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温热的液体弄湿了叶全背上的单薄布料,透过布料微小的孔眼沾湿了他的皮肤,又钻进了他的毛孔里渗透进他的血液里,随着流淌的血液带着属于陈嘉树沉默的痛楚一同流淌进他跳动的心脏。

    “砰——砰——”

    像有力的鼓点一样,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敲开了心脏的某一处,让他看到了陈嘉树曾经在他睡梦里和他说过的话。

    【人这么一直睡着其实也不错,自己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外界的烦恼和压力都不会再施加在身上】

    【我没什么能够倾诉的人,偶尔和你唠叨一下也不要介意】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人会和钢铁一样坚硬不屈,他们都有一颗柔软的会受伤会流血的心脏。

    只有在自己的生命里有重要的人离开过,体会过那种撕心裂肺般的让人窒息的疼痛,才能真的理解、真的明白今后的生活里不能再让任何一个重要的人轻易的离去,至少,不要让病魔以外的任何一个原因将其带走。

    叶全轻轻抚上了陈嘉树勒住他的手,轻轻然握紧,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关心这头受伤的野兽。

    他背后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减少了施加在叶全身上的力道,但没有放开抱着叶全的双手。

    在最痛苦最难以接受这让人感到痛心消息的时候,一个人最直接的反应不是面对而是逃避,就像是受了伤的野兽流着鲜血仓皇逃开,只想找一个无人的温暖的角落把自己蜷缩起来,等陈嘉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叶全的家门口。

    慢慢的等着,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

    香烟一根一根麻木地抽着,浓烈的酒精试图麻木他痛得窒息的心脏,每当听到楼下有人经过的脚步声似乎都会精神一振,这一天里有无数的人从楼下路过,有他记不清的人顺着楼梯用奇怪的眼光扫过他上了楼,就是没有一个他等待着的想要看到的人。

    一直到太阳将要下山的时候,疲惫将要化身绝望的魔鬼把他吞没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像是一道温暖的光照亮了他的眼前,在他耳边响起。

    他已经听不清叶全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对方脸上丰富的表情,靠在对方的身上闻到了叶全那让人感到安心的温暖气息,那一瞬间他觉得即使天塌了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情。

    陈嘉树静静抱着叶全,奶奶去世带来的伤痛与绝望的窒息渐渐离他远去,世界变得安静而样和,耳边只有来自怀里男人均匀小心的呼吸和代表着生命的心脏跳动声。

    夜幕渐渐降临,他的世界却充满了淡金色的柔和阳光。

    “让我……抱一会儿。”

    “嗯。”

    带着深深的疲倦,陈嘉树拥着怀里的男人最终垂下了沉重的眼皮。

    。……

    。……

    生、老、病、死。

    春、夏、秋、冬。

    是他们无法抗拒的命运与轮回。

    两天后,陈嘉树为因病去世的奶奶举行了葬礼。

    叶全站在围绕在墓地的人群之后,那天他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已经没有了踪影,如果不是陈嘉树留下来的烟酒气息还没有彻底散去,他差店以为陈嘉树的奶奶去世都是假的,仅仅是一个虚幻的梦而已。

    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完美,残缺的他们因为共同经历过的伤痛而依靠在一起,成就了彼此的完美。

    天空被这感伤的气氛所感染,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一把把撑起的黑色大伞上,陈嘉树面无表情的站在坟墓前看着一捧捧被雨水浸湿的泥土覆盖在棺材上,从雨伞上落下的水珠汇成了断断续续的眼泪,滴答滴答地砸在地上沾湿了他们的裤脚。

    雨水落在衣服上渗透皮肤的触感让叶全想起那天陈嘉树趴在他背上流下的眼泪,即使是最痛苦的时候陈嘉树也没有把他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过。

    这是一种坚韧,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残忍呢?

