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绯压根儿没看出慕炎的紧张。

    她继续又剥起桔子来,剥掉橘子皮,再仔细地撕掉附在桔子上的一条条桔络,自言自语道:“涵星表姐说,苏娜一定长得不好看。”

    涵星?慕炎傻乎乎地眨了眨眼,这件事怎么又跟涵星扯上关系了?

    端木绯毫无所觉地往下说:“不过,我倒觉得不是,苏娜说不定很漂亮呢!”

    “我曾看过一些怀州那里的书,书上提起了圣火教的事,不仅说了圣火教的传统,还有一个章节是专门说圣火教的圣女的,说圣女不仅舞跳得好,而且个个都是人间绝色,大多是南怀第一美人,所以,苏娜肯定长得好。”

    “我还和涵星还打赌了呢,谁要是输了,就要亲手给对方绣一条裙子。”

    端木绯终于剥好了桔子,把它对半分开,分了一半给慕炎,然后把小脸往慕炎那边凑了凑,再次追问道:“阿炎,你怎么不说话?她到底好不好看?”

    虽然端木绯这几句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但慕炎还是大致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抓住了其中的关键人物。

    涵星,原来是涵星挑的事!

    想想也知道肯定是涵星这丫头一时兴起挑起了苏娜美不美的话题,然后她和蓁蓁说着说着就发展到打赌的地步……

    这个问题说简单简单,说难那也太难了。

    “……”慕炎嘴角抽了抽,觉得这题实在太送命,简直没法答。

    照理说,他当然应该帮着蓁蓁让她赢这个赌约,可这就意味着,他要说苏娜好看?

    那肯定不行!

    也就说,他不能帮着蓁蓁了?

    可要是蓁蓁输了,岂不是还要帮涵星那臭丫头绣一条裙子?

    不行,这裙子绣起来多费神,多费眼,他自己都舍不得让她给他做衣裳,怎么能这么便宜了涵星!

    不行,绝对不行。他绝对不能助纣为虐!

    慕炎在心里对自己说,一时纠结了。

    再说了,他早不知道苏娜长什么样了!

    慕炎从端木绯手里接过一半的桔子,近乎发泄地吃着桔瓣,心里嘀咕着:涵星这丫头都嫁了人,不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怎么整天不干好事!

    慕炎暗暗琢磨起要给李廷攸多弄点差事!

    但念头才起,再细细一想,他又觉得不对。

    李廷攸要是差事多了,涵星岂不是就更闲了,她在府里闲着没事,到时候怕又要跑来找蓁蓁去玩了!

    所以……

    慕炎突然眸子一亮,有了主意。

    对了,他还是给李廷攸放大假吧,让他把媳妇给看好了,别成天瞎给自己捣乱!

    “……”端木绯天真无辜地看着他,还等着他回答。

    而慕炎的额头已经开始抽痛了,心中拼命地想着该怎么转移她的注意力。

    就在这时,一阵“蹬蹬蹬”的脚步从楼梯方向传来,小二带着一老一少上来了。

    老者头发花白,苍老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手里抱着一个二胡;少者是个姑娘,最多十六七岁,穿着一件青色素面褙子,挽了一个简单的纂儿,鬓发间只戴了一对粉色的绒花,模样还算清秀可人。

    瞧这一老一少的样子,一看就是在茶馆酒楼里给人唱小曲的。

    慕炎连忙提议道:“蓁蓁,要不要把他们叫来给我们唱唱小曲?”

    端木绯也朝那一老一少望了过去,眸子一亮,被转移了注意力。

    小二是个机灵的,虽然没听清慕炎说了什么,但是看这两位客人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对听小曲感兴趣,就把着一老一少领了过来。

    小二笑呵呵地问道:“公子,姑娘,两位可要听个小曲?”

    慕炎点头应了,跟着就看向了端木绯,让她点曲子。

    端木绯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们会唱什么?”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对着端木绯福了福,落落大方地说道:“回姑娘,平常大家常听的那些《一剪梅》、《春江花月夜》、《长恨歌》、《虞美人》之类的,我和祖父都能弹唱。最近京中还有些新曲子,像《群芳》、《牡丹赋》这些,奴家也能唱。”

    “就看姑娘与公子想听什么。”

    说话间,那老者已经抱着二胡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端木绯随意地挑了首新曲:“那就唱《牡丹赋》吧。”她转头笑着对慕炎道,“我还没听过这新曲呢。”

    慕炎自是顺着端木绯。

    眼看着这笔生意成了,小二也是美滋滋的,他自然不是平白替这一老一少兜客,他们得了赏赐,小二也是可以分一份的。

    不一会儿,悠扬婉转的二胡声就在老者的弦下响起,伴着青衣少女清脆如莺啼的歌声,祖孙俩配合默契,乐声与歌声恰到好处,令人不禁沉浸其中。

    歌声从窗口传到外面的街道上,还引来一些路人驻足,有几人干脆就进了茶馆,上了二楼听小曲。

    小二更高兴了,忙去招呼新客。

    端木绯听着曲子不时地微微点下头,这姑娘的嗓音不错,曲子也不错。

    这首《牡丹赋》确实是一首新曲,端木绯确定自己以前还从不曾听过,听得更认真了。

    慕炎见端木绯听得投入,暗暗地松了口气,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难。

    他心里又琢磨起,等回去还是要警告几个下属一番,让他们千万不许对外再提那个什么苏娜。

    慕炎一边想,一边殷勤地给端木绯剥起桔子来,像她一样,细细地把桔络剥干净。

    端木绯美滋滋地吃起了慕炎剥好的桔子,眉头动了动,所有所思地歪了歪小脸。

    明明她确定她是第一次听这首曲子,可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这曲子的旋律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

    端木绯侧首听得更入神了,小嘴也没停下,吃着又甜又多汁的桔子。

    须臾,一曲罢。

    老者和少女就对着他俩行了一礼。

    端木绯好奇地问了那青衣少女一句:“姑娘,你可知道这曲子是谁谱的?”

