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此举顿时在京城炸了锅。要知诸道采访使虽职位不高,然实为肥差,且有“终南捷径”的妙用,采访使者皆有相当的背景,其中不乏勋贵、外戚、望族之家。

    春节前后,宋璟罢诸道采访使之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盛赞此举:“自中宗之后,朝政日益紊乱,姚大人虽有救时之誉,毕竟不能以正服人。皇帝选来宋大人主持朝政,可谓得人,如此定能振贞观之风。”

    赞誉之声毕竟少之又少,顿时淹没在无边的辱骂海洋里。这些人辱骂之余,又迁怒到李隆基身上,说道:“皇帝怎么如此糊涂?一个直来直去不知变通之人,如何能处置朝政大事?天下之事纷纭万端,如此死心眼之人,早晚会将大唐天下弄得七荤八素!”

    旁边的人笑道:“你以为皇帝好受吗?当初国丈修坟不过多了一丈,这宋璟旁征博引,把皇帝说成如隋炀帝一般。哈哈,瞧着吧,皇帝难受的日子还在后头哩。”

    旁边又有人叹道:“唉,世事万端,上天怎么降生如此一个奇怪的人儿?按说宋璟的际遇如此坎坷,他不改初衷,却能混到今天且官至相位,实为奇数。”

    宋璟起初进士及第,先为监察御史,继为凤阁舍人,甚得则天皇后赏识。然宋璟不会拐弯,先后直言触怒张氏兄弟和武三思,这些人先找宋璟的短处,奈何实在找不出,张氏兄弟只好寻人谋杀。如此十数年间,宋璟逃脱了生命危险和降职厄运,今又起复为相,实为幸运。

    一人冷笑说道:“你以为宋璟果然无错谬之处吗?”

    “张氏兄弟与武三思何等样人?他们对宋璟尚且无可奈何,你莫非比他们还高明吗?”

    “我不比他们高明,我也找不出宋璟的毛病。”

    “此又何说?”

    “哼哼,宋璟现为丞相,就是他最大的毛病。他此前无欲无求,又未处紧要之位,当然无毛病可寻。现在则不同,他为丞相就要办事,若办事就有错谬的时候。”

    “哈哈,果然为高论,我们拭目以待吧。”

    武惠儿那日沐浴之后被送入太极殿,李隆基眼瞅着此女顷刻之间焕然一新,宛似一棵沐浴着春风的含苞桃花之树,其发间散发出的淡淡香气更使其心旌神摇,按捺不住。是夜,如此娇女被李隆基揽入怀中,武惠儿的娇羞、慌张乃至其破瓜后的疼痛虽难比那些善侍的妇人,然李隆基心里甚喜,其满足感似乎要溢出胸间。

    按照宫中规制,女子初被皇帝临幸之后,须迎入为其专置的侧殿静养三日。武惠儿入殿静养,眼瞅着身边服侍自己的宫女和太监,再想起自己昨日尚为仆役之身,心中不由得唏嘘万端。

    武惠儿初入宫内抚养,宫内人皆知其身份,又慑于则天皇后之威,不免众星拱月,将武惠儿侍候得如同公主一般。武惠儿自小就生得美貌,且聪颖无比。其未及七岁,已将五经之书背熟,一手隶书也写得相当有火候,至于琴艺、乐律也有涉及。

    随着其年岁渐渐长大,她发现周围人的眼光也在逐渐变化。六岁那年,她忽然觉得周围人对自己少了一些恭谨,多了一点不屑。原来是年则天皇后失去权柄,年末驾崩。随后,其境遇每况愈下,伴随她那些昔日势强的亲人一个个不见了踪影,她也似乎被人遗忘了,渐渐沦为一名干粗活的宫人。

    宫内的岁月是极端难挨的,那里仅有着宫墙内固定的空间、森严的等级以及严厉的责罚,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处此环境中,宛若囚徒一般。武惠儿任岁月磨砺着其粉嫩的颜色,稚嫩的心思也渐渐沉稳,其出身于大家的身世和其聪慧告诉她:只有出人头地,方能摆脱如此厄境。

    花房的搬运培土之苦以及肥料的腥臭之味令其他宫人避之不及,武惠儿却接连央求领受此职。她当时隐隐觉得,在宫里若想出人头地,须有接触皇帝的机会,花房中有奇花异草,更有相对稀罕的冬开牡丹,万一皇帝信步走来,自己岂不是有了机会?