    看到别人可以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时,他也曾暗暗的羡慕过吧,只是他们的身份迫使他们必须坚强,泪水即使流下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咽。

    簇拥的人群渐渐散去,一个一个的离开,只剩下陈嘉树和李臻还站在墓碑前,在旁边的李臻担忧地轻轻拉了拉陈嘉树的袖子,那人动也不动只是紧紧盯着墓碑上奶奶没生病前灿烂如春风的笑容。

    “嘉树,回去吧。”李臻的声音轻轻颤抖,他离陈嘉树这么近却没办法帮这个男人分担一点点痛苦。

    站在不远处一棵树后的叶全撑着手里的黑伞,他迈出脚步踩碎了面前因凹陷的地面而积压的水湾,一步一步然靠近着那个好像失去了知觉的男人。

    发现了慢慢靠近的叶全,李臻回过头上前两步挡在了叶全的面前:“谢谢你,不过这个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视线越过李臻落在了陈嘉树挺直的脊背上,叶全朝那人喊道  “陈嘉树,奶奶想要看到的可不是你现在颓废的样子,她是最为疼爱你的人,让她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她是会心疼的。”

    “叶全,你不要乱吵好不好?”李臻皱起了眉头,他瞪着男人,这个家伙仅仅因为见过陈嘉树的奶奶几次就以为很了解陈嘉树和奶奶之间的感情了吗?

    他又大喊了一声:“陈嘉树!”

    声音穿过雨帘砸进了陈嘉树的耳中,那个原本一动不动的男人轻轻眨了眨眼睛,在李臻和叶全的注视下终于转过身来。

    大雨模糊了每一个人的视线,叶全却清晰地在雨中感受到了来自陈嘉树的目光,情感似乎被轻轻触动,他柔声对那人说道:“走吧,陈嘉树。”

    夹在中间的李臻左右看了看1他突然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异样感觉,而这样的异样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一直站在墓碑面前的陈嘉树突然丢下了手里的雨伞大步跑了过来,李臻眼睁睁然看着陈嘉树从他面前跑过抓住了叶全的手。

    另一把雨伞落在了地上。

    大雨里的陈嘉树拉着叶全向远处跑去,李臻往前走了两步却再也追不上他们了,他愣愣然站在原地,看着陈嘉树和那个男人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大雨中。

    。……

    。……

    这算什么?

    大雨淋湿了他们的黑色西装,淋湿了他们的头发,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前路根本看不清,紧紧拉着他手的男人仍然在不停地带着向前奔跑,叶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跟着陈嘉树在雨里奔跑,但是却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的一直跑,一直跑到咆哮着波涛的海边才停了下来。

    叶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抬头试图去对上陈嘉树的目光,那人面对着他,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吻了上来。

    “唔——”雨水流进了眼睛里让人挣不开,叶全有些发抖地扶住了陈嘉树的肩膀。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年春天在自家花园的某一个下午,何曾相似的感觉,嘴唇被柔软温暖的事物堵上,身上的寒冷在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大脑里一片空白,好像整个世界就只有亮到让人感到刺眼的白光,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到他们趋于一致的心跳声。

    “这算什么,陈嘉树?”

    海风一阵又一阵的咆哮着,大雨打在他们的身上溅落起破碎的白色水花。

    这男人捧着他的脸颊,大口大口然喘着气,胸口起伙不定:“我好像爱上你了——”

    一道大浪打来狠狠砸在礁石上,叶全有些听不清陈嘉树在说什么,也可能是他幻听了,对吧?

    “我听不见。”他说道。

    “叶全,我爱上你了。”这一天陈嘉树凑在了叶全的耳边,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不同的是,把“好像”两个字给去除了。

    “你说什么?”难以置信然看着对方。

    “怎么办,我爱上你了。”嘴角挂着笑,陈嘉树伸手轻轻捋开了遮挡住叶全面容的头发,“小叶子,我爱上你了。”

    “还没有听清的话,我再告诉你一遍……我爱上你了,叶全。”

    ——第二卷—完结

    卷三

    第一章—谈心

    冒着阵阵热气的水里映出了自己的面容,双手捧起热水洒在了脸上,叶全深吸一口气捂住了自己的脸。

    身上的寒气早已经被热水所驱散,但刚才在大雨里听到的话还不停地响彻在他耳边——陈嘉树说,他爱上了他。

    那六年的记忆里,陈嘉树从没有说出来的话今天居然让他听到了,明明是一直在心里希望听到的告白,但或许是来得太快太突然反而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总感觉不是特别的真实,就像手里捧起来的水,看似握在手心,摊开双手时却发现流水早已经从指缝间悄悄溜走。

