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她其实从来就没有想过索取什么聘礼,她的志愿要高远太多。
    皇帝震惊地望着这个少女。
    她的年纪看起来比他最小的儿子还要小上一点,但她所想的事,所说出的话,嘉绶已经拍马难追了。
    但开放通商是大事,必须要内阁共议才可以做决定,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随便许诺她。
    “你兄长提出的全部要求里,没有这一条。”皇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
    “这是我的要求。”
    苏哥八剌半点也不心虚,依旧昂首挺胸。
    “我的兄长是一统草原的大汗,您的儿子战胜了他,他虽然认输,但永远也不会服输。所以他向您索要粮食、钱财、珍宝,想以此挽回些颜面。一旦将来,他喘过这一口气,就会再次扬起旌旗,再战胜负。哥哥认为战争是男人的荣耀和功勋。但我不这样认为。我希望不止在我有生之年,而是世世代代,我们永远都不用再打仗。让我们的子民可以睦邻友好,善待彼此,一起过上更好的生活。”
    说这些时,她的眼中闪耀着灼灼光辉,就仿佛已经看见了美好的愿景。那神情使得她整个人都似在发光。
    皇帝再一次细细打量苏哥八剌。
    “这些是谁教你的?朕也和鞑靼人打了很多年的交道了,你们鞑靼人信奉的是狼吃羊。狼不会想和‘两脚羊’做朋友,今年不赶尽杀绝也只是怕明年没得吃罢了。”他忽然问她。
    苏哥八剌微微一愣。
    其实,也谈不上刻意教授。
    只是那时候,她常常和甄大哥聊起这些,聊起她的无法开解的困惑和模糊懵懂的期望,甄大哥便会告诉她,有一条路,一定能为万世开太平。那是她梦想中的故乡。
    这或许,就算是言传身教吧。
    但汉人的皇帝为什么忽然问起呢?
    这个人,杀死了甄大哥所有的家人,她知道的。
    那么她能不能够把甄大哥的事情都告诉他?如果她说了,会对甄大哥不利吗?
    苏哥八剌沉思一瞬,“这个人的名字,陛下恐怕不会太想听到。”
    “是甄贤。”
    皇帝一脸的毫不意外。
    “甄贤在你们那儿的时候,都做些什么?”他又继续追问她。
    苏哥八剌眸光闪烁,微微撇嘴,“也没有做什么,我哥哥总是骂他,嫌他不识时务,‘苏武牧羊’。”
    皇帝再问:“他为什么要教你这些东西?”
    苏哥八剌想了想,“因为甄大哥他说,希望我哥哥能够‘永不南下’。”
    这个小姑娘何其聪明心细。
    她在保护甄贤。
    皇帝忽然觉得好奇。
    他对甄贤的印象,还只停留在当年,金銮殿上,钦点探花的那个俊秀少年。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能耐,竟能这么轻而易举收服人心?
    不仅是嘉斐,还有蒙元的公主,甚至连嘉绶也对他夸赞不停一口一个“甄先生”。
    然而仔细想来,毕竟是蕴礼的儿子啊,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又或者该说,不愧是蕴礼的儿子吧……
    心头骤起惆怅,皇帝神色凝重,缓声叹息。
    “‘永不南下’。你觉得可能吗?”
    苏哥八剌静思一瞬,反问:“人都不可能长生不死,但您会因此而不想努力活下去吗?”
    她说得没错,是人总会有渴望,总不可能完全断绝执念,想让一个活人彻底理智,绝不去做明知不可能之事,本身即使不可能。
    相反,有些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绝勇。
    皇帝刹那苦笑。
    他忽然明白嘉钰冒险把苏哥八剌带进宫中的真正企图。
    若非嘉钰安排,他可能根本不会有兴趣特意召见这个草原献来的联姻工具,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她是何等的聪慧勇敢又端方美丽。
    嘉钰是在以这种方式,逼迫他去正视,去承认,也许在表面看来嘉斐着实时不时就会做一些在他看来十分出格、失控,甚至根本不该做的事。但嘉斐始终还是有分寸有考虑的,尤其不会当真去伤害自己的兄弟。
    何况他也能看见嘉绶眼中的温度。
    那是少年思慕一往情深的眼神。
    嘉绶是那么喜爱这个姑娘。
    这几个孩子虽然给他惹出太多意外,甚至是麻烦,却也有许多惊喜。
    他们真的都已经长大了,开始想要挣脱束缚,一鸣惊人。
    这种感觉太复杂了,欣喜夹杂着忧虑,难以言表。
    但也许他是可以期待的,这个草原来的姑娘,或许会给嘉绶带来完全不同的改变。
    “朕知道你们鞑靼的海都满夫人,听说她曾经将你的兄长装在箭袋里,带着他征战草原,助他诛杀仇人踏平诸部,辅佐夫君成就了一番伟业,是威名赫赫的贤后。朕希望你,有她的风范。”
    皇帝深深看了苏哥八剌和嘉绶一眼。
    当然这一番话,他是特意留在支开嘉钰以后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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