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下子空旷了不少,只剩下七八道身影还站在城关上,皇帝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了李廷攸,眼神中带着一抹探究与审视。

    刚才他当着李廷攸的面审了孙明鹰,也提起了肃王谋反的事,可是李廷攸却从头到尾都是从容镇定,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难道说李家没有勾结肃王?

    皇帝的眸色更为幽深复杂,忽然出声问道:“李廷攸,你觉得该如何处理孙明鹰此等逆贼?”

    李廷攸上前一步,明亮的眸子坦然地与皇帝对视,大义凌然地抱拳回道:“回皇上,末将以为孙明鹰罪不可恕,当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看他一派忠心耿耿的样子,皇帝心里更加吃不准了,又凝视了他片刻,就转身下了城关,径直回了瑞圣阁。

    对于禁军和冀州卫而言,这场战乱已经结束,只剩下了清扫战场,清点士兵,重新布下城防。

    而对于皇帝而言,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皇帝一回到瑞圣阁,就发下了数道口谕,宣几位阁臣和亲王速速来千雅园觐见。

    千雅园的众人此刻也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个只觉得劫后余生,义愤填膺地将肃王、孙明鹰这一干逆党痛斥了一番,整个园子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又渐渐地弥漫起了勃勃生机……

    未时,岑隐匆匆地从京城快马加鞭地又赶了回来,带来了一个让皇帝大惊失色的消息——

    “皇上,肃王此刻不在京中!”

    皇帝面色大变,惊得差点没摔了手中的茶盅。

    屋子里的几个重臣也是面面相觑。

    岑隐继续禀道:“臣已经拿下了肃王世子,查封了肃王府,还有一干家眷、家奴皆押入大狱……”

    皇帝不悦地放下手里的茶盅,沉声道:“传唤肃王世子。”他的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须臾,一个二十出头的紫袍青年就被两个东厂番子押了进来。

    肃王世子直接就跪在地上面,形容狼狈,浑身如那寒风中的落叶微微颤抖着。

    “说,你父王在何处?”皇帝冷声问道,不怒自威。

    肃王世子瞳孔猛缩,咽了咽口水,颤声道:“父……父王他去了闽州。”

    闽州?!皇帝的脸色黑如锅底,目光沉沉地看向了坐在厅堂一角的李廷攸,眸底似有一场风暴在其中酝酿着……

    第166章 报仇

    正月二十一,旭日方升,千雅园中一片朝气蓬勃,圣驾终于要启程回京了。  原本计划三天的迎春宴在一番惊涛骇浪中延长了一倍有余,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犹有几分惊魂未定的众人也总算可以随着圣驾安心回京了。

    在前日赶到的三万禁军的护卫下,圣驾浩浩荡荡地从千雅园出发了,从最前面皇帝的銮驾出朝云门,一直到车队的最后一辆马车离开,足足花费了近一个时辰。

    那些士兵沉重的步履声、马蹄声与车轱辘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海浪般潮起潮落,连绵不绝。

    马车里的端木纭忍不住微微掀开窗帘一角,打量着朝云门外。

    战场早已经被禁军清扫过了,但是空气里仍满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萦绕鼻尖。

    朝云门的四周,满目苍夷,一片破败萧条,建筑花木上留下的那一道道战乱的痕迹让人看着触目惊心,浮想联翩。

    端木纭回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千雅园,眸光幽深,按捺着叹气的冲动,放下了窗帘。

    她们的马车随着车轱辘声一路颠簸不已,如同风雨中的一叶小舟,端木纭感觉自己就像是乘坐于那叶孤舟之上,心绪复杂……

    距离那场逼宫才短短的两天两夜,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据说,除了肃王至今没有拿下,其他肃王、孙明鹰一脉已经统统被东厂和锦衣卫拿下伏法,这些事其实与端木纭并不相干,让端木纭耿耿于怀的是李廷攸的安危。

    皇帝也同样拿下了李廷攸,昨日李廷攸就被东厂先行押往了京城。

    想着,端木纭的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她实在不明白明明是肃王联合那孙明鹰父子谋逆,皇帝为何要拿下表哥李廷攸……