    人性的原始裸露,以监狱和内宫最著,武惠儿由此早熟,且果然因此成功。

    下体犹在隐隐疼痛,武惠儿此时的心间却满溢着无边的幸福。她唤过尚食宫女,说道:“听说‘哀家梨’甚为好吃,你取过一只来,让我尝尝。”

    尚食宫女脸色平淡,说道:“宫中有规制例有食谱,‘哀家梨’未在谱中,婢子不敢乱取。”这名尚食宫女见过被皇帝临幸过的女人,实在多了。她知道武惠儿此时的心情鼓荡,妄想从此一飞冲天,可是呀,多少女人仅被皇帝临幸一夜,即被抛在脑后,其境遇与寻常宫女有何二致?尚食宫女心中暗想:哼,竟然想吃“哀家梨”?看来也是一位张狂的主儿!

    武惠儿肯定不知,此时王皇后正在寝殿内大骂高力士。王皇后刚刚唤来高力士,恰巧赵丽妃也入殿觐见。王皇后让赵丽妃侧坐,说道:“妹子来得正好,瞧这奴才办的好事,真正气死我也!”

    赵丽妃此时也得知了皇帝临幸武惠儿的事情,然她觉得皇帝临幸一个宫女实属正常,也没有太在意。

    王皇后厉声问道:“狗奴才,我早让你将武氏家人圈入掖庭宫之中,让她们捣衣浆洗即可,为何这花房中又冒出一个?她在花房也就罢了,你随侍圣上身边,为何还让她见到圣上?”

    高力士此时百嘴难辩,只好低头领罪,唯唯连声。

    赵丽妃笑道:“皇后何必如此生气?不过一个宫女被圣上临幸一回,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皇后厉声道:“她若为寻常宫女也就罢了,可她姓武!且为武家后人!妹子,你随侍皇上较晚,不知朝中之事。我大唐江山,差点让那个老淫妇折腾没了,这武家女人心底最阴,焉能让圣上蹈其履辙?!”则天皇后作为后来皇帝的母亲和祖母,他们心中虽有想法,面子上还非常恭顺;然自韦皇后及安乐公主等女眷,包括今日的王皇后,却对则天皇后没有任何恭敬之情。

    赵丽妃道:“皇后如此郑重,今后不让圣上再见此女也就行了。”

    王皇后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呀,高将军,此事今后就偏劳你了。”王皇后刚才罹骂高力士为“狗奴才”,那是缘于一时气愤,现在沉下心来,知道高力士现为皇帝的第一亲信之人,还是需要笼络的,因而改换了称呼。

    高力士期期艾艾答道:“奴才谨遵皇后懿旨,今日即将她移到掖庭宫居住。只是……只是……万一圣上问起,或者找奴才要人,这如何是好呢?”

    皇后虽为后宫之主,却没有阻挡皇帝索要一名寻常宫女的过硬理由。王皇后思来想去,终无善法,只好换声道:“如此就须高将军妥当挡之了。高将军,我之所以如此,也是为大唐江山考虑。昔太宗皇帝得李淳风预言,言说宫中有武姓之女终将女主天下,并屠戮皇家子孙殆尽。太宗皇帝不察,找了一个不相干的李君羡来顶缸,终使那老淫妇荼毒天下。高将军,为天下计,你不可懈怠。”

    王皇后说的是贞观朝的一段掌故,当时有言“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李淳风将此异兆禀报给李世民。恰巧左武卫将军李君羡封爵武连县公,其小名又为“五娘”,李世民将这些异兆归于他身上,寻个理由将其杀掉。是时则天皇后已在宫中,名为武媚娘,由此逃过了一劫。

    高力士还是唯唯连声,当然顺着王皇后之意回答。

    高力士走后,王皇后回视赵丽妃道:“妹子,你也不可小视此事。你为太子之母,若此女妖孽果成,圣上还会看见我们吗?”

    赵丽妃心中不以为然,觉得皇后有点危言耸听。不过皇后此举毕竟是好意,她当然出声附和,并致感激之意。

    王皇后更为赵丽妃出招:“妹子,我素知圣上的脾性,他若专宠某人,定会心无旁骛。我与刘妃已然年老色衰,难拢圣上之心。你被圣上专宠多年,定要使出百般手段,不可让如此狐媚子钻了空子。”

    当赵丽妃被专宠之时,王皇后等人心中其实不是滋味,不过赵丽妃为人随和且尊敬皇后,其间的关系还算亲密。然赵丽妃此时今非昔比,她长叹一声道:“皇后又非不知,自去冬以来,圣上再未让妾前去侍寝。这专宠一说,恐怕有些茫然了。”

