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绝不能让卢世全抢了先。
    把小贤从关外找回来这件事,他从没想过隐瞒父皇。但这一件事,他必须亲自去和父皇说。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小贤。
    弃官出走,此其罪者一也。
    沟通鞑靼,此其罪者二也。
    如若换了别的什么人,或者说,换作卢世全、陈世钦一党将小贤捉拿举告,还不知要攀诬描画成什么模样。
    他并不畏惧自己会被牵连进去。
    他所畏惧的,是他的父皇会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平息纷争。
    而此时的他羽翼仍不丰厚,没有真正与父皇博弈的实力。
    如若父皇决意要杀小贤,他怕他纵然孤注一掷也无力阻挡。
    更何况,父皇是个要面子的人。
    自父皇登基以来,数十年间,唯有一人蒙圣恩开赦,钦点探花,入翰林院,却连辞呈也没有上奏一封就直接跑了。
    这个人,就是小贤。
    仅此一条,即便父皇不杀小贤,怕是也要将人关在诏狱一辈子不得开释。
    除非他能将小贤护在他的靖王府,先一步与父皇达成协议。
    父皇是乐于与他做条件交换的。就好像,父皇可以默许他北上寻回小贤,以换取七郎建功立业开府封王。
    但这一切,都只建立在他能抢先接应小贤还来的基础之上。
    离开岩灵古刹,他已立刻派了玉青赶回京城,上表奏请还京。
    不出意外,五日之内,召他与四郎还京的圣旨便会送到苏州。
    只要他能接应小贤,拿到该拿的东西,拖过这五日,纵然卢世全再想阻拦,也不得不放行让他们离开浙江。
    他当然知道卢世全不会善罢甘休。但此世间事,又有哪一件是容易的?早在决意捅了江南织造局这马蜂窝时,他便已想得清楚明白。
    他并不担忧与卢世全,乃至陈世钦对抗。
    此刻最令他忧虑忡忡的,是他竟不知该上何处去接应甄贤。
    第33章 二十、不可为(13)
    苏哥八剌和七郎的去向是一定要跟的。
    可他不能把全部的指望都押在这两个孩子身上。
    因为他绝不能失败。
    屋内的大夫们还在围着四郎汗流如注。
    昨夜里,四郎一把火放下去,虽然迫使卢世全不得不让步,但自己也吸进不少烟气,激发了心肺旧疾,直折腾到这会儿仍是咳嗽不止,施针进药全不管用。
    嘉斐坐在卧榻边,看一眼屋内几个一边擦汗一边商讨方子的御医,再看一眼仍把脸埋在软枕里咳个不停的嘉钰,忍不住就想叹气。
    四郎吸了烟气引发旧疾不假,但几个从京里一路跟来的御医围着治了一天一宿了,还说一点功效也没有,那八成是假的。
    嘉钰的性情,他最知道,任性上来,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装病折腾大夫这种小把戏早就不新鲜了。
    只是偏偏在这个时候。
    嘉钰从来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要么,是想故意装得严重些向他撒娇讨赏。要么……只怕是还有别的什么算计,才故意拖延时间牵绊住他。
    “几位御医也操劳许久了,暂且先去歇息片刻,用些水饭,稍事整理。我看四郎的情况也已稳定了许多,有我在此照顾着,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嘉斐向前来报信的童前使了个眼色,示意清场。
    但四皇子毕竟是皇子郡王,万一有什么好歹,没法担待。几位御医是奉圣旨专门来伺候四殿下的病情的,自从到了苏州却一直被卢世全阻挠,屡屡无法面见四皇子问诊,好容易熬到靖王殿下回来,没多久却又出了这样的大事。如今四皇子倒在病榻,御医们都紧张得很,轻易不敢离开,又僵持了一阵,才应允暂且先去外间修整片刻,如有情况,随传随到。
    嘉斐一直等到童前把屋里其余人等全送出去,才伸手拍了拍嘉钰肩膀。
    “四郎,起来吃药。”
    嘉钰仍把脸死死埋在软枕里,哼哼唧唧地嗔道:“都灌了十好几碗了,那么苦,我再不要喝了!”
    “那你也起来。你喜欢的薏仁百合粥已经温好了。闹了恁久,你不饿?”嘉斐了然放下药碗,换了一旁盛粥的白玉小碗端在手里。
    嘉钰闻言微微扭身看了一眼,见二哥手里果然不是那黑漆漆的药碗了,这才终于肯凑过来,猫儿似的一头钻进嘉斐怀里,张开嘴便是要喂。他就这么腻在二哥臂弯里,一小口一小口啜着粘糯的汤粥,直把那羊脂白玉碗吃得见了底,终于满足又惆怅地叹了口气。
    粥是心爱的粥,人亦是心上的人,只可惜,这人虽然在身边,看似百般温柔,体贴至极,心里想的念的,却都不是他。
    心尖顿时酸涩,嘉钰委屈地噘起嘴,“好了,都赶走了,清净了,也不用演了,靖王殿下要教训什么就赶紧吧。”
    那模样简直要把嘉斐气得笑了,便反问他:“你又做了什么会被我教训的事么?”
    靖王殿下一贯是最会坏心眼让人自己检讨的。嘉钰心知撒娇耍赖已蒙混不过了,只得把心一横,负气哼道:“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你又不能真跟个老太监打起来。总不是得我装疯卖傻来给你解围。”
    他等了一会儿,见嘉斐不接这一茬,便又使性伸长了手,揽在嘉斐腰上厮磨。
    “二哥我想回京了。还是京里好啊。至少是人见了咱们总还得装装样子。哪像这山高皇帝远的——”话到此处,难得他竟没再说下去,只是冷笑一声。
    四郎粘人的功夫可是比年岁还长得快得多了。
    嘉斐就任由他揽着,低头看他鸦羽一般颤动的睫毛。
    “你就不怕火势烧得大了救不出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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