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钰总觉得害怕。
    甄贤就是二哥的弱点。他太害怕会有人利用这弱点来伤害二哥。他更害怕,总有一天,要伤透了二哥的那个人,是甄贤。
    说他是嫉妒也无所谓。甄贤这个人,他就是喜欢不起来。
    人不可以不识时务。尤其生在宫中,无可选择地陷在这权利争夺的泥淖里。不识时务,不知变通,必引致杀身之祸。
    而甄贤偏是个不识时务之人,偏想做一个不切实际的好人,甚至,还想把二哥也变成一个不切实际的好人。
    这种人根本就不该留在二哥身边。
    父皇已把他全家都杀光了,难道他还没明白吗?
    自己去找个没人知道的角落,隐姓埋名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好吗?
    到底是在想什么才会又跑回来。
    嘉钰头疼地按着心口,重重喘了两口气。
    许是那模样太过憔悴了,缩在一旁的嘉绶愁眉苦脸地望着他,终于忍不住凑上来,怯怯问他:“四哥你怎么样了?难受得紧么?”
    这一路,嘉绶跟他坐在一架车里也分外憋屈,一会儿抓耳挠腮地叹气,一会儿探头探脑地往窗外看个没完,一会儿又在车里翻来覆去弄出各种响声。
    这小子人长大了,心也已经飞了,脑子却还是那么个模样,也是叫人头疼。
    于是嘉钰没好气地皱着眉骂:“你想出去就出去。找你的鞑靼小媳妇儿去,别在这里烦我。”
    嘉绶蹭了一鼻子灰,只好委屈地缩了回去,又是好一番辗转反侧,竟真地拍着窗大喊“停车”,而后一头钻出去。
    他下了车,硬跑去找童前要了匹马骑。
    马背上的摇晃与车中不同,凉风扑面,终于吹得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嘉绶明显有感觉,四哥一定不喜欢自己。
    同样是兄弟,看四哥对二哥那叫一个好,除了事事都先想着二哥,连带看二哥的眼神都温柔得不得了,怎么一到自己这里就立刻换上一张凶面孔?
    他也承认自己是没什么用,既没有哥哥们能干,也没那么聪明。可怎么说,他也是亲弟弟啊……何至于总要这样骂他。
    总这么骂他,让他多没面子。
    何况如今还有苏哥八剌在看着听着。
    这次他奉父皇的命去北疆,结果搞砸了;好不容易逃回来,跟着二哥到了苏州,也没帮上什么忙。
    苏哥八剌大概……挺瞧不起他的吧。
    嘉绶总觉得苏哥八剌的眼睛里常常根本看不见他。
    那双水光充盈的妙目常紧紧望住的,是甄先生。
    她心中所思慕的人,是不是其实是甄先生呢?
    嘉绶听见侍人和卫军们的切切私语,说甄先生为了替二哥解围,为了破阉党在浙江布下的危局,不惜舍身下诏狱,是真正的忠义,不愧名士清流之后。
    他其实半懂不懂。
    但他一直记得当初是甄贤舍己救了他,为此没少受那鞑子的折磨。
    为了救另一个人,宁愿忍受痛苦,甚至冒生命危险,这种事,嘉绶自问是没有勇气做的。
    甄先生实在比他勇义得多,更比他聪明千百倍,连样貌也比他俊美,不像他还露着虎牙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孩子脸。
    也难怪苏哥八剌眼里根本没有他。
    若苏哥八剌心中放的当真是甄先生,嘉绶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什么指望了。
    联姻的事,是二哥和苏哥八剌的兄长定下的。但苏哥八剌自己多半根本不愿意。
    想到这一点,嘉绶顿觉心酸。
    得知他可以娶苏哥八剌时,他简直开心坏了。他喜欢苏哥八剌,觉得她什么都好,巴不得早点和她成亲,这样便能一辈子和她在一起。
    他从来没想过,如果她不愿意怎么办?
    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人对七皇子殿下说过“不”字。
    可一厢情愿究竟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既然她不愿意,他就不该强迫她。
    被迫远离家乡,再不能与亲人相见,还要嫁给不喜欢的人朝夕相对,这样的人生该多么痛苦?
    他怎能让他心爱的人这样痛苦?
    何况他更害怕,怕终有一日她会为此怨恨他。
    如有一天,那双他喜爱的明亮双眼竟用怨恨的目光看着他,嘉绶怎么想也觉得自己无法承受。
    与其让她痛苦,被她怨恨,不如放开怀抱,让她飞去她想去的地方自由翱翔。
    哪怕这意味着,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嘉绶犹豫地望着苏哥八剌策马前行的背影,想了又想,小心催了催胯下马。
    而苏哥八剌正领着她的鞑靼少女们,走在甄贤和靖王嘉斐乘坐的那辆马车两侧。
    离开草原的时日其实没有多久,她却已见识了太多此生从未见过的人和事。
    从前哥哥总愤愤地对她说,汉人奸猾狡诈,诡计多端。
    可她认识了许多汉人,来到了汉人的国家,虽然见过了卢世全这样凶恶狡诈如豺狼的人,却也见过嘉绶这样单纯可爱的人,还有同样忠勇善战的军人和朴实憨厚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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