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身后的小蝎知道他心情不好,默默地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没有打扰他。

    岑隐径直出了宫,不知不觉中,碧空中的太阳被层层阴云所遮掩,天气变得阴沉起来。

    宫门外,早有小內侍给岑隐备好了马,本想上前行礼,却见小蝎暗暗使了个眼色,就识趣地退了回去。

    岑隐似乎毫无所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

    他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一直没有停下的打算,小蝎就默默地跟在十几步外。

    当他们走到中盛街时,阴沉的天空中飘起了丝丝缕缕的细雨,春雨绵绵,周围朦朦胧胧的一片,如同泛起了一片浓雾般。

    岑隐还在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步履沉稳,乌黑如墨的头发沾着点点的雨滴,犹如那无数晶莹的水晶般。

    小蝎早就找路边的小贩买了两把油纸伞,拿着手里,想去给岑隐递伞,又犹豫着没敢过去,一眨不眨地望着岑隐颀长且略显削瘦的身形。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几辆马车忽然呼啸地左侧疾驰而来,小蝎只得驻足,等那四五辆马车驶过,这才继续往前,目光追寻着岑隐的踪迹。

    小蝎才跨出一步,又停住了,只见岑隐就站在前方五六丈外的一间茶楼外,头顶上方一把青色的油纸伞替他挡住了雨水。

    抓着那把油纸伞的是一个十八九岁、修长窈窕的蓝衣少女。

    第703章 乖啊

    油纸伞在岑隐的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他狭长的眼眸明亮得彷如夜空最璀璨的星辰,脸上的阴冷早已不复俱在,优美的唇角微微地扬起,弯出一个温柔愉悦的弧度。

    小蝎默默地垂首看向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心道:这下他买的油纸伞应该是不需要了。

    “岑公子。”端木纭全然没注意到街对面的小蝎,从腰间摸出了一方帕子,微微踮脚,抬手去擦岑隐脸上的雨水,身子也因此凑得更近了。

    岑隐立刻闻到她身上一股夹着桃花香的淡淡熏香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身子微微后仰,想躲。

    端木纭自然察觉到了他想退,想也不想地说道:“站着别动。”

    “……”岑隐身子一僵,听话地没再动。

    “乖。”端木纭勾唇笑了,声音和煦如三月春风。

    这个“乖”字端木纭说得随意,平常她就是这么哄端木绯的,可是听在岑隐耳里,却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就像是有一根羽毛轻轻巧巧地在他心口挠了一下,又像是四月暖阳似的,柔柔地洒在他心口。

    端木纭捏着帕子细细地擦去岑隐额角与颊上的雨水,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他。

    岑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被她这般直勾勾地看着,心跳不禁一点点地加快。

    此时此刻,他浑身的触觉出奇的灵敏,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暖的气息偶尔喷在他颈间,她柔嫩的指腹偶尔不经意地擦过他的面颊……

    砰!砰!砰!

    他的心跳如擂鼓般回响在耳边,表面看着镇定如常,耳根上却传来灼热的感觉。

    端木纭给他擦干净了脸,就把将帕子收回腰间,仰首看着他白净如玉的面庞,岑公子就该这样一尘不染,如明月清风般。

    她满意地笑了,“好了。”

    僵立了好一会儿的岑隐仿佛现在才又活了过来,他把拳头放在唇畔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端木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端木纭含笑答道:“攸表哥马上要成亲了,我陪外祖母出来采买些婚礼的物件。”

    李廷攸和涵星马上要成亲了,本来公主成亲后应该和驸马一起住到公主府,问题是涵星还没有公主府。

    去岁皇帝卒中前没来得及下令给涵星造公主府,现在皇帝虽然醒了,可是礼部根本“不敢”去问皇帝关于公主府的事,而端木贵妃只想快点把女儿给嫁出去,也不在意公主府,因此礼部就“默认”四公主婚后暂住到祥云巷那边去。

