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管宣武侯府是不是愿意变卖家产,既然他们敢挪用别人家的银子,就该料到会有事发的一日,区区一个宣武侯府在督主面前自然是微不足道的。

    安千户的眸子里寒光闪闪,就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一般。

    安千户在途中就下了马车,又赶往宣武侯府,而马车则继续前进,一路来到了衣锦街。

    岑隐今日是来染芳斋试衣裳的,本来端木纭说亲自给他送去的,但是岑隐还是自己跑了这一趟。

    端木纭已经等在了那里,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岑公子,里边请!”她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岑隐,心想:很好,她几乎有八九成把握衣袍应该十分合身,唔,蓁蓁设计的云澜缎好看,岑公子也好看,两者一定是相得益彰!

    想着,端木纭嘴角的笑意更明艳了。

    岑隐总觉得她的思路又跑去了某个他无法理解的方向,正想说什么,铺子里的一个蓝衣妇人笑眯眯地找他搭话:“这位公子也是来定制衣裳的吧?”

    岑隐确实是来定制衣裳的,便点头应了一声。

    那蓝衣妇人笑得更热络了,“这位公子,这里的云澜缎那可是稀罕极了!公子,你可一定要试试!”

    她比柜台后的杨师傅还热情,略带一丝炫耀地甩了甩手里的一方帕子,那是一方青莲色的帕子,在阳光下反射出绚烂而柔和的光泽,帕子的一角绣着一只扑蝶的白色小狐狸,狐狸的白毛几乎根根分明,毛茸茸的,精致有趣。

    岑隐当然知道端木纭和端木绯还养了一只白狐狸,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了端木纭。

    端木纭默默地点了点头。

    自家妹妹平日里最喜欢给团子、小八和的飞翩作画了,大部分都是设计成方便刺绣的图案,这一次为了这家新开的染芳斋,端木绯大方地把这些图案都贡献了出来。

    对于那些女客而言,小八哥是黑鸟看着不吉利,马更适合男子,小狐狸则正中她们的心窝,可谓老少咸宜,下至三四岁的孩童,上至五十来岁的老妇,都十分喜欢。

    本来染芳斋是定制衣裳的,可是因为供不应求,已经排到了半年后,在客人们的强烈要求下,铺子里只好兼卖起云澜缎做的帕子和荷包等等的小绣品。

    蓝衣妇人见岑隐的目光在自己的帕子上流连了一下,更得意了,又道:“这位公子,你可别嫌我多话,虽然这云澜缎的衣裳要等上些时侯,可是这好东西经得起等是不是?”

    紫藤在不远处默默垂首,为这个妇人的胆大包天捏了把冷汗。真真是不知者无畏啊!!

    岑隐听着那妇人对云澜缎赞不绝口,心里颇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他忍不住看了端木纭一眼,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含笑道:“夫人说的是。”

    他柔和的声音如微风拂在湖面上,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适。

    如果岑隐愿意的话,他可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那蓝衣妇人觉得岑隐真是有眼光又有风度,心道: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俊得很,哪家姑娘这要是嫁给了他,光是看着这张脸就够了是不是?!

    蓝衣妇人忍不住就心生一种想给岑隐做媒的冲动,然而,这一次,她还来不及开口,端木纭已经抢在了她前面,对岑隐道:“公子,请随我到后头试衣吧。”

    端木纭这句话一出口,那个蓝衣妇人登时哑然无声。

    这家染芳斋这半个月来在京中名气很大,才刚刚一开业,就有不少权贵世家的人前来此处定制衣裳,于是乎,京中的一些富户也闻风而动,比如她,也是听亲家说了,才跑来的,看这里都排到了半年后,非但不觉得慢,还觉得物以稀为贵,这家铺子果然不简单!

    此刻蓝衣妇人听着端木纭的意思,这个年轻公子今日不是来定制的,而是来试穿的,就品出几分味道来。这位贵公子的身份肯定高!据说连户部侍郎家的姑娘都排到了四个月后呢!

