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斐看得心中感慨,把那些废话连篇的全烧了,独留下嘉钰和白皓仁这两封,拿给甄贤看。
    甄贤看完沉吟片刻,面色凝重。
    这两封书信合在一处看,意思再明白不过。
    陈世钦软禁了七殿下,意欲挟“东宫”以变京中。圣上罢政不朝,乃是拖延。苏哥八剌则逃去了北疆,现在白皓仁处。而崔夫人和小世子,应该是被四殿下妥善安置了,暂时无忧。只不过京中情势激变,不容乐观。
    陈世钦当是早已谋划好的,先借皇帝之命对顾三娘出手,意在扰乱军心,给殿下在东南的靖绥肃清制造麻烦,紧接着才在京中发难,以为殿下必然难以兼顾。
    好在三娘这事总算是暂且了结,多亏了殿下果决。但东厂来寻人的爪牙仍秃鹫一般盘旋不散,一旦殿下落败,或是不慎露出破绽,立刻就要冲上来食肉饮血。阴云不散,实在不是大意之时。
    这种时候,京中着实不该有太多书信来。
    苏哥八剌机敏,并未与七殿下一起落入阉党之手而是逃去了北疆,这一点并不意外。但白皓仁这一封信,却着实有些蹊跷。
    信上的字迹娟秀,用词也典雅含蓄,绝不是白皓仁这糙老爷们的手笔。
    也不像是苏哥八剌的。
    这鞑靼小公主的汉文大部分都是他教的,他知道她写不出这样的书信。她的字也不是这个样子。
    这封信该是个颇为知书达理心思缜密的女子写下的,知道用这样的方式暗示讯息。
    甄贤忽然有一个很危险的猜想,犹豫了一瞬,忍不住还是低声试问:“这封信的笔迹……莫非是崔夫人?”
    这封信若真是崔夫人所写,说明崔夫人与小世子母子此刻也在朔州,多半是在四殿下的安排之下与苏哥八剌一起北上的。
    陈世钦已直接对靖王府动了手。
    既然如此,陈世钦找不到崔夫人和小世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势必会全力搜寻。白皓仁那里只躲得了一时,终不是长久计。除非能够压制陈世钦,让陈世钦放弃拿这母子俩做人质的念头……
    思及此处,甄贤不禁一阵心焦,堪堪抬头看住嘉斐。
    他方才的提问,殿下并没有否认。
    殿下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复杂,夹杂着忧色与感慨,但似乎并不焦急。
    可殿下怎么不急呢?
    老父与幼弟受困,夫人弱子流离,怎么能就是这么个反应?
    “殿下,必须即刻拿下卢世全,万不可让他金蝉脱壳遁回北京去。”
    甄贤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嘉斐什么反应,实在等不下去了,便皱着眉,小心握住嘉斐手腕拽了一把,唤醒一般先开了口。
    卢世全是陈世钦在东南的命门,而今唯有抢先拿住卢世全,才有与陈世钦一搏的筹码。倘若让卢世全逃了,这一仗就难打了。
    如此浅显的道理,他相信殿下是无需旁人提点的。
    但此刻的靖王嘉斐心里所想的压根不是这个老太监的事。
    靖王殿下觉得心情非常微妙。
    按理说,他此刻应该生气,甚至感到焦急紧迫。
    毕竟他的幼弟已经被关起来了;他的儿子更还在被搜捕,不得已孤儿寡母一般逃到困厄寒冷的北疆;他的父亲只能闭门自守,明明手握天下,却只能孤军奋战……而那些食腐的豺狼却还围着他打转,一边谄媚讪笑,一边獠牙毕露。
    人生至此,危机四伏,错一步便是全军覆没家破人亡。
    然而他却意外地平和镇定。
    至少四郎暂且是没什么大碍的。四郎还在京中,为他筹谋,为父皇和小七儿担当。
    而他身边,还有小贤陪伴支持。
    小贤望住他的眼神如此专注,写满思虑和担忧。
    那眼神却叫他觉得平静,心中温暖且安定,反而奇异般充满了力量。
    眼前的每一步路都格外清晰,无论鲜血或是黄沙。
    他甚至觉得再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时候。
    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尚未失去,而他最不畏惧的,恰是一战生死。
    眼前熟悉的眉眼浸染着焦色,声声唤他的嗓音情真意切。
    嘉斐反而轻笑起来。
    甄贤原本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以为他只是克制,还十分忧心,唯恐他心中淤塞不得疏解,不料这人竟忽然笑了……甄贤心底的忧虑简直如同野草疯长,忍不住又抓住他唤一声:“殿下?”
    嘉斐却双手一收,就将甄贤抱住了。
    “织造局是为宫中当差的,没有父皇的诏命,我不能动他。”
    他把脑袋抵在甄贤颈窝里,耳语时仿佛有一点委屈。
    甄贤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免气急而笑,却仍是环起手静静抚在他后背,轻叹一声低低开了口。
    “殿下不能动他。东厂可以。”
    第102章 三十一、东宫之变(4)
    江南织造局自动迁往南直隶,还是头一遭来了东缉事厂的“上差”,更带着陈督主的亲笔信函。
    卢世全疑心有诈,使自己的义子前去相迎,自己便服出了后门,坐在一辆小巧牛车上观望着。
    不一时见义子领着几个身着尖帽白靴的,也从后门出来,就往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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