    虽然公主的婚礼自有礼部和内廷司操持,但是李太夫人对自家孙儿的婚事十分上心,打算把宅子翻修布置一番,再把一些旧的摆设器皿等等都换新……

    “可还缺什么?”岑隐一边说,一边顺手从端木纭的手里接过了那把油纸伞。

    岑隐比端木纭高出了大半个头,端木纭给他撑伞难免也要把手肘抬得高些,撑久了多少会有些吃力。

    “差不多买齐了。”端木纭敏锐地注意到岑隐不动声色地把伞往她的方向挪了一些,让她的身子整个笼罩在伞下。

    端木纭仿佛发现了一个小秘密般,心里淌过一股暖流,唇角翘得更高了,眸子里流光溢彩。

    她突然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的嘴太快了。

    她一向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却忘了其实她还有人可以依靠的……

    端木纭仰首看着岑隐,目光明亮如火,又亡羊补牢地说道:“要是有需要,我去找你。”

    只是这么看着岑隐,端木纭的心情就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踏实。

    有一个能全心全意相信与依靠的人,真好!

    不只是小蝎看着岑隐和端木纭,此刻正在茶楼二楼的李太夫人也看着下方的二人。

    雅座中的李太夫人神色复杂,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方才看到的一幕幕反复在她脑海中浮现,李太夫人的右手下意识地抓住了窗槛。

    这若非是知情,她几乎要以为这两人是多年的夫妻了,这种默契,这种亲昵,这种和谐……

    李太夫人又盯着两人好一会儿,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窗外的细雨不知不觉又停了,春风徐徐。

    可是伞下的岑隐和端木纭毫无所觉,岑隐依旧撑着那把油纸伞。

    小小的油纸伞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把二人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岑公子,等花宵节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端木纭殷切地看着岑隐,一脸的期待,当如此刻这般仰首看着人时,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把她那双幽黑的柳叶眼衬得分外的明亮,分外的璀璨。

    岑隐怔怔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就应下了:“好。”只是这么看着她,他的心口就暖了起来。

    “那我们说定了。”端木纭勾唇笑了,眉眼弯出愉悦的弧度,如这三月的春风和煦,五官明艳夺目。

    这时,岑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想起花宵节所代表的意义,眸光闪烁。

    “岑公子,既然说好了,可就不能赖哦。”端木纭笑得更愉悦了,对着他挥了挥手,“我还要陪外祖母逛街,先走了。”

    端木纭也没拿回她的伞,直接返回了茶楼,岑隐抓着油纸伞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她上楼的背影。

    端木纭又回到了二楼临街的雅座中,眉眼含笑。

    李太夫人见孙女笑得愉快,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端木纭坦然地答道:“外祖母,我约了岑公子花宵节一起出去玩,他答应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李太夫人的对面坐了下来,侧首往窗外的街道望去,垂在她颊畔的三簇珍珠流苏摇曳垂在颊边,如米粒大小的珍珠闪着莹润的光泽,衬得她的肌肤细腻如脂,眉目间清艳动人。

    李太夫人看着大外孙女,心情更复杂了。

    花宵节在五月十八日,是一个类似上巳节和七夕节的节日,这一日,男女之间常借着出游表达爱慕之情;这一日,未婚夫妇会一起结伴赏花祈福,祈求未来婚姻美满幸福。

    自家大外孙女的胆子还真是大!

