好上许多,且离京城也不算远。”

    婉儿施礼谢道:“我代崔湜万分感谢公主大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主此举,实在积了大德。”

    安乐公主嘴一撇道:“昭容此谢,又算什么?你须转告崔湜,让他来当面谢我。今日见了父皇一提起崔湜,他连连摇手不许我管,我此后百般央求,父皇方才允准。这件事儿除了我出面来办,若换作他人,肯定劳而无功,昭容,崔湜这一次欠我们的情分,实在太大了,你说是吗?”

    “我定转述公主之功,让他入府致谢。公主所言不差,我为圣上昭容尚不敢找圣上求情,只好婉转请出公主。换作他人,一点门儿都没有。这还是崔湜造化大,谁让他事先得识公主呢?”

    安乐公主顿时笑了,心里甚为得意。

    第二日,崔湜果然被授为襄州刺史。其出狱后,自然先找婉儿,再找安乐公主,至于彼此之间如何缠绵缱绻,这里按下不表。

    太平公主密切注意此事件的走向,她得知皇帝成为“和事天子”,又知崔湜被授为襄州刺史,一个人就在堂上呆坐了许久。眼见太阳西斜,遂唤人叫来大儿子薛崇简,吩咐道:“你去,唤三郎过来一起用晚膳。”

    薛崇简领命而去。

    第六回 姑侄联话谈朝闻 新池欢宴献诗词

    太平公主眼见两位御史的弹劾竟然如此无疾而终,心中大为失望。这次事件的主谋者正是太平公主,那日她将萧至忠召来,两人密谋了半天,定下了由萧至忠寻人弹劾之计。

    太平公主衡量局势,觉得韦皇后抛出“五色云”以及《桑韦歌》的舆论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说明韦皇后的野心,已然从密谋走向明面。她的最终目的,无非遵循则天皇后故事,逐步架空皇帝李显,独自把揽朝政。太平公主绝对不能看到这个结果。她深知一旦韦皇后掌握了大政,其首要清除的目标就是自己和哥哥李旦一家。目睹了朝中风云并深谙权谋的太平公主知道,任何他姓之人掌握了大权,李氏宗族就成为其行进道路上的第一个绊脚石,自己的母亲当年不正是这样做的吗?

    太平公主深知,以韦皇后目前的地位,若非哥哥李显以废除皇后的法子可以夺其位,其他人难以撼动。可是哥哥李显对韦皇后言听计从,让他废后,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她与萧至忠密谋的结果,一致认为应该先除韦皇后的爪牙:宗楚客与纪处讷,至于崔湜,无非是一个捎带着的角色。

    大凡密谋奇计,须有两个前提:第一为损人利己,第二为不着痕迹。把宗楚客与纪处讷拿下,绝对符合太平公主的利益。他们认为,若宗纪二人被弹罢官,则皇上定会重用韦安石以及萧至忠等人。韦安石向来在朝中不聚朋党,他若被授中书令,处事相对公正,对太平公主而言绝对能接受。且韦安石若当了中书令,其肯定为得益之人,按照谁得益谁主使的阴谋原则,许多人肯定会认为韦安石为此次事件的主使。如此,真正幕后主使人太平公主就可以不着痕迹。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可是太平公主纵然有周密奇计,却没想到皇帝李显竟是一个不按常理出手之人,他竟然在殿上令对仗双方结为兄弟,真是匪夷所思!太平公主得知了这个结果,起初又好笑又可气,到了后来,又是深深的忧虑了。她知道,这肯定是韦皇后为了保全自己的爪牙而努力的结果,她可以无视朝廷的纲纪,可以不理是非曲直,置祖宗宗法于不顾,真正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如此行事实在可怕。

    那么,今后如何遏制韦皇后的行动步伐呢?素有决断之能的太平公主从来不拖泥带水,她马上决定要采取更为断然的措施。然决断好下,其实施的过程却要既大胆又谨慎,那是不敢有一点疏忽的。她在那里沉思良久,忽然想起那日毬场上的李隆基,她觉得,李隆基可以成为自己这个庞大计划的一个关键之人。