    二人心间,顿时涌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李隆基实为怜香惜玉的主儿,其尝过武惠儿的滋味之后念念不忘,到了第二日午后,不顾初被临幸女子须休息三日的规矩,即让高力士去接武惠儿。

    高力士因顾忌王皇后,没有当即去传,其踌躇道:“陛下,此女子姓武,如今宫中朝中之人鉴于武氏曾荼毒天下,激愤甚多。臣以为,陛下似不易临幸此女太多。”

    李隆基有些奇怪,抬头打量高力士的神色,既而说道:“她虽姓武,不过一个寻常女子,又有什么特别了?嗯,高将军,不用啰唆,速去传来。”

    高力士看到李隆基那坚毅的眼神,慑于其威严,不敢多说,遂躬身而去。

    一双水灵灵的会说话的眼睛,举止优雅的风度,说话间不经意流露出的诗书之气,这就是武惠儿短短时辰里给李隆基留下的强烈印象。

    李隆基在后宫阅人甚多,这些女子大多具有美貌、恭顺等特点,已不稀罕。赵丽妃歌伎出身,其除了歌舞之长外,草莽中形成的活泼而天真的性格未曾泯灭,由此吸引李隆基多年,对其宠爱多年未减。如今武惠儿出现,既异于后宫多数人,又比赵丽妃多了一些清新和内涵,令李隆基觉得新鲜。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止于门前,就见高力士撩起门帘,一纤纤女子微扭腰身步过门槛。李隆基心间忽然舒展,定睛再看武惠儿款款而来,其下着一件红、黄二色的长间裙,上面外罩缦衫,着窄袖,衣作白底蓝花红花心,所翻出的领作褐黄色,由此衬出其粉嫩脸儿更显白里透红。李隆基初见武惠儿之时,她头上的发髻为宫女们常梳的单鬟髻,今日已改为相对高耸的望仙髻,髻上未饰钗簪,仅在右上角簪一朵红色的梅花,此花色与其衣着相配,既简约又颇为协调。

    武惠儿到了李隆基面前盈盈拜倒,李隆基轻声一笑,说道:“罢了,平身吧。惠儿,你换此衣衫,倒是增添了几分妇人的韵味。嗯,过来。”

    武惠儿起身低头绕过龙案,怯怯地立在李隆基身边。李隆基牵过其手轻轻摩挲,轻声道:“惠儿,这两日还好吗?”

    武惠儿脸上顿时透出两朵红霞,轻启朱唇道:“妾蒲柳之质,得奉圣上,可谓‘桂棹兰桡下长浦,罗裙玉腕轻摇橹’。妾不见陛下两日,觉得日子过得无比漫长。”

    李隆基知道武惠儿引用了王勃《条莲曲》的两句诗,他知道其下还有两句,即“相思苦,佳期不可驻”,武惠儿仅吟两句,可谓恰到火候。他将武惠儿拉至怀中,轻轻对着其耳边说:“惠儿,朕也念得你有些紧。你瞧,未及三日,朕就将你唤来了。”

    武惠儿在其怀中展颜一笑,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令李隆基心动不已。他明显感到惠儿的胴体渐渐温热起来,不由得有些情迷。

    高力士在侧看到皇帝如此怀抱玉体,其透出的情意绝非一般的喜欢。他实在闹不明白,皇帝此前偶然临幸宫女,不过图一时的新鲜,往往临幸一回即丢开。然眼前二人的神情,分明冤家一般,莫非皇帝这次上了性儿不成?想起王皇后的训诫,高力士觉得还要尽起自己的职责,遂轻声说道:“陛下,该启程了。”

    李隆基由此回过神来,轻轻推开武惠儿,说道:“惠儿,你留在此殿,替朕将案上的奏书整理一遍。朕要出宫一趟,约掌灯时分回宫,你就在这里候着朕罢。”

    李隆基此时出宫,径奔姚崇宅中而去。

    春节过后,李隆基有意东巡一番,遂让有司准备御驾。恰在此时,太庙的主殿忽然坍塌。

    太庙供奉着李唐的列祖列宗,主殿坍塌当然非同小可。宋璟与张嘉贞先与有关大臣商议一番,然后找李隆基禀报道:“陛下,臣等以为太庙坍塌,实为上天示警。”

    李隆基有些不以为然,问道:“如今天下安澜,百姓安居乐业,有何警可示呢?”