    生怕自己冲撞了贵人,蓝衣妇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做媒,赔笑道:“这位公子,你忙,我就不打搅了。”她又转过头,去和杨师傅一起挑选绣花的图案以及衣裳的款式、配色等等。

    端木纭带着岑隐继续往里头走,挑过一道门帘,进到里间去了。

    后方蓝衣妇人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又往门帘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很想好奇地打听几句,杨师傅仿佛没看懂般,笑笑地只说衣裳:“马太太,您觉得这料子我给您做一身褙子,然后在下摆绣上这幅梅兰竹仙鹤图,袖口门襟……”

    那道绣着百蝶穿牡丹花的门帘在半空中来回晃了几下,门帘另一边的端木纭想着方才的一幕幕,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

    “岑公子,承你上次吉言,最近我这铺子里生意兴旺。”端木纭笑吟吟地着对他拱了拱手,“哪天我请公子喝茶。”

    端木纭一说到喝茶,吓得紫藤差点没跳起来,对了,她还没给岑督主备茶的。

    她一着急,身子正好撞在前方的桌脚上,桌脚与地面碰撞发出“啪嗒”的声响,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尤为响亮。

    端木纭和岑隐都下意识地朝紫藤看了过去,端木纭挑了挑右眉,总觉得紫藤好像是失魂落魄的。

    “奴……奴婢这就去备茶。”紫藤风风火火地跑去泡茶。

    不一会儿,一阵淡雅的茶香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与此同时,铺子里的绣娘捧着三身衣裳来了,小蝎自然而然地从绣娘手里接过了衣裳,岑隐穿衣自然是由他们这些內侍来服侍。

    岑隐和小蝎去了碧纱橱中换衣,一阵窸窸窣窣的换衣声自碧纱橱中传来。

    端木纭坐在窗边慢悠悠地喝着茶。

    很快,岑隐就换好第一身宝蓝色绣暗八仙纹交领直裰从碧纱橱里出来了,腰部环着嵌白玉的锦带,那鲜亮的宝蓝色穿在他身上,让他看来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步履间,袍裾微微摆动着,衣料的褶皱之间流光溢彩,飘逸流畅。

    端木纭上下打量着岑隐,满意地微微颔首。从肩膀、胸膛、衣长来看,都很合适。

    紧接着,岑隐又去换上了第二件碧玉石色的直裰,直接把那件对襟大袖的大氅罩在了直裰外,可以当做常服穿。

    端木纭特意把这两者配了一套,既可以分开单穿,也可以像岑隐此刻这般搭配着叠穿,宽衣大袖,穿在岑隐身上有种仙风道骨的味道。

    三身衣裳都非常合身,几乎不用怎么改了!

    端木纭看着岑隐,心里觉得满意极了。

    幸亏她事先画了三四十几张款式图,提前看了效果,才从中选出了这三身衣裳的图纸。她的时间没白费,做出来的衣裳就如她心中所预想的那般……

    不,是比她想的更好。毕竟岑公子够好看!

    端木纭笑了,那张明艳精致的脸庞因为那灿烂的笑容变得愈发夺目,如一朵大红牡丹在阳光下倏然绽放。

    第463章 还债

    岑隐直直地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只有几步远的少女,目光微微凝滞,他下意识地跨出了一句,几乎想要抬手去碰她唇边的笑……

    可是他的手才抬起一点点,他的身子如梦初醒地一震,又硬生生地控制住了那种冲动,心底泛起一股苦涩的味道,那种冰冷的苦涩急速地在他心口蔓延着,几乎快要把他整个人吞没。

    这样的笑容阳光灿烂,而他早就沉沦于黑暗……这辈子都注定深陷在黑暗冰冷的泥潭中,永世不得脱身!

    岑隐转过身,又走向碧纱橱,不一会儿,又换回他原来那身衣裳出来了,含笑道:“端木姑娘,这三身衣裳都很合身,劳烦姑娘。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岑隐又一次落荒而逃,没给端木纭再说话的机会。

    通往外间的门帘被岑隐打起又落下,小蝎捧着三身衣裳也跟着出去了,没几息功夫,就只剩下那道锦帘还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

    端木纭歪了歪脸庞,总觉得岑隐有些来去匆匆。

    有一瞬,她几乎想叫住他,但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一定是岑公子太忙了!

    是了。

    昨天,她还在听祖父念叨着,说是宣武侯府吞了季家几百万两银子,现在朝廷要尽快凑齐八百万两银子,筹备物资送去南境,岑公子果然很忙啊!

