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消寞语气艰涩地问太虚子道:“你可还认得我?”
    太虚子望着天,捻了捻下巴上的长须,徐徐道:“不认得,也不记得了。”
    吴消寞心里酸酸的,来的路上他已经打定主意,见到太虚子后不会问他这个问题,不管他记不记得自己,只要把王小瑜交给他医治便功成身退,不谈其他。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得到的答案如他所料——很糟糕。
    颜玦提醒道:“师父,他是吴消寞啊,你之前收过的徒弟,我的师兄。”
    “吴消寞……”太虚子眯了眯狭长的眼睛,“倒是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的徒弟,不是只有你一个吗?哪里又多出了一个?”
    颜玦刚想说话,吴消寞拉住了她,微笑道:“想不到前辈还听过晚辈的名字,晚辈已心满意足,至于其他事情,无需再谈。此番前来,是有一件人命要事,想请前辈帮忙。”
    太虚子便顺着他的话,道:“什么要事?”
    “前辈请随我来。”
    吴消寞将太虚子领到马车前,掀开车帘,王小瑜正躺在车里。
    太虚子身子往前探了探,皱眉道:“里面的姑娘怎么了?”
    “死了。”吴消寞道。
    “死了?”太虚子感到好笑,“那你们运个死人到我这儿来作甚?想到我九重山挑个风水宝地挖个坟冢埋了吗?”
    颜玦上来解释道:“不是的,师父,小瑜姑娘虽然表面上死了,但实际上还没有死透,您的师侄韩倾岳说您可以救活她。”
    “我的师侄?韩倾岳?”太虚子蹙眉,捋须的动作停了下来,“这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什么师侄?”
    “这……”颜玦心想,您老几十年没有离开这九重山,也没有人来探望过您,别谈不知道有个师侄了,恐怕连您的师兄已经西去了也不知道。
    吴消寞道:“就是前辈的师兄的徒弟,韩倾岳。”
    太虚子摇了摇头:“我倒是有一个师兄,不过他有没有徒弟我不确定,姑且算有吧。”继续道,“他凭什么说我能救这位姑娘?”
    “他说前辈您就是‘绝手怪道’,医术高明。”吴消寞回道。
    太虚子闷闷地笑了起来,道:“别人称我为‘怪道’,我不否认,不过医术高明这个说法,是从哪儿听来的?我修的是道,又不是医。难不成让我给这位姑娘设个坛做个法?”他说着转身离开,“那你们不如请个高僧念经来得灵些,万一死了,说不定还能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呢!”
    吴消寞和颜玦哑口无言。虽然他们没有见过太虚子会医术,但是听了韩倾岳的话,还是抱着点希望来的,可是太虚子自己也亲口承认他不会医术,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太虚子走到竹屋前,又回过头,道:“既然来了,舟车劳顿,就多住几天吧!玦儿你和你弟还有那个王姑娘,三个人挤一挤,就住在你原来的屋子里好了,正好两张床。”他指着吴消寞道,“至于你,只有柴房了,你要是不愿意,可以去睡马车。自己选。”
    夜里马车不比屋子里暖和,吴消寞道:“我睡柴房!”
    柴房比十多年前的时候好多了。车夫将他们送到九重山上便拿了钱下山离去,吴消寞将马车里的被褥搬到柴房,打了个地铺,脑海中突然想起颜玦刚来的时候,只有一张床,他把自己的床让给颜玦后,自己到柴房里打地铺。
    这些事情已经隔了很远了,但又好像很近,恍如昨日。
    夜色渐深,屋外静悄悄的。多日来没有好好合眼,吴消寞今晚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了。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吴消寞立刻清醒,因为是睡在地上的缘故,所以对地面上的动静非常清楚。
    “你是谁?”吴消寞拿出弦鹤骨笛抵在来人的脖子上。
    “是我。”太虚子出声道。
    借着月光,吴消寞看清了太虚子的脸,他的两指轻松地夹住骨笛。
    “这笛子怎么坏了?”太虚子松开手,盯着笛尾的缺口问道。
    “人不认得了,笛子倒还认得。”吴消寞收回骨笛,淡淡道,“不过是有次摔到地上砸坏了而已。”
    “笛子不过是个死物。”太虚子道,“人没事就好。”
    吴消寞重新坐回被子上,问:“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太虚子索性也盘腿坐下,道:“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吴消寞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想一个问题,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当年,为什么要诓我下山?”
    “我就知道我们再次见面时,你会问我这个问题。”月光从竹缝里泄进来,点点滴滴地洒在柴房里,他继续道,“十余年来,我一直在等待今天的重逢,也一直在想该如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吴消寞盯着地上的白光,道“现在我来了,你想好怎么回答我了吗?”
    太虚子摇摇头:“没有。”
    吴消寞眼神黯淡下来。
    “所以我不想编什么理由了,这对你而言并不公平。”太虚子面向吴消寞,道,“我决定如实跟你坦白。”
    “你说。”
    吴消寞没有等到太虚子开口,眼前的人就一个跃起,像一阵劲风一样出了柴房。
    吴消寞于是也跟着起身追了出去。
    月亮的光华毫无保留地倾洒在林子中。吴消寞追上去时,发现太虚子的对面站着一个人。
    吴消寞见到这个人,眉头一紧:“楚翕?”
    “楚翕?”太虚子盯着眼前的人,头也不回道,“你认识他?”
    “嗯。”吴消寞道,“想不到他竟然追到了这里。”
    “好久不见。”楚翕今天一身白色的绸纱,像是将月亮的清晖都集齐一身,他的面色也像月光般清冷,对着太虚子冷笑道,“老东西。”
    太虚子风轻云淡,回敬道:“彼此彼此。”
    “你们也认识?”吴消寞讶异道。
    “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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