    记得李隆基那日的毬伴为禁苑总监、利仁府折冲以及万骑果毅,这些人虽官职不高,然皆手握一定实权,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大有用处的。太平公主毕竟身在高位,所历大事太多,其眼光较常人犀利不少,一下子就能看出事情的关键所在。她现在等待李隆基前来,心中的思绪纷纷扬扬,忽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此子为何多结交这些军中之人?若论玩毬,那钟绍京与麻嗣宗尚能上场驰骋,而陈玄礼与葛福顺毕竟技差一筹,整场比赛只能在场边观看,没有上场的机会。如此看来,这个三郎以玩毬名义结交军中之人,恐怕另有深意!若三郎果然有了这种心思,那么自己此前对三郎的看法肯定是完全错了,这是一个深不可测之人。

    太平公主摇摇头,不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从头至尾,李隆基以爱玩乐游赏出名,爱结交朋友,喜爱拈花惹草,此为其性情主流。至于眼前的朋友多军中之士,大约也是偶然为之。太平公主摇摇头,将之前的猜忌之心放下。

    太平公主府与兴庆坊相距不远,太平公主在堂内左思右想的工夫,薛崇简已将李隆基带了回来。李隆基入堂后躬身拜道:“太平姑姑安好,侄儿特来拜安。”

    太平公主收回思绪,转身面对李隆基,笑道:“你的小嘴儿说得挺甜,你上次在毬场上说过今后要常来拜安,我伸长脖子等了许久,未曾见过你身影。今日若非让崇简去叫你,你会乖乖地来吗?”

    “侄儿错了,望姑姑责罚。”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说道:“你天天不干些正经事儿,我听说你最近常往宝昌寺跑动,是不是又瞧上那里的美貌尼姑了?”

    “禀姑姑,宝昌寺里只有和尚,没有女尼。”

    太平公主“扑哧”一笑道:“如此说,还是姑姑冤枉你了?怎么?你莫非改了性子,准备吃斋念佛了?如此甚好,可以治一治你那浮动跳脱的性子。”

    太平公主转对薛崇简道:“你去厨屋那里交代一下,晚间留三郎在这里用膳。我先与三郎在这里闲话一会儿,待膳治好,你再叫王师虔过来一起用膳。”

    薛崇简答应后离去。

    李隆基见姑姑今日待自己十分隆重,有点受宠若惊,谢道:“姑姑有事,吩咐侄儿去办就是,用膳就不必了,侄儿实在担待不起。”

    太平公主眼睛一瞪,说道:“是不是你晚间还有一场花酒要喝呀?若如此,我就不拦你了。”

    “不敢不敢,侄儿听从姑姑安排。”

    “这就对了,你坐下吧。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侧案上已备好,自己去拿吧。”

    李隆基很乖觉,其走到太平公主面前取过她的茶盏,然后注入茶水,将之放在太平公主面前,说道:“请姑姑用茶。”然后再小心地归于座上。

    太平公主说道:“我叫你来,实因这几天很闷,想找个亲近之人聊聊天解解闷,这样就想起你了。你今日不用拘束,我们聊到哪里就到哪里,只要聊得痛快就行。”

    “侄儿省得,不知姑姑这几日为何愁闷?”

    太平公主横了他一眼,说道:“你日日贪玩得紧,自然天天快乐,无暇关心它事。你莫非没有听说吗?前一阵子,为了一具水碾,僧人把我告到官府,弄得我灰头土脸。还有,裹儿现在也无视我这位长辈,常常在背后说一些蔑视之语。三郎,外人欺负我,家里小辈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说,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侄儿听说过这些事儿,不过现在事情已然过去,姑姑不用再挂在心上。侄儿知道,姑姑向来心胸宽广,志存高远,如此小事实在不值一哂。”

    “志存高远?好一个三郎,你怎能如一些无聊之辈那样来评说我?我能有什么志向?眼前之势,你就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尚且有事,若再有了志向,岂不是犯了大忌讳吗?看来你爹爹说得对,他的几个儿子颇有父风,独你最令人不放心。”

    李隆基此时想起那日与刘幽求一起密谈的情形,刘幽求让他设法与太平公主联手,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他此后思来想去,因为实在摸不透姑姑的心思,不敢贸然张嘴。今日姑姑约来自己,虽如往日那样对自己嬉笑怒骂,然她与自己单向晤谈,则此种方式已透出特别。他脑中一转,有心试探姑姑的真实态度。

    李隆基摇摇头,说道:“姑姑所言,侄儿不敢苟同。父亲与我那几个兄弟恬淡处事,貌似明哲保身以避祸,然而祸患真正起来的时候,那是躲避不开的。如前次重俊事变,我们未涉其中,然父亲与姑姑被猜疑,我们兄弟几个被放外任。若不是侄儿玩了一场好毬,我们兄弟几个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姑姑,那日父亲责怪侄儿,说我不爱在家,还让大哥看好我,父亲如此被动为之,您以为如何?”

