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着在乡郊野外,即便岁月渐寒,依然偶有虫鸣。月光如水波,荡漾在粗布的窗帘子上,苏哲看不清薛挽香的神情,只觉得她往被子里缩了下身子,整个人,几乎都在她怀里了。
    苏哲轻轻一笑,揽住她肩头,柔声道:“睡吧。走了这大半日的路,累坏你了。”
    薛挽香用鼻音哼了一声,藏在她柔软的怀抱中,贪恋这份温柔。
    她闭上眼睛,带着一点儿自欺欺人的念头,就当方才的偶然,仅仅只是个偶然。
    东方露出微熹,俩人收拾妥当,辞别了农家,从小村庄出来往北而行。沿途有晚熟的十里稻花坠在芽尖成穗海,薛挽香叹叹:“冬令时节渐深,竟还能见到这般景色。若在临淮城郊,此时怕是空余光秃秃的麦秆了。”
    苏哲展眉道:“我们行了这些路,虽在南方,但入冬以来你可曾经过这样成片的稻花海?”
    薛挽香侧头想想:“倒似不曾经过。”
    “只因鄢州城乃国之腹地,得天独厚,四季温暖,其它州郡的粮食一年不过结两次穗,鄢州一年可结三次。待我们越过鄢州,便是真正进入北方地界。”
    远处是一望无垠的麦田,麦田之外有一黛远山,灿烂的阳光跃然于山岭之间。苏哲站在田埂边,目光落在薛挽香身上。
    走进鄢州城时暮色正苍茫,高高的城楼上挂着翘角防风的灯笼,在明灭的夜色中指引方向。几个兵吏站在城门前盘问来往过客,苏哲和薛挽香身无长物,倒也没人为难。
    不知什么因由,这时节鄢州城似乎格外热闹,俩人直问了三四家客栈,才找到落脚处。等收拾了行礼安顿好,庭院里晚风阵阵,夜空里星光都燃隐约在云层了。
    店小二点着灯送她们到房舍,苏哲问给了点儿碎银子,问他鄢州城如此繁华,可是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小二哥高高兴兴的收了赏钱,笑得见眉不见眼:“公子这是问对人了。您这是一路问到了咱们客栈的住店吧,我们鄢州城本人口稠密,四通八达,但也不至于热闹成这样,只因来年春天,在京城和陪都各有件大事,一往一返,总要经过鄢州,是以入冬以来这人来人往的,一日多似一日。客栈酒楼多半客满。您这还算运气好,一个时辰前才空出的房子。”
    苏哲听得点点头,薛挽香将好奇道:“来年是朝廷大比之年,莘莘学子从各地往京城赶考,这也寻常,那陪都又是什么事?”
    店小二看看苏哲,苏哲笑道:“那是武林中的事情。在陪都玄武山,每五年举行一场以武会友的盛会,为的是让给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年轻子弟有相互切磋学习的机会。因着盛会会在玄武山以斗酒祭天,也称为玄武祭。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盛事。”
    薛挽香听得懵懵懂懂,店小二却一个劲的点头:“小的看公子一表人才,人中龙凤,不知公子是往京城文比还是往陪都武斗?”
    “你看我像去科举还是像去打架?”苏哲笑问,语气调侃。
    店小二左右瞧瞧,眼珠子在薛挽香和苏哲身畔转了一圈:“打架哪能带着夫人呢。您定是上京赶考的才子,还带着红袖添香的佳人。”
    苏哲笑笑不接话,让他一会儿送些热水上来。
    店小二答应着去了,走到门口想起方才苏哲给的赏钱,又多说了一句:“公子既是要上京赶考,近日若无事,还是少往生僻处去吧。”苏哲问何故有此说,店小二道:“城里热闹是热闹了,却也冒出来不少贼人,专门在生僻处守着文弱书生下手,您知道,这千里赶考的,盘缠都在身上,贼子都盯着呢。前些日子在城西接连出了两起命案,官府百般捉拿不着,都出了布告悬赏了。”
    等店小二絮絮叨叨的出去,薛挽香关了房门,一回头看到苏哲坐在方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灯影下目光渺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后院的婆子送了热水来,薛挽香将俩人的衣裳行礼都搁进柜子里,自去屏风后梳洗。出来见她还蹙眉深坐,便走上前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苏哲眨着眼睛道:“在想店小二说的布告悬赏,肯定值很多银子。”
    薛挽香眉心一跳,立即斥道:“不许去!那是出过人命案子的,你有几个脑袋敢往那里凑!”
    苏哲扭头看她,一时转得狠了,脖子拧了一下,她呲着牙按住后颈:“诶哟。。疼。。”
    薛挽香眼风扫过,不想理她。
    苏哲歪着脑袋跟她讲道理:“也不全是为了银子。那些贼子趁乱为非作歹,即便没有悬赏,我们也当去为民除害。行侠仗义,乃我辈中事。师父让我出门,不就是为了历练么。”
    她的语气义正言辞,可脖子大约疼得厉害,脸上哭唧唧的,薛挽香瞪她一眼,简直没眼看。
    苏哲看她不说话,自己跑去拧了块热巾布,敷着脖子转了一圈,略好些,才在屏风后梳洗了。
    薛挽香坐在灯下,听到水声响起,突然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你,你在做什么?”
    浴桶挺深,只是水有些凉了,苏哲坐在里边撩着水打在胸口上,一壁回道:“沐浴啊。方才你不是洗过了?”
    她还说得这般一本正经!薛挽香红了脸道:“你怎的不叫婆子再送热水来,那一桶水……那一桶水我用过的!”她越说声音越小,亏得苏哲耳朵尖,好不容易听到了。
    “用过又怎的?在渔村时你给我洗手洗脚,用过的水你不也用么。”声线里含着笑,从屏风后边传出来。
    薛挽香咬着唇,细声细气的道:“那怎么能一样。”
    说话间苏哲已简单打理清楚,穿着一身中衣出来,长发用一支碧玉青竹的发簪定着文士髻,打眼一看,便是个楚楚少年郎。
    “怎的不一样?你我之间,这般生分做什么?”发角被打湿了,落下几粒水沫,苏哲伸了个懒腰,忽而皱起眉,手又托到后颈上,“啧”了一声。她歪着脑袋看着薛挽香,也不说话,只那一双大眼睛里都写着“你不管我了么?我都快疼死了”。
    薛挽香无可奈何,上前拍开她的手,纤手伸到她颈脖下,柔柔软软的揉着。
    苏哲扬起笑,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由她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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