    端木纭的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座大山似的喘不过气来,可她又不敢在妹妹的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从前日起她就不时安慰妹妹:

    “蓁蓁,皇上拿下攸表哥,应该是有什么事要问询一二……”

    “攸表哥去年中才初抵京城,与肃王一脉素无往来。”

    “蓁蓁,攸表哥一定会没事的。”

    “……”

    这略显苍白无力的一字字、一句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端木绯,还是在宽慰她自己。

    皇帝一行的车驾当日正午前就抵达了京城,文武百官出城恭迎圣驾,一番繁琐的仪程后,等端木绯一行四人返回尚书府安顿下来时,已经临近未时了。

    这一番舟车劳顿以及前几天的惊心动魄,照道理说,姐妹俩应该好好歇息一番,可是端木纭却坐在了小书房的书案前,对着铺好的纸和磨好的墨犹豫不决,一支狼毫笔拿起又放下……连端木绯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意识到,直到端木绯的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把一盅热乎乎的安神茶送到了她跟前。

    端木纭这才骤然回过神来。

    隔着那热气腾腾的白气看着妹妹可爱的小脸,端木纭开口道:“蓁蓁,我想写信给外祖父……”为的当然是李廷攸的事。

    “姐姐,皇上会查明真相的。”端木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端木纭,正色道,“这个时候,做多错多……”

    端木纭看着端木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概也明白妹妹的意思: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考虑到端木家是李家在京城唯一的姻亲,她们姐妹俩也难免成为别人关注的对象。

    万一她送信去闽州的行为引来有心人的猜疑,弄不好,反而会影响到李廷攸……

    此时,也许什么都不做,以静制动,才是上策。

    “蓁蓁,我明白了。”端木纭放下狼毫笔,抬手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发顶。

    自从祖父开始指点妹妹的功课后,妹妹不仅在学业上一跃千里,而且在为人处世上的眼光越来越通达了!

    端木纭不由翘起了嘴角,脸上浮现一抹温和的笑意。

    “姐姐,你喝点安神茶吧!”端木绯笑吟吟地把那盅安神茶往端木纭的方向送了送。

    端木纭喝了妹妹亲自泡的安神茶后,心下越发熨帖,跟着就立刻把府里的管事嬷嬷们都召了过来。

    这两日,肃王谋反逼宫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府里上下也都得知了此事,心里皆有些惶惶不安,尤其是贺氏和小贺氏“礼佛”未归,端木宪也一直未回,府里难免有些私议。

    端木纭如今管着府里的内务,自然不能放任不管,招来几个管事嬷嬷后仔细敲打叮咛了一番,又让她们把最近府里的状况禀了一遍……

    湛清院里,几个管事嬷嬷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端木绯心里觉得能有些事让姐姐分分神也好,也就没帮忙,只吩咐碧蝉出府去坊间探听一二。

    “姑娘,外面都说肃王府自十九日就被东厂的人团团围了起来,府里上上下下都被押去了诏狱。”

    “听说东厂的人从肃王府里搜出了不少东西,那金子银子跟山似的,足足堆了一屋子……”

    “听说肃王府还有一条挖掘了一半的密道,直通向城外!”

    在碧蝉清脆如雀鸟的声音中,太阳渐渐西斜,那璀璨的霞光随之弥漫天际。

    但是对于城西的肃王府而言,此刻的夕阳却如血染般,透着一股不祥而压抑的气息。

    肃王府四周被东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那些东厂番子在偌大的王府中已经搜了一天一夜,还在继续着,里里外外连一寸也不肯放过地细细搜查着,这曾经恢弘的王府在他们掘地三尺的搜寻下,早已经是面目非,凌乱不堪……

    东西还在一箱箱地从府中的各个角落搬出,聚集在仪门外的庭院里,由虞千户开箱粗粗检查后,就让手下的东厂番子再一一往外抬……

    虞千户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抄家一向是美差,只要不太过分,皇帝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也算是对他们东厂这次扫平逆贼、救驾有功的一种赏赐了。

    这才查抄了没两天,他和手下的荷包已经鼓了不少。

    虞千户把这几箱装得满满当当的宝贝粗略地扫视了一遍,又拿起几件东西打量了一番后,正打算吩咐手下关上那些箱子,眼角忽然瞟到前方一道熟悉颀长的身影跨过正门朝这边走来。

    对方那一袭大红色的锦袍在夕阳下仿佛在发光一般。

    “督主。”虞千户快步迎了上去,又是抱拳,又是点头哈腰道,“刚才从肃王书房的密室里又搜出几箱子‘东西’……督主您要不要‘看看’?”

