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要抓我,求求你们不要抓我,我没有偷东西,我真的没有偷他的玉佩,求求你们不要抓我去那里!”侍卫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如同受惊的小鸟一样挣扎逃开,泪水从充满恐惧的眼里滑落,他死命地匍匐趴着,整个身子都砥到了地面,衣服擦出了毛绒绒的小洞,手掌也在粗糙的石子上磨出了鲜血,他拒绝他们任何方式的碰触,他知道他们会把他押到那个皇上要他去的地方。
    他咬着牙拼了命地跟他们斗,突然看到了躺在地上熟悉的拐杖,他就像迷路的孩子找到了方向一样,目光紧锁住他的拐杖,罔顾前面那一洼积水,粗暴从上面淌过。就在眼前了,他急切地伸过手,马上要握住了,一只大脚用力地踢来,拐杖嗖嗖飞远。
    “不!还我拐杖,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坏蛋,你们这些坏蛋,为什么不让我回家!”荀裕一手打在坚硬的地面上,沙哑着声音嘶吼,最后完全没有力了,嘴里重复念道:娘,裕儿好想你!
    旁边的公子哥一个个吓呆了,愣愣地看着那个瘸子在四个侍卫的身下挣扎,最后又被他们绑上一根粗绳抬走。胖子朱承秉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蹲在地上哇的大哭起来。
    ☆、第11章 庙堂之高(六)
    丽阳宫乱成了一锅粥。
    “启禀贤妃娘娘,皇上把二皇子押去司礼监了。”宫女道。
    “怎么回事?”贤妃站起来,秀眉蹙起。
    “奴婢听说是因为二皇子偷了孔府公子孔有德的玉佩,皇上知道了大怒,这才把二皇子关进了司礼监,说二皇子他、他……”宫女顿了顿,余光瞥着贤妃,低着头道,“说二皇子手脚不干净,还见了皇上不下跪,命他去司礼监学规矩。”
    贤妃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一脸肯定地摇头,“不会!裕儿绝对不会偷别人的东西!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皇子,怎么可能打一块玉佩的主意?其中必有跷蹊!你去给本宫打听清楚,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马上回来告诉我。”
    贤妃坐回椅子上。司礼监?这么一个为皇家批量生产懂规矩的太监和宫女的内侍机构,手段之残忍可谓骇人听闻。哪个宫女或者太监在伺候主子的过程中犯了些错,主子罚下来了,不管是大错还是小错,都会被打回司礼监。据说那些因犯了错进来的下人,等他们终于再次出去后,便永远不重犯类似的错。没人知道他们身上曾发生了什么。有人说那里堪比十八层地狱,可也有人说那里是改错的天堂。
    堂堂一个皇子,即使再不懂礼数,那也该由礼仪师傅教才对,怎么可能是去那个专为太监宫女设立的司礼监?
    二皇子进了司礼监,他们会手下留情吗?会认得他是一位皇子而不是太监宫女吗?可是如果连皇上都不认他是皇子了,他们又怎么可能还会认得?
    裕儿会有命出来吗?贤妃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搞清事情始末,随即愤怒地往御书房而去。她要见那个狠心的虎狼之君,她要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放过,她要问他怕不怕天理循环因果报应。
    虽然在这世上,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可是为了裕儿,她不得不去见他。她压根不相信他会主动放他出来,他极有可能让他在那司礼监自生自灭。
    “皇上,贤妃娘娘求见!”常公公立在阶前,小心翼翼地禀道。
    “贤妃?”荀治一声冷哼,“没看到朕忙着吗?不见!”头也未曾抬起,继续描着手里的丹青。
    常公公恭敬地退在一旁,再不言语。
    贤妃一脸冷漠地侯在门外,通报半个时辰了,那人却并没有召见自己的意思。若是早几年,她会施展拳脚功夫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可是现在她只有等,等不到他宣她进去,那她就等他出来,她不相信他能一直躲在御书房里。十多年的宫廷生活已经把她凌厉的棱角磨平了许多,她早就知道了,即使她武功再高,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那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她再也不会跟从前一样,冲动起来就像十头牛也拉不住的蠢物了。
    她时刻铭记着此行的目的,不是要惹恼他,而是要求他放了荀裕。
    又过了一个时辰,常公公终于出来,传达宣她进去的圣谕。
    “参见皇上,”贤妃面无表情行礼。
    “可真是稀客,”荀治冷笑道,“朕猜贤妃今日大驾光临,必是给那怪物当说客吧?”
    “臣妾不知皇上口中的怪物为何物,臣妾今日来是为了求皇上放过您的二皇子荀裕。”贤妃微微凝眸,语气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荀治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眼里却哪有丁点笑意,“贤妃这是在求朕?”
    “臣妾的确是在求皇上,求皇上放过二皇子,臣妾向皇上保证二皇子不会再出现在皇上眼前。”贤妃低着头跪在地上道。
    “那贤妃觉得,朕是会答应呢还是会不答应?”