    推开浴室的门时叶全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用干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那个男人抬眼看他时露早浅浅的一丝微笑。

    “我买了两包感冒药,赶热喝了。”

    “谢谢。”慢慢走了过去,握在手里的杯子传来阵阵温暖,叶全一口气喝了半杯感冒冲剂,比起苦涩的药片来要容易入口多了。

    “我知道你有事情想问我,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陈嘉树坐在酒店的沙发上,屋外的雨还下个不停,他的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解放后的释然和轻松。

    “你和我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在我的眼里你一直都是行事谨慎甚至有些思前顾后的人,刚才的话是一时冲动吗?你应该知道,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在亲口告诉了叶全那句“我爱上你了”之后,陈嘉树没有一点后悔也不觉得自己冲动,他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不是一时冲动,我知道自己说过些什么,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在奶奶去世没几天和你说了这样的话,我知道你可能会以为我只是在寻求一个依靠和解脱,但是你觉得我陈嘉树会是这种无知逃避的人吗?叶全,我喜欢你是一个事实,而我只是把这个事实陈述了出来而已。”

    “太突然了。”杯子凑到嘴边,叶全慢慢把剩下的半杯冲剂吞咽入口。

    陈嘉树没说话,他拎起热水壶开始往空着的杯子里慢慢注水:“感情不是突然之间早现的,就像杯子里的水也不是一眨眼就能灌满。”

    在陈嘉树不断的注水下杯子的水位越来越高,直至最后漫了出来。

    “在水漫出来之前我们不能否认杯子里没有水的存在,在我把话说出来之前,也不意味着我对你没有感情。”

    “那为什么会是现在?”

    感情是感情,水终究是水,不能混为一谈。

    为什么不是早一点,也不是晚一点,而是现在这个时候。

    “在我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以后,我不想再失去我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陈嘉树坐在叶全的对面,双手杵在两侧平静的说道。

    “在此之前我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这又和我爱上你有什么关联?我知道你现在难以接受,但我会证明我说的话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空穴来风,叶全,你爱苏天安吗?”陈嘉树问道。

    提到苏天安,叶全的胸口一紧:“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不爱他,就从他身边离开吧。”

    “陈嘉树——”叶全拿掉了盖在头发上的毛巾,他站起来走到陈嘉树的面前双手扶住了对方的肩膀,喉咙上下滑动吞下一口津液,“想让我从苏天安身

    边,想让我相信你的话,那就用行动证明给我看。”

    “我回家了。”拍了拍陈嘉树的肩膀,叶全转身离开了房间。

    陈嘉树站了起来,那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他沉默着又慢慢坐了回去。

    。……

    叶全不知道那天陈嘉树在家门口等了他多久,但是那满地的烟蒂和空空如也的酒瓶子总是会浮现在他脑海里,在最伤心的时候陈嘉树没有选择独自一个人躲起来也没有去寻找其他人的慰藉,而是一直等候在他的家门口。

    “在一个人最伤心的时候,他唯一去找的那个人可不可以说是他最在乎的人?”小银勺轻轻搅拌着杯子里散发浓郁芬芳的奶茶,叶全问道。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叶全抬起眼皮。

    宫城扬起嘴角的笑容:“就比如现在,你心里有困惑没有去找其他人而是来找我,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在你心里有着不一样的然位?是你最在乎的人呢?”

    这个比偷很奇怪,但听起来似乎又有些道理,他找宫城聊天是因为宫城能带给他可靠如同师长一样的感觉,而且也不属于感情圈子里关系复杂的朋友。

    叶全蹙着眉头说道:“我感觉越来越糊涂了。”

    “人在受伤的时候就像受伤的野兽一样会遵循着本能去找最能够让他感觉到安全的然方,或者是人去依靠,从这个方面来讲,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在乎的人,但一定是最能够让他信赖的人。”宫城抬起条杯小呷了一口,他的视线里叶全正盯着杯子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

    “感情的问题?”宫城随口问道。

    “嗯。”叶全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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