    “臣等以为,陛下三年之丧未终,按例不可以行幸。太庙坏压之变,即为上天示警,陛下宜停东巡,居京修德以答至谴。”

    李隆基看到此二人将自己的东巡与太庙坍塌连在一起,有些啼笑皆非,然又无理由反驳,只好默然以对。

    二人走后,李隆基越想越不是滋味,自己已然有了东巡的兴头,岂能轻易放下?他想起姚崇当时灭蝗时的阻力,就想去找姚崇问个明白。且姚崇居闲在家,自己亲入其宅慰问,可以宣示皇帝不忘老臣之意。

    姚崇后来在颁化坊建了新宅,其以文柏为梁,红粉以为泥壁,磨文石为阶砌及地,中堂五间九架,后院还建有飞楼,则此宅建得既精致又恢弘。李隆基此前曾入其宅,赞道:“好呀,如此高宅方为朕宰相之宅。”

    李隆基行到姚崇门前,就见姚崇已带领家人在门外跪迎。李隆基在肩舆上笑道:“姚公,让大家平身吧。嗯,朕上次来的时候,戟数太少,这一次还算有些模样。”

    姚崇叩首道:“臣全家再谢陛下恩典。”

    李隆基所称之戟,即是按照朝廷规制,三品以上官员可以在门外列戟。此戟由朝廷供给,一品可列十六戟,二品可列十二戟,三品可列十戟。李隆基前次入姚崇宅中时,其为三品之职仅列十戟,现在官至一品,当然可以列十六戟了。

    李隆基被奉至中堂坐定,高力士站在身后,姚崇及其小儿子姚弈侍立一旁。

    李隆基说道:“自姚公离职后,朕因少见你身影,心里就有些空落。今日在宫中忽然兴起,就想来瞧瞧姚公在忙些什么?”

    姚崇躬身道:“臣朝参之余,或入东宫教授太子,或回宅中含饴弄孙。臣如此锦绣日子和好心境,皆蒙陛下所赐,且陛下挂念老臣,臣实在无言以对,唯有感激涕零。”

    李隆基目视姚弈道:“姚公啊,此次考课之后,该让此子出外历练一番了。”

    姚弈成人后为官,其先入东宫为左内率府千牛,继而又转为东宫右春坊的太子舍人,两者秩级相同,皆为六品官员。李隆基此前多次向姚崇说过,欲授姚弈为五品官员,或为京官或出外任,由姚崇自选。姚崇认为,儿子年龄尚幼需要历练,不宜升迁太快,如此就婉拒了李隆基的好意。

    姚崇答道:“此子为太子舍人未及半年,不宜变动,臣谢陛下恩情。”

    李隆基笑道:“想是姚公对前两个儿子管教太少,由此对小儿子就严于管教。姚公啊,也不能矫枉过正呀。”

    “臣以为,欲习知吏事,须不越官次循序渐进最好。他们生在为官之家,少了一些命困途穷之厄境,不让他们升迁太快,其实对他们自身最有好处。”

    “嗯,姚公既有此意,朕就从你所请吧。姚公,近来宋璟斥退诸道采访使,京城之人议论纷纷,你如何看此事?”姚崇现在虽非宰相,李隆基每遇大事皆要向其询问。

    姚崇微微一笑,说道:“宋璟此举,岂不是正合了陛下之意?”

    “哼,他罢采访使之前,根本不向朕言语一声,又如何合了朕的心意?”

    “陛下,这些采访使往年回京之时,皆要送出大批土仪,已为成例。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往年以为这些物品无非地方土仪,因而来者不拒,坦然相受。宋璟此举从微处着手,旨在彻底清除送礼请托的弊风,可谓使京中震动,更使全国震动。若因此绝了此风,陛下倡导的教化之策由此深入人心,此举实为好事啊。”

    李隆基心想姚崇不掩自己收礼之行,足见坦承,遂颔首同意。他既而又说道:“是啊,宋璟一身正气,由他来厉行教化之策,可谓得人。然宋璟与姚公相比,就失于死板。午前他与张嘉贞又来劝谏一番,言说太庙坍塌,劝朕不可东巡,须居京修德。姚公,你如何看此事?”

    姚崇道:“陛下说得不错,宋璟等人如此认为,确实失于呆板。臣听说隋建太庙之殿时,取来前秦苻坚的故殿之木以为营造,则此殿至于今日,已有数百年。山岩若风吹日晒久了,时有崩塌,木头积年而久且有虫蠹,其能与山石相比吗?”