    “臣妾虽然知道皇上不会答应,但臣妾还是想试一下。”贤妃面无惧色道。
    荀治将关节捏得咯吱响,她说的没错,他是不会答应她的。“既然贤妃已经知道答案,那就请回吧,至于二皇子,过不了一个月,他自然就会回去了,二皇子不会没命,贤妃又何必着急。”
    “皇上说的对,二皇子不会没命,顶多只会没半条命。”
    荀治阴下脸来,忍耐似乎到了极限,一字一顿道:“身为皇子,却不知道自重,这样手脚不净、目无尊长的人,朕必须好好教训教训他!”
    “二皇子偷没偷玉佩,皇上心里清楚得很。皇上既然想教训他,又何必找一个蹩脚的理由?”
    荀治危险地眯起来了,声音压得极低,“贤妃的意思是,朕是故意陷害二皇子的?”
    贤妃抬起头,冷冷地直视他,“皇上已经谋杀了我的孩子,现在又要把二皇子往死路上逼,皇上就不怕夜里睡觉良心不安,冤魂索命?”
    荀治大怒,猛地拍在桌上,“胡说,朕几时害过你的孩子?”
    贤妃紧紧地盯着他,径直从地上站起,“皇上以为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臣妾就不知道了?皇上以为把太医和宫女的嘴都堵死臣妾就不知道了?臣妾刚开始还很纳闷,那个奉命端给我药的宫女怎么就忽然调离了丽阳宫,臣妾想依皇上的手段,那个宫女早就已经斩草除根了,更不可能活到今天。皇上连臣妾肚子里不足两个月的皇子都要谋杀,又怎么可能不会趁机除掉皇上心心念念想让他死的二皇子?”
    荀治一脚踢翻身前的桌子,如一阵风过来,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咬牙道:“贤妃是个聪明人,何以今日如此愚蠢?”
    贤妃也回以一个笑,她刚完全可以避开,可是她却选择了站在原地。
    从九年前她查到那可怜的孩儿胎死腹中的真相之后,从得知她自己再也无法生育之时,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期待这一刻。有些话藏在她肚子里已经腐烂发霉,却深深扎根在了她的心里,让她片刻也不能忘怀。每当她看到这个幕后黑手,她都恨不得挖出他的心割下他的头来祭奠她的孩儿,可是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将这个杀人凶手绳之以法,她永远也不可能为她可怜的孩儿报仇,她只能让她那个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孩儿含冤九泉……
    贤妃让他扼住了喉咙,呼吸有些艰难,心里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畅快,嘶哑着嗓音道:“皇上又何必动怒?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上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皇上杀了臣妾肚子里的孩子无非就是忌惮我们穆家的实力,想我爹穆大将军为皇上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本就已经够功高震主的了,若臣妾再怀上了皇子,穆家就更肆无忌惮了。皇上最担心的不过是若皇上要动我们穆家,穆家会一怒之下扶持他的外孙上位。”
    荀治手上青筋暴出,手劲更大了,“穆瑶,你就不怕朕现在就杀了你?”
    贤妃咳了咳,脸色涨得发红,“皇上又怎么会现在杀臣妾?臣妾的爹现在正挥军南下剿灭叛军,手拥重兵。皇上之所以娶臣妾,不就是想要有个人质以防臣妾的父亲有什么不轨行动吗?皇上现在若是杀了臣妾,皇上的泰山大人一旦知道他最心爱的女儿惨死宫中,皇上又拿什么威胁臣妾的爹呢?现在杀臣妾岂不是得不偿失?”
    实际上她爹对这人忠心耿耿。她心里清楚得很,即使皇上真杀了她,穆将军也绝不可能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才是她铁骨铮铮精忠报国的父亲。可是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一国之君绝对不会这么想,他不会相信任何人,即使是那些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的良将忠臣。正因为这点,她才敢肯定他不会杀她,或者说不会现在杀她,他还要留着她来牵制她手握重兵的父亲,只有当穆家完了,她没有了活着的价值了,他才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那贤妃以为,朕什么时候杀你才划算呢?”荀治道。
    “鸟尽弓藏之时,”空气越来越稀薄,贤妃扯着喉咙,不假思索道。
    “贤妃难道不知道朕最讨厌的就是自作聪明之人吗?朕今天确实不会杀你,”荀治猛地甩开她,任由她弯着腰在那里咳嗽,阴阳怪气地笑道:“莫忘了你今天来找朕的目的!”
    “臣妾片刻也未曾忘,”贤妃面色如常跪下,“求皇上放过二皇子荀裕!”
    “朕若是不放呢?贤妃当如何?”
    “皇上若是不放,臣妾也没有办法,只有回丽阳宫等二皇子自己回来了,皇上也说过,他不会没命。皇子毕竟是皇子,司礼监的人就是再凶残也会留一些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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