    这件事最近在京城中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本来不少府邸也早就猜到宣武侯府这五年来的日子富足起来是因为有了季家这笔万贯家财,却不曾想他们家竟然可以足足亏空了季家四百万两,真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整个京城为之沸腾,都在讨论着、观望着这件事的进展,他们心里都明白既然连东厂都出手了,这件事肯定不会善了。

    这一次,宣武侯府怕是要脱到一层皮,不对,就连骨肉估计都要剜掉大半。

    接下里的几天,京城的目光全都集中宣武侯府上,就看着东厂一箱箱地从宣武侯府中抬东西起来,先是点了一批十五万两的现银和银票,然后又把古董字画、金银首饰等等都直接贱卖了,折了二十万两银子。

    区区三十五万两距离四百万两自然是还远远不够。

    所以,接下来就轮到家当了。

    宣武侯府的家当除了田地、庄子、宅子、铺子等等以外,最值钱的是三座矿山,那才是王家真正的底子。

    本来在大盛朝,金矿、银矿、盐矿与铁矿向来是属于官家的,只有极小部分的矿产归属私人,比如宣武侯府的这三座铁矿山是因为先祖是开国功臣,所以,太祖特赐的。

    矿山祖祖辈辈地传下来,一直传到了这一代,哪怕那几年利滚利,债台高筑,宣武侯府都不曾想过要卖这三座矿山,然而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在安千户禀过岑隐后,只得到一个字,“卖”。

    有了岑隐这句话,安千户放大胆地行事了,田地、庄子什么的还在待价而沽,三座矿山却很快就让人以五十万两白银的价格买走了。

    据说,买的人是徽州那边的富商……

    十月十五日,封炎将三张契纸交给了温无宸后,就启程离京了。

    封炎走的是陆路,出了京城,奔霄就好似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一路尽情奔驰。

    封炎也不讲究,顺着奔霄餐风露宿,只花了十天就在蒋州罗平城追上了圣驾。

    他先去了龙舟求见皇帝,结果皇帝微服私访去了。

    在于封炎,巴不得皇帝不在,赶紧又掉头让内侍引着去了安平的那艘沙船。

    “娘!”

    虽然这一路风尘仆仆,但是封炎还是精神奕奕,步履带风。

    安平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在京城的事想必是办妥了,也没多问,笑眯眯地说道:“阿炎,你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累了,我让人给你下些鸡汤面,等你吃了面,就赶紧去休息吧。”

    其实早在封炎前往龙舟时,安平已经得知儿子到了的消息,便吩咐厨娘赶紧去煮面,这不,话语间,子月就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送了上来。

    封炎应了一声,忍不住在屋子里张望了一番,确定端木绯不在这里,心里有些失望。

    安平一看就知道封炎是在找谁,心里觉得有趣极了,故意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吃面。

    封炎大口大口地吸溜,三两下就吃完了一碗面,擦了擦嘴,热切地看向了安平。

    “娘,蓁蓁呢?”他涎着脸问道。

    安平早就等着他问了,见他直忍到吃完了面,真是笑得肚子也疼了,慢悠悠地说道:“绯儿不在。”

    啊?!封炎眨了眨那双漂亮的凤眼,傻眼了。

    见状,安平笑得更欢了,接着道:“皇上去微服私访了,绯儿也跟着涵星一起去了。”

    “……”封炎眸子里的火苗像是瞬间被浇熄了,整个人就像是缺水的花木似的蔫蔫的,看得安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那个粉嘟嘟、软绵绵的小阿炎。

    她的阿炎真是长大了呢,但还是那么有趣!

    安平逗过瘾了,笑眯眯地又道:“绯儿走了也没一炷香,你要是现在追上去的话,以奔霄的脚程,十有八九能找到!”

    封炎立刻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着安平拱了拱手,“娘,那我先走了。”

    话音还未落下,封炎已经一溜烟地跑了,追人去了,那迫不及待的背影看得安平更乐了。

    这趟平淡如白开水的南巡终于变得有些趣味了。安平悠然地饮着茶,朝窗外碧蓝的天空望去。

    此刻,端木绯随着皇帝一行人已经进了城。

    因为前几天在丹夏县,皇帝一时气急训过涵星几句,但到底是最喜欢这个女儿,皇帝气消了后又想哄哄女儿了,就借着这次靠岸带他们几个小辈上岸看看玩玩,尤其是想让涵星看看这片繁华盛世。

    这一行队伍,人也不少,除了皇帝以及几位皇子公主外,程训离、文永聚等人也都随驾在一旁伺候着,一行至少也有十来人,还有锦衣卫乔装打扮成普通人不近不远地在后方跟着。

    皇帝今天的心情不错,脸上笑不绝口,神采焕发,不时地对着左手边的涵星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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