缤儿看着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想到了什么,她委身在她耳边低声劝道:“近日里大少爷时常在外头惹事,上回在场子里欠的银子不还是小姐您给他还上的。这次约莫又闯祸了吧。”
    金思婕垂着眉眼冷哼一声,吩咐道:“叫秋葵到胡老大和蒋老三那里走一趟,若是都不在……”她横了个眼色,缤儿忙点头表示懂了。
    外边日头已高悬,早春的阳光落在院子里,照得满院亮堂。缤儿出门后小丫头上来给大少奶奶绾发,金思婕心里烦躁,随手用金簪子扎了她几下,小丫头跪在地上想哭不敢哭,只抽抽搭搭的。金思婕在屋子里想了一圈,越想越是心烦意乱,把小丫头踹了两脚呵斥出去,叫来个大丫鬟跟着,往柴钰飞的娘亲房里去了。
    柴钰飞的娘亲是柴久晟的二房,生了儿子才扶的侧室,她也听说儿子给官府拘了起来,正六神无主,见儿媳妇过来,说要回娘家探消息,她想起儿媳妇是官家的小姐,虽说是个不起眼的小官,但好歹能跟府衙沾上边,她慌慌张张的点头,一面叫人到马厩那头备车,一面交代儿媳妇:“你放心出门,去求你爹爹救救钰飞,府里老爷夫人那里我去给你说。”
    金思婕假做哀情的点点头,罗裙迤地,凄凄凉凉的走回院子里。
    往日跟着出门的婆子都在门前等着,金思婕回屋披了件披风,想了想,又开匣子取了几张银票。忽见小丫头打起帘子,缤儿从外头回来,脸色有些苍白。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听到缤儿说秋葵回来了,巡过一周发现胡老大几个人都不见了。金思婕脚上发软跌坐在床榻上,缤儿吓到了,扶着她连声叫小姐。她定定神,让缤儿将匣子里的银票全都带上,收拾了金银细软,快步往柴府的仪门走。
    内眷出府的车子都停在仪门外,几个婆子见她脸色铁青,俱不敢说话,只跟着跑。谁知到了仪门处,七八个家丁将她们拦了下来。金思婕又气又急,大声嚷嚷:“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谁!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拦我!”
    领头的一个家丁行了礼:“回大少奶奶的话,老爷才下的家令,他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府!”
    金思婕怒道:“我是回娘家找我爹爹商量大少爷的事情,你们敢拦着,要出了什么事,你们谁个担待得起!”
    家丁们左看看右看看,不再说话,可就是不放人。跟着金思婕的婆子多半是从金府里带来的,这一年多来在柴府里横行霸道惯了,此时见着自家小姐被顶撞,一个个不嫌事大的往外推嚷!
    眼看着越闹越不像话,不知何人请了柴夫人过来,终于呵住了他们。金思婕眼珠子一转,扑过去跪倒在柴夫人脚边,一哭二闹三上吊。柴夫人冷眼看着,等她闹够了,才吩咐一众家仆,将大少奶奶送回房,其余人一律关进祠堂边掌刑罚的空屋子,等柴老爷回来再做论处。
    金思婕一听,闹得更厉害,无奈柴府里终究是柴夫人做主,她哭道撒泼都没用。
    大少奶奶的院子被看管起来,里里外外不通消息。等到天都黑了,忽然来了十余个奴仆,在门外敲敲打打。金思婕如惊弓之鸟,跳起来往外跑,只见院子里进来几个健壮婆子,捉住她不许她乱动,门窗很快被封了起来,院子的围墙上加了一层高高的木栅栏,越发连外头的样子都看不见了。金思婕一抬头,只看得到被切割出来四四方方的天空,她恐惧的想到从前薛挽香的小院子,就是这般被柴老爷锁了起来,一连十余日,只有最简单的三餐续命,不准进,也不准出。
    “放我出去!!来人啊!!”她使劲捶门,砰砰砰的响。
    婆子们都退了出去,封闭的院子里只剩下金思婕和她从金府带来的几个丫头,缤儿上来劝她歇一歇,等大少爷回来,老爷气消了,一切就好了。
    金思婕怔了一下,愣愣的道:“不。他回不来了。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薛挽香那个贱//人!柴钰飞回不来了。我要被困在这里了。”
    她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四方形的天空里天色慢慢暗了,缤儿扶着她回房。
    那时候的缤儿还料不到,她家小姐一语成谶,岁月漫长而荒凉,她们的一生,再也没能走出这座院子。
    距离临淮城府衙不远处的一座茶肆,苏哲和曹幼祺在二楼临街的一张桌子上对坐着饮茶。茶点送上来的时候陈皓也回来了,小炉子里烧着冰蓝的银碳,曹幼祺用竹夹在沸水中夹起一只小盏,给他斟了一杯刚沏的茶。
    茶汤止七分,清澈荡漾。
    这时节不早不晚,茶肆里人还不多。陈皓举杯饮了,慢慢道:“昨晚上柴久晟又到府衙里去了。约莫使了不少银子,进牢房见着他儿子,大半个时辰才从府衙后门出来。”
    “这里的官风如何?柴钰飞会给他捞出来吗?”苏哲微垂着眉眼,淡淡问。
    陈皓瞥她一眼:“人证物证俱在,想要捞他没那么容易。何况,你还记得在巷子里,我那一脚踹在了哪儿吗?”
    苏哲展眉,曹幼祺捧着脸问:“哪里哪里?”
    陈皓捏着香酥小茶点咬了一口,翘唇笑笑:“别管哪里。反正柴大少爷就是出得来,人也废了!”
    苏哲不再说话,举起瓷壶斟了一圈热茶,忽而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带着惊奇的语气问:“苏……苏……苏姑娘?”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打过几次照面的人站在楼梯边,满脸诧异,显然刚从楼下走上来。
    陈皓和曹幼祺都望了过来,苏哲咳了一声,只得随口道:“这位是西楼门的吴启明,吴少侠。吴少侠,这是我师兄师妹。”
    吴启明听到“吴少侠”这个称谓,明显一愣。陈皓和曹幼祺则露出了八卦的眼神。
    苏哲无奈道:“要饮一杯否?”
    吴启明摇摇头,几步过来,张口道:“苏……苏少侠。”诶哟,好拗口。他沉了沉气,问道:“你怎的在这?”
    苏哲摆摆手:“说来话长……”
    她没打算解释,可吴启明更干脆,直接截断她:“那就别说了,你快走吧!”
    苏哲怔了一下,莫名道:“我为什么要走?”
    “前些日子林师弟伤势出了变化,大夫说养好了也不可能再练武了。我师母又哭又闹,师父大发雷霆,听说你在玄武祭现身,我师父亲自下山,往这方向追杀你来了!”
    吴启明的语气有些急,陈皓和曹幼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说到“追杀”,师兄妹俩都收起了八卦的心思,忙问究竟。
    苏哲三言两语将那些过节解释了,陈皓皱眉道:“西楼门这么不讲理吗?”
    吴启明脸上红红白白,欲辩驳,又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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