    李隆基大有同感,赞道:“姚公此言,甚合朕心。天地万物,亦有寿夭,岂能与天命相连?朕想起当初治蝗之时,那汴州刺史倪若水之论调与今日宋璟等人之谏言差相仿佛。”

    姚崇接着道:“去岁河南丰收,而关中稍有歉收。陛下此去东巡,既可视察天下安澜,又可使百官随行,顿减关中用粮之量。此为一举多得之事,臣请陛下东巡依旧。”

    “好呀,姚公所言甚合朕意。”

    姚崇又笑道:“陛下此次东巡,定能见到倪若水。此人在汴州多年,官声不差,教化有方,如今朝中三省极缺能才,倪若水又渴望回京,若陛下认可将其改授亦可。”

    “嗯,宋璟也提过让此人入尚书省,朕已答应授其为尚书右丞。”

    李隆基本想在姚宅中多待一会儿,然大事皆问过,就有些坐立不安。究其原因,缘于李隆基心里记挂着武惠儿,如此他在姚宅中仅待了小半个时辰,即乘舆回宫。

    武惠儿此时已将案上的奏书收拾完毕,她将李隆基已批阅的奏章放在一侧,将未批阅之奏章摊在座前。其实殿内宫女在李隆基离殿时也会收拾,然李隆基觉得武惠儿收拾过的几案显得更加温馨。

    李隆基归于座上,向侍立一旁的武惠儿投去温情一瞥,转对高力士说道:“张家行事为何如此迟缓?朕令其促请一行入宫,数年过去,为何杳无音讯?”

    高力士答道:“臣多次追问,奈何张家说一行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实在难寻。”

    “你明日告诉张家,若一行年中不来见朕,他们也不用在京城待了。哼,拖来拖去,又动辄扯上天命。若无一个明白人儿在朕身边,只怕日子都会过差了。”

    武惠儿在侧轻声说道:“陛下,妾有一法,可让一行速至京中。”

    李隆基侧头道:“朕令其族家访一行多年,奈何他如消失了一般,难见其踪影。如此人儿,若用强力追求,那是勉强不来的,你能有什么妙法儿?”

    “妾曾听说过一行和尚的事迹,若勉强不得,陛下为何不仿燕昭王故事呢?”

    李隆基闻言笑道:“燕昭王为求贤才去见郭隗,那郭隗以千里马为例,让燕昭王为己建屋而居,并拜己为师,如此贤才果然召来。惠儿,你让朕为谁建屋呢?”

    “陛下当然为一行建屋。妾听说一行素爱观星察天,若陛下此屋中备齐汉时张衡所造浑天仪及地动仪等物,那一行得知陛下诚意,定会不速而至。”

    李隆基闻言大喜,说道:“好呀,果然为好主意。高将军,你速让将作监选样造房。”他又伸手揽过武惠儿,眼色迷离,轻声道,“好惠儿,为朕出了这样一个好主意,朕要好好赏你。”

    晚膳之后,李隆基与武惠儿共同沐浴,是夜两情欢洽,其详细滋味也不一一细表。

    开元元年之后,李隆基很少出京,则此次东巡为其盛大规模出行的第一遭。张嘉贞被任为西京留守,其他百官多随御驾行走。三月初三,车驾离开长安,就见各色旌旗猎猎,左右枪戟如林,其执旗执仗,驾车驭马,警跸将士以及各级官员、侍从,不下四千人。如此长的队伍行走起来,速度当然不会快,好在皇帝巡行并无时辰限制,自可慢慢行走。

    李隆基此次启大驾仪仗,其所乘玉辂车由六马所牵,驾前有驾士四十人,千牛卫将军一人陪乘。另左右护卫着左右卫大将军各一人,千牛将军一人,中郎将一人,左右监门校尉各十二人,左右骁卫、翊卫各三队,左右卫夹毂厢各六队,还有御马二十匹。若让李隆基在此重重护卫中闷坐车中行走,实为无趣之事。孰料李隆基早有准备,其不仅让武惠儿随行,更让武惠儿陪侍身边,两人或手谈围棋,或偎依一团眺望沿途风景,令李隆基感觉此行实在惬意无比。

    如此过了数日,车驾不觉就过了潼关,开始进入淆函谷地,午后即可到达函谷关。相传老子倒骑青牛路过此地,并在此地写下了五千字的《道德经》。是时,李唐奉老子为其先祖,李隆基到了此地当然不敢怠慢,要好好凭吊一番。

    自潼关向东至于渑池县,其间凡四百八十里,其北为波涛汹涌的黄河,其南面为崤山,形成了一道极为狭长的函谷。古人曾记此险:“翼岸巍峰插天,约谷深委。终日走硖中,无方轨列骑处。”由于此地形势险要,从春秋时起,这里成为多起重大战事的古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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