    太平公主当初因为年幼,对已逝去的大哥李弘和二哥李贤所知不多,却与三哥李显、四哥李旦自幼就玩在一起,深谙这两位兄长的性子。她有时候心想,儿女的性格与母亲大有干系,像自己的母亲则天皇后强悍无比,其儿女性格以恭顺居多;若母亲的性格谦和无为,其儿女性格则自立居多。哥哥李旦性格谦和,其子大多继承父风,独有这个三郎为异类,看来母亲性格强弱影响儿女的命题也未必拿得准。现在李隆基既有此问,想起今日与他谈话的目的,就沉吟道:“我们生于皇家,即处嫌疑之地,则以恬淡无争态度处事,实为首选。不过如你所言,就是这般无为行事,祸患随时从天而至。与其如此,不如快意人生,能够享受到人世间的许多乐趣。”

    李隆基笑道:“姑姑如此称赞侄儿,想姑姑今后定不会再责怪侄儿了。”

    太平公主也笑了,心想与有趣的人一起说话,气氛也快活许多,遂笑颜斥道:“你这个三郎呀,就会油嘴。你兜了一个大圈子,竟把我给圈进去了。”

    李隆基有心继续试探,正色道:“侄儿不敢。其实侄儿这几天也很是郁闷。”

    “你又有何愁事了?”

    “这几日街谈巷议,皆谈圣上新号‘和事天子’以及崔湜授任之事,众口粥粥,皆斥当今朝纲紊乱,贿赂公行。姑姑,侄儿为李家子孙,闻此消息,脸上实在无光。”李隆基所谈“街谈巷议”,其实有些夸大,这些事儿目前仅在官宦之中议论,百姓其实不知。

    太平公主今日本想拿这些事儿试探李隆基的看法,不料李隆基竟直言抛了出来,且义愤填膺,她很满意李隆基能有此态度,遂点头道:“不错,不但李氏子孙应该这么想,大凡有些良知之人,岂能容如此劣行横行天下?我作为李家女儿,也十分愤慨。三郎,其实我这几日郁闷,缘由此起!当今天下贿赂公行,你知道其缘由吗?”

    “侄儿恭听姑姑之言。”

    “今日天下贿赂公行,实因天下无惧。太宗皇帝在日,其身体力行,使贞观一朝政治清明;父皇继承太宗皇帝遗训,贞观之风沿袭如常,就是母后当政之时,虽有张氏兄弟等人废弛朝纲,毕竟不为主流,朝臣不敢妄自行之。可是到了现在,韦皇后与裹儿等人自毁长城,我那皇帝哥哥竟然成了‘和事天子’,真正天下无惧啊,朝纲焉能不坏?”

    “姑姑所言极是。”李隆基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他知道这位姑姑的手段,她看别人甚为清楚,然忘记了自己的行为。眼下朝纲紊乱,其中也有姑姑的功劳。

    太平公主说得兴起,继续说道:“三郎,这些事儿也就罢了,眼下更有蹊跷事儿,那韦氏的衣箱里竟然会出现五色云,真是白日里说梦话。最可气的是,我那糊涂的皇兄还给她画出图样,并悬于宫门之侧。唉,路人皆知的事儿,他为什么就不明白呢?唉,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他们一家继续在房州待着,这皇位还是由你爹爹来坐最好。”太平公主现在说的都是气话,当初则天皇后虽爱这位小女儿,然在这等大事上绝对不会听太平公主如何说,且太平公主在强悍的母亲面前十分乖觉,不会越雷池一步的。

    李隆基接口道:“姑姑所言甚是。侄儿也听别人说,这韦皇后现在正依则天皇后故事,其步步为营,心有大志。”

    太平公主不屑道:“她?她有母后的谋略和手段吗?三郎,我告诉你实话,就是有十个韦氏,她们相叠一起也难敌母后一个!”

    两人说到现在,已然说得十分露骨和坦白,姑侄二人在韦皇后的所作所为上,绝对看法一致,目标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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