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站起身来,又禁不住面带怒容。

    腰腹肋骨隐隐作疼,显然是殴打所致。仲子动手的时候,竟暗中用上法力,若非自家的筋骨坚硬,难免被他打个半死。

    可恶的东西,今日姑且记下一笔。再敢给我耍淫威,我便给他老账新账一起算。我虽然打不过筑基的高手,却还没将一个羽士放在眼里。何况我人在异乡,无牵无挂……

    “咳咳……”

    无咎尚在咬牙切齿,洞门冒出一个脑袋。

    是个黑黑眸的年轻男子,二十出头,清瘦白皙,仿佛路过,又佯作咳嗽,然后闪身走了进来。

    “你是……”

    “我乃地藏洞的弟子,方为。你是无咎?念在同为人族的情分上,唤我一声师兄吧。况且此处的人族弟子仅有你我两人,理当相互照应……”

    来人自称方为,初始神色躲闪,话语试探,好像是有所顾虑,却见无咎衣衫不整,显然是刚刚遭受殴打,他顿作释然状,又无奈摇头:“大师兄原本性情暴戾,再加上修炼的进境缓慢,总是将怒火泄到你我的头上。久而久之,便也习以为常……”

    什么叫习以为常?

    不仅要心甘情愿当个挑水砍柴的弟子,还要忍受长达十年之久的劳役?

    而此地不是灵霞山的玉井峰,而本人也不是当年的那个穷书生!

    无咎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并未对于劝说加以质疑,而是咧嘴一笑:“方为?好名字。三思后行,方有作为!”不容对方分说,他转身一把抓起石塌上的褥子扔在地上,然后招手示意:“兄弟,且坐下叙话,我有事讨教!”

    方为点头答应,又迟疑道:“依照门规,你该唤我师兄。况且我已修至羽士三层,你……你好像身无修为……”

    无咎不予理会,只管问道:“地藏洞,究竟是干什么的,人族弟子,缘何稀少,元天门是个怎样的状况,星海宗又是如何一回事情……”

    他从不在意繁文缛节,更不在意称呼。千慧谷的阿野之所以列外,因为那是个厚道的老实人。如今的地藏洞既然有个凶恶的大师兄,再想让他以师弟自居,并忍气吞声,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洞内不通风,依然充斥着难闻的霉味。

    方为坐在榻上,想了想说道:“人族弟子,多为聪慧之辈,一旦踏入仙途,往往出类拔萃。像我这般,只怪根骨不佳。而师弟你更为不堪啊……”

    “我如何不堪,又与根骨何干?”

    “咳咳……元天门有三峰、十二洞,分别为百济峰、千星峰与万海峰。泰信、冯宗两位祖师所管辖的百济峰,更是弟子们的聚集所在。而羽士弟子虽可辟谷,却离不开烟火之食,便有了地藏洞,专门烧火煮饭加以供奉。地藏洞的弟子,均由修为低下者担任。倘若苦修之后,有所精进,自然便可离去,否则砍柴十年已属幸运!”

    无咎将杂物尽数扔出洞外,洞内顿时乌烟瘴气。他拍了拍手,回头又道:“接着说啊……”

    方为有些坐立不安,只得站起身来:“贺洲的仙门无数,却以星海宗与星云宗为。此乃贺洲最大的两家仙门,相互之间纷争不断。而我元天门,则是依附于星海宗……”

    “哦,为何选送弟子前往星海宗?”