    所谓的“看看”,当然不是真的只是看看,言下之意就是请岑隐随便挑。

    岑隐没有说话,闲庭信步地直接走到了那七八箱子前,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脸上云淡风轻。

    虞千户在一旁笑呵呵地说道:“督主,这肃王还真是藏了不少好东西……”

    这些个宝贝可说是件件都价值连城,有吴道子、王羲之的真迹字画,有嵌满七彩宝石的金瓯永固杯,有鬼斧神工、惟妙惟肖的玉石花盆栽,也有可清热解毒的犀角花形杯……

    这一件件不仅稀罕贵重,而且还独一无二。

    岑隐却是神色淡淡,这些个奇珍异宝,甚至没能让他的目光多停留一息。

    虞千户不由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督主素来是见惯了奇珍异宝,这眼光自然不是普通人可以比的,这要是督主看不上眼……

    他正想着,就见岑隐的步履蓦地停了下来,从一个小巧精致的玉杯里信手取出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

    这珠子看着白若凝脂,浑圆莹润,闪烁着一种明亮润泽的光华。

    岑隐随意地将珠子放在指尖把玩了一下后,就将之高举起来,直对上了夕阳的光辉。

    只见那珠子在阳光下呈现一种奇妙的半透明状,数条如雾似兰的金色光带在珠子中蜿蜒起舞,如梦似幻。

    岑隐那如玉般的手指微微晃动那颗珠子,那几条金色光带也随之晃动起来,令这珠子散发出璀璨的七彩光辉……

    一旁的虞千户已是看得目瞪口呆,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督主,这莫非是传说中的九曲珠?!”

    岑隐眉眼微微上挑,唇角也翘了起来,但笑不语,那昳丽完美的脸庞在夕阳下越发妖娆,美艳不可方物。

    岑隐将那九曲珠收进了袖口中,随意地抬手做了个手势。

    那虞千户立刻就明白了,吩咐手下把几个箱子都抬了下去,带回东厂登记造册。

    不仅是肃王府,肃王的一干姻亲、党羽等等也都陆续被搜府查抄,这偌大的京城中,就看得东厂的人分成几路,忙忙碌碌地满城奔走,所经之处就是一片风声鹤唳,又是抄家又是拿人,雷霆万钧,声势赫赫。

    一时也引来不少百姓围观,就见那些个曾经光鲜亮丽的官老爷、官夫人如今都是狼狈不堪,对着东厂又哭又闹,又跪又求,最后一个个都被拷着押进了囚车,成了阶下之囚。

    那些百姓对着囚车指指点点,义愤填膺地骂他们“谋反”、“大逆不道”、“罪有应得”云云,闹得是满城风雨,街头巷尾的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如此喧喧闹闹地过了两三日,正月二十四日一早,岑隐亲自来了早朝,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仔仔细细地向皇帝禀告这几日的收获:

    “皇上,臣在肃王府的库房、地窖、夹墙私库……一共查抄到金银共计两百多万两,已经交由户部清点。

    “另有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等二十二箱,交由内承运库。”

    “其他账册,肃王和南怀的书信,肃王党的名单,还有肃王世子、孙明鹰父子的口供等,臣已经整理备案,一并交由皇上过目……”

    “……”

    随着这一字字、一句句,金銮殿上的其他众臣皆是心情复杂。

    这几日,朝堂上风起云涌,人人自危,那些个与肃王沾亲带故的大臣皆是一朝跌落至谷底,还连累了家族,从此怕是永无翻身之日。

    相对地,这一次,东厂和冀州卫的人立下大功,待此案盖棺定论之后,就是皇帝大赏他们的时候。

    很显然,经此一遭,岑隐在朝野上怕是更如日中天,越发得皇帝的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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