    青衣少女又福了福,笑盈盈地答道:“回姑娘,是云中君。他谱的曲子在京中很受人那些文人墨士的喜爱。”

    慕炎见端木绯感兴趣,就提议道:“蓁蓁,还要不要再听一曲?”

    说话的同时,慕炎还眼明手快地顺手赏了那老者一个银锞子。

    那老者喜出望外地接过了赏赐,笑眯了眼,抱着二胡连连道谢道:“多谢公子,多谢姑娘。”这个银锞子抵得上他们一个月的收入了。

    “姑娘,这个云中君还没有谱过别的曲子?”端木绯好奇地又问道,指尖在手边的白瓷浮纹茶盅上摩挲着。

    青衣少女刚得了他们的赏赐,回答得更恭敬,也更详尽了:“姑娘,云中君这一年来谱了不少曲子,像《群芳》、《朱砂泪》、《青黛眉》等等,都是他谱的曲,赋的词。”

    端木绯挑了挑眉,随意地选了一曲:“那你就再唱一曲《青黛眉》吧。”

    老者连忙又抱着二胡又坐了回去。

    跟着,清澈优美的二胡声又响了起来,前面的《牡丹赋》曲调婉转又不失庄重,这曲《青黛眉》则又是另一种调子,缠缠绵绵,柔柔软软的。

    等这一老一少唱完这曲《青黛眉》后,茶馆二楼又多了七八个茶客,热闹了不少。

    曲罢时,茶客们掌声不断,赞不绝口,还有好几个茶客也大方地赏赐了这对祖孙。

    慕炎随意地把这对祖孙给打发了,然后好奇地看着端木绯问道:“蓁蓁,怎么了?”

    这对祖孙并没有离开茶馆,又有一桌茶客把他们叫过去表演。

    须臾,老者的二胡声又一次响起,这次他们弹唱的是一首老曲《春江花月夜》,少女有一把好嗓子,唱起这曲来,也是别有韵味。

    端木绯看着不远处老者与少女的背影,淡淡道:“我听方才那两曲《牡丹赋》与《青黛眉》觉得有一种熟悉感,都是商角同用、宫逐羽音的燕乐,且繁音促节,回环往复,令歌者一唱三叹,是付盈萱常会用的。”

    就如同一个人有自己的笔迹,如同一个人遣词用句会有自己独特的习惯,谱曲亦然。

    端木绯约莫有八九成把握这个云中君是付盈萱。

    可惜了,这两首曲子是不错,却无进益。

    端木绯之前也听说过,付盈萱从静心庵偷跑了出来,下落不明,连付家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至于后来付盈萱到底怎么样了,端木绯也没关注过。

    端木绯收回目光,又看向了慕炎。

    慕炎根本忘了付盈萱是谁,生怕端木绯再问什么送命题,转移了话题:“蓁蓁,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慕炎其实只是顺口一说,端木绯紧张地连忙去看怀表,这才发现都戌初了,立即站起身。

    两人结了账,匆匆地离开了茶馆,风风火火的。

    此刻,街道上人更多了,熙熙攘攘,百姓的脸上皆是满面春风,大多携家带口,说说笑笑:

    “皇觉寺的灯会快开始了吧?”

    “爹爹,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看到新皇上?也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样子。”

    “听说,新皇上还不满二十岁呢,那肯定是年轻英武。”

    “那是那是!皇上未及弱冠就拿下了怀州,那自当是英武不凡,听说啊,皇上那是长八尺余,腰大十围,勇力绝人。”

    “……”

    路上的百姓越说越起劲,简直快把慕炎说成了一个力大无比的巨人。

    那些的交谈声也或多或少地钻入了端木绯耳中,逗得她忍俊不禁地笑个不停。

    慕炎只当自己博美一笑。反正蓁蓁高兴就好!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按照往年的习俗,今天帝后会带着皇亲国戚、勋贵重臣出宫,来皇觉寺一带的灯会共赏花灯,看烟花,与民同乐。

    这是一年一度的一桩盛事。

    去岁元宵因为废帝慕建铭卒中,灯会取消了,本来今年慕炎嫌耗费太大,打算取消了这个传统,他自己偷偷溜出来带端木绯看看花灯就行了。

    但是,今年是慕炎登基的第一年,几位内阁大臣都觉得还是延习传统比较好,毕竟新帝刚登基,百姓也期待看到皇帝,可以鼓舞、振奋人心。

    百姓们早就盼着今年的元宵灯会了,要是慕炎临时取消,百姓难免会失望。

    所以,慕炎应了,但是令内阁尽量精减开支,缩小灯会的规模。

    也是为了这个,慕炎今天才早早地溜出宫,先带着端木绯去看花灯,接下来,他还要率群臣与百姓共赏花灯。到时候人多,眼睛也多,难免受些拘束,没法玩得尽兴。

    两人骑着马,一路疾驰,总算在戌时过半赶到了宫门口。

    以范培中为首的一众礼部官员早就翘首以待地等在那里了,等的是心急如焚,也使人去前头张望了好几回,生怕这个不靠谱的新帝会临时偷跑不来了,那可就难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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