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中新娘用温柔的嗓音道:“奴家大喜的日子,什么人来搅局?”声音不大,不太能辨别与我声音的不同。

    “小墨……真的是你么?”谢沉砚无限沉痛。

    “奴家乃叶氏。”

    “小墨……叶小姐……你真要嫁与那姓萧的混账么?”谢沉砚嗓音里愈发悲凉。

    “还请谢公子不要随意诋毁奴家夫君。”轿中人不带丝毫感情。

    我再度从墙上滑下来,见谢沉砚被萧桃花推到了一边,花轿重新抬起,奏乐也更加喜庆。

    喧喧闹闹中,迎亲队伍离开了侍郎府前的小巷子,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子以及……墙边颓然坐下的谢沉砚,手里拿着一只古旧的砚台。

    我踏着众人踩过的痕迹,走到他面前。他低垂的目光见到我的一片衣摆,缓缓抬起凝滞的视线。

    一愣,一呆,震惊从他眼里划过,“小墨?”

    我蹲□,“砚台你又来做什么?”

    “小墨你不是……”

    “嫁的是我表妹。”

    “可是……”

    “你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我站起身。

    谢沉砚跟着起身,“小墨,你要做什么,我能否帮到你?”

    “不要再来找我。”

    “……我哪里做得不对?”嗓音里有些淡淡的哀伤。

    我只得转过身,望着他,“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砚台,你我不能同路,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不再看他的反应,我快步走出了巷子,心下一片凉意。

    刚转过巷子,迎头撞上一人,“晏大人?”

    “顾大人如此心神不定,所为何事?”晏濯香身着淡紫的衣衫,站在我跟前,高出我两个头。

    我退开一步,平静道:“刚嫁了表妹,心中小有伤感而已。”

    晏濯香轻描淡写一笑,“侍郎怎落了单?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么?”他朝巷子转弯处看了看,有试图拐过去看看的架势。

    “那个晏大人,我有些事情同你商量……”我将他胳膊扯住。

    “什么事?”晏濯香由着我拉扯,随我一同继续往前走。

    我左右看看无人,小声道:“我怀疑那个国师在萧阁老府上藏着。”

    “可有证据?”晏濯香并无惊讶的表情。

    “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我打算今晚去探一探。”我晃着扇子思忖。

    “侍郎的意思是,着我同行?”晏濯香洞悉的目光将我一扫。

    我嘴角动了动,嘿嘿笑道:“濯香就是聪明。”

    晏濯香却微微蹙了蹙眉,“侍郎若早些说,我也不与那玉生烟约着今夜了。”

    我脸上的笑收不回来,遂成了干笑,“咳,无事无事,我身手了得,一个人夜探阁老府倒也使得,使得……”

    晏濯香脸上淡淡的,无过多表情。

    二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西市入口。嗅着蔓延而来的市井气息,我有些举棋不定。

    “侍郎这是要去哪里?”晏濯香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拿扇子戳了戳额际,断然转身,“走岔了路。”

    却被身边的人拉住了胳膊,“心随意想,随性些好。”说罢,他一步踏入滚滚喧嚣。

    西市珍宝迷人眼,各色客商接货繁。金银纸券流如水,几人能笑万贯缠。

    抛货收银,看起来都是那么简单,真正能赚到的又有几个人呢?我感慨着世间万事不易,晏濯香已飘进了一家茶楼。我仰脖子一看,匾额高雅,涂漆讲究,只怕价格不菲,探手入袖,一文未有。

    打定了没人请绝不喝的心思,走了进去。

    晏濯香已坐到了一张正对外街的桌子旁,接过小二送来的茶水,洗了两只杯子。

    小二瞪着眼睛,“客官,本店茶杯绝对干净!另外,本店茶水是用来喝的!”

    晏濯香充耳不闻,继续冲洗杯子,一遍两遍三遍……

    小二红了眼,我担心他要将手里托盘劈到某人头上,遂立即上前,一把抢过晏濯香手里一只杯子,自己也坐到了一条凳子上,“赶紧上茶,口渴得紧,不过话说回来,这茶喝不喝也没什么要紧……”

    “我请。”晏濯香终于停下了洗杯行径。

    “自然,喝一喝也没什么打紧。”我放下手里杯子,打开折扇,淡然扇风。

    小二没甚好表情地问,“二位客官要什么茶?”

    “祁红。”晏濯香道。

    “……本店没有。”

    “绿雪。”晏濯香道。

    “……本店没有。”

    “白毫。”晏濯香道。

    “……本店没有。”

    “雀舌。”晏濯香道。

    “……本店没有。”

    晏濯香还要继续开口,我“啪”的将茶单打开在桌上,扇子一角指到上面某个地方,“一壶绿茶,谢谢!”