    李太夫人此刻再回想方才岑隐一脸懵的样子,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

    端木纭又转回了头,目露期待地说道:“外祖母,我来京城这么久了,还从没在花宵节出去玩过呢。”

    看着大外孙女这副期待满满的样子,李太夫人只能说:“纭姐儿,那你好好玩。”

    李太夫人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没法继续了,转移了话题:“纭姐儿,我歇得差不多了,我看街对面有瓷器铺子,我们过去看看吧。”

    端木纭自是二话不说地应了,挽着李太夫人离开了茶楼,去了街对面的瓷器铺子。

    为了婚礼,李太夫人打算重新买一整套宴客的碗碟杯盅等,这么大的数量想买到现货也不容易,所以要提早预定,去定制一整套。

    她们这一路已经逛了不少铺子,只是一直没挑到满意的,这间铺子里的瓷器倒是令外祖孙俩耳目一新。

    “外祖母,我看这套梅兰竹粉彩不错,以四季为主题做了四种图案,喜庆却不浮夸,色彩绚丽而又透着雅致。”端木纭指着一套瓷器赞不绝口。

    李太夫人也越看越满意,“纭姐儿,还是你眼光好!”

    李太夫人当机立断地就让掌柜的让她把这一系列的粉彩瓷器,每样都订五十件,掌柜闻言乐不可支,喜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

    订完了瓷器后,李太夫人也没急着走,笑道:“纭姐儿,再过半年,就是绯姐儿的及笄礼了,这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可得早些准备起来,别事到临头,匆匆忙忙,难免有疏漏。”

    李太夫人一边说,一边琢磨着要不要也挑一套送给小外孙女在及笄礼上宴客用。

    说到妹妹的及笄礼,端木纭的神色登时变得十分郑重,正色道:“外祖母,您放心,我正准备着呢。我想请安平长公主殿下给蓁蓁当正宾。”

    端木纭其实早就在琢磨端木绯的及笄礼,原本她是想请舞阳给端木绯当赞者的,现在舞阳在守孝,就不太合适了。幸好还有时间,她可以再斟酌。

    李太夫人微微点头,以安平长公主的身份,能给端木绯做正宾再合适不过了。

    李太夫人又挑了一套以牡丹为主题的粉彩瓷器,招呼端木纭看,“纭姐儿,你看这一套用在绯姐儿的及笄礼怎么样?”

    端木纭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也预定了一套,又付了定金。

    当她挽着李太夫人离开瓷器铺子时,目光下意识地朝斜对面的那间茶楼望了一眼,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含笑道:“外祖母,方才岑公子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喜讯,是跟阿炎有关。”

    李太夫人一听跟慕炎有关,忍不住问道:“可是阿炎要返京了?”

    三月末,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带着几分暖意,正是适合出游的季节。雨停后,街上又多了不少来往的路人。

    外祖孙俩沿着街道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去。

    端木纭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才道:“是阿炎他打下南怀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蓁蓁的笄礼前赶回京城。”

    什么?!李太夫人惊得双眸睁大,霎时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端木纭,脱口道:“你说打下了南怀?!”

    李太夫人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差点没掐了自己一把。

    打下南怀,这与大盛军收复失地并将南怀大军从南境的疆土中驱逐出去,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啊。

    这是开疆辟土的功绩,是扬我国威,是足以让大盛南境在未来的数十年都太平安乐的功绩,足以名垂青史。

    慕炎一个才十八岁的年轻人竟然做到了这件无数前人做不到的事!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李太夫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喜出望外地赞道:“真是虎父无犬子!阿炎真如他父皇般,乃人中龙凤。”

    李太夫人都这把年纪了,也经历了几代君主,她还清晰地记得当年崇明帝也是有雄心壮志,他在位仅仅三年,可是为国为民却作了不少事,驱鞑虏,开海禁,减赋税……

    慕炎他不愧是崇明帝之子。

    “这件事真是于国于民有利,阿炎做得不错啊。”李太夫人又赞道,思绪忍不住又转到了皇位上。

    慕炎这次建下如此不世功勋,将来由他登基回归正统的可能性又更大了,于国于民,能有这样的一位君主都是好事。

    可想而知,比起心胸狭隘、多疑、怯懦的今上,慕炎一定会是一个更出色的明君。

    照理说,慕炎登基于国于民有利,可是李太夫人想着想着却又愁了起来。

    于私而言,李太夫人真不希望她的外孙女婿登基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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