    “马上送上!”小二表情扭曲地走了。

    茶楼里其他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我拿扇子遮脸,不与某人交流一句,只当是路人。不过很快,众人的目光就被外面街上的一行人给吸引了去。

    不同于一般异域人的服饰,那三人的蓝色服饰不是本国,也不是西域,而且在长安绝对少见。众人窃窃私语。

    ——“那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在书上见过,却也记不大清了,只好转头看晏濯香。

    “殷国使节。”他目中平静地看了眼外面。

    “敌国使节,还这么招摇过市。”我嘀咕。

    “也许……是在故意等人来寻呢。”

    小二送来绿茶,晏濯香喝得勉强,我也喝得敷衍。两人杯里都剩着一大半,纷纷放了茶杯,起身离了凳子。晏濯香在桌上放了钱,与我一起出了茶楼,落着一段距离跟上殷国使节。

    西市行人客商纷纷对那几人避让,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人群中,有个青壮年抄起一把锄头就朝当头那使节奔了去,口里喊道:“天杀的殷人!纳命来!”

    人群里尖叫声纷起,领头的蓝衣使节却不避不让,抬起胳膊一手握住砍来的锄头中断,一扯,锄头脱了青壮年的手。蓝衣使节将手里锄头当空一个旋转,锄头飞了出去,砸中青壮年的腰,将他击飞了出去。

    青壮年痛苦骂道:“混蛋!”

    部分群众去查看青壮年的伤势,部分群众激愤了起来,拦住三名使节不让走。

    领头的使节冷笑道:“堂堂大曜,原来是仗势欺人。”

    青壮年继续骂:“你们殷人残暴嗜血,猪狗不如!”

    使节冷问:“此话怎讲?”

    青壮年哭诉:“我赵二牛父兄来往西域长安做买卖,去年绕行未央山时,被殷人这帮禽兽不如的杀人越货!”

    使节道:“未央山下,你们大曜打劫我们大殷子民的盗匪比比皆是,这个账怎么算?”

    人群静了一静,有人道:“未央山下尸骨累累,众所周知,边界互相打劫杀伤年年如此,却没人管!边疆官吏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往朝廷报。再这么乱下去,早晚打起来!”

    使节道:“我们出使贵国,便是来商讨边境问题,还两国百姓和平。”

    众人也都知道这冤仇由来已久,一时也辨不清谁对谁错,见赵二牛只是扭伤了腰,便也没再跟使节们为难,放了他们过去。赵二牛捶地痛哭,依旧叫骂,旁人只得劝解。

    我叹口气,“原来边境还有这样的事情,我竟一直不曾听说过。”

    晏濯香道:“囿于朝堂,你看到的永远是盛世气象。”

    继续跟踪使节,西市人多,无比杂乱,我怕看走眼,一步紧一步地赶。隔着十几丈的距离,那领头的使节忽然毫无预兆地猛然回身,我暗道糟糕!晏濯香霍然侧身,从旁边一个摊上取了一支步摇簪入我发髻,深深凝望于我。我只得与他对望,款款一笑……

    卖发饰的摊主是位年轻姑娘,见到此情此境,不由尖叫一声,再双手捂嘴,“断、断、断……”

    “步摇怎么卖?”晏濯香笑问。

    “三、三、三两……”摊主姑娘声线颤抖,面色绯红。

    晏濯香从袖中取了纹银递过去,再一手牵了我走。摊主姑娘手里的纹银啪嗒落了地,嘴唇颤抖,“你妹妹的呀!老娘算是见着了一回!”

    硬是憋着被晏濯香牵着走了一段路,手心都是汗,我收回手,“怎么办,跟丢了。”

    “你大概没学过跟踪术。”晏濯香轻松地寻路。我在后边跟着,一把摘下了发髻上的步摇,扮作男儿身却作红粉态,在旁人看来便是一个男人头戴女人发饰,本官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出了西市,见那三人进了一家波斯寻乐所,我与晏濯香则进了斜对着的一家酒肆,观察对面动静。

    半个时辰后,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那家波斯店的门前。

    一身浅蓝的布衣,平平常常,那举手投足的习惯,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朝四周扫视了几眼,目光如电。

    我低下头,将眼睛埋进酒杯里。

    “他进去了。”不一会儿,晏濯香在旁道。

    我抬起头,捞过酒坛斟酒。

    “他们会面,我们在这里饮酒?”晏濯香看着我。

    “老子忽然想喝酒了,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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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濯香夺过了我的酒坛,“有个好地方喝酒。”

    我极不情愿地被他拉出了酒肆,来到一家小旅馆。他到柜台前,掏出银两,对老板娘道:“一间客房,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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