    “选送菁英弟子加入星海宗,使得两家休戚与共,倘若来日星海宗成为贺洲至尊,我元天门也随之一飞冲天。师弟自便,容我失陪……”

    方为上门拜访,也是好心。而新来的师弟却是举止另类,且话语中不见半点儿敬意。他的心头稍显不满,拱了拱手便要告辞离去。

    无咎却是顺势走向洞外,笑道:“恰好我也想出去走走,你再给我说说,元天门有几位仙道前辈,修为境界如何,是否存在飞仙的高人……”

    与其想来,洞内弥漫着烟尘,叫人窒息,倒不如外出逛一逛,也好趁机透口气。或者是说,舒缓一下心头的郁闷。

    方为急忙转身止步:“元天门的老祖,据说只有地仙的修为,其下的祖师前辈,则为人仙的修为……”

    无咎又问:“老祖?一个地仙高手,也敢妄称老祖,他姓字名谁……”

    方为焦急起来,抱怨道:“哎呦,我一小辈,哪敢知晓的太多。恕我有事在身,改日再叙,先行一步……”其话音未落,闪身跑了出去,好似洞内藏着怪物,使他唯恐避之不及,

    “别走啊!”

    无咎还想挽留,面前已没了人影。他挥舞双手,洞内依然烟尘呛人。他捡起地上的包裹,抬脚走出洞门。

    穿过黝黑的通道,来到山洞之中。借着光亮看去,山洞的角落尽头,果然堆砌着锅灶,并留有几个窄小的洞口用来通风。还有弟子在忙碌,应该是在煮饭。走出洞外,不远处摆放着几个水缸,为凡俗人家所常见,两担水便足以装满。

    所在的山洞左右,另有几个山洞,同样有弟子出没,一时不明究竟。

    抬眼远望,四周群峰壁立。有石梯索道盘旋其上,随即又消失在云雾之中而缥缈莫测。山峰环绕之间,则是一片十余里方圆的山谷,即使日头高照,也显得颇为幽暗深邃。

    地藏洞,名如其实,与深井没有两样,然后坐井观天,并长达十年之久,想想都能让人疯掉,哼哼!

    “哎,这位兄弟,何处可以消遣?”

    一个弟子走过身旁,无咎趁机询问,却换来懵懂的神情,对方好像没有听明白。

    “我是说有山有水,风景优美的地方,以便梳洗脏污,顺便还能歇息一二,嘿……”

    无咎举起手中的包裹,又指了指身上的破衣烂衫。

    那位弟子恍然点头,竟丢下一个鄙夷的眼神,转身离去,嘲讽的话语声随之响起:“除了挑水砍柴的天莲洞之外,你敢随意乱走试试?触动禁制算你幸运,给你扣上忤逆的罪名,再废去修为逐出百济峰,才是自找倒霉……”

    除了砍柴挑水之外,哪里都不能去?

    我只想洗漱一番,再看看风景,顺便抚慰一下受创的神魂,以便接下来迎接更为险恶的挑战。而如此小的心愿,竟然成了一种奢望?

    而天莲洞,听着熟悉啊,却不知又在何方,唯有等待明日挑水的时候方能知晓。眼下独自一人,倒也不便乱走乱闯。废去修为逐出百济峰,并不可怕,要知道本人没有修为,最怕的就是禁制阵法。

    无咎没有地方可去,见不远处有块大石头,走到近前爬上坐下,然后丢下包裹,顺势躺着舒服。恰逢午时,日头高照,一缕日光透过云雾倾泻而下,顿时令人温暖而又惬意。

    地藏洞有三、四十个弟子,多为年轻粗壮之辈,而正如那个方为所说,其中的人族弟子,只有他与本人,彼此也算是同病相怜。而修仙如何,与根骨无关啊!何况早已有人感悟在前,修仙,修的是人性与自我,难道不是吗?

    而地藏洞的管事弟子,则是仲子。很讨厌那个家伙,暂且不理他。

    从方为口中得知,元天门分为三峰十二洞。而元天门的当家人,只有地仙的修为,竟也敢自称老祖,真是不知所谓。要知道当年的自己,也是地仙的修为,又是何其的狼狈啊,差点没被天雷劈死。

    不过,元天门仅为众多仙门的其中之一,所依附的星海宗,才是贺洲最大的仙门。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星云宗。

    唉,冯田、阿述、阿三,要去的地方,竟是贺洲最大的仙门,本人却成为了砍柴弟子。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又能如何?本人从来不干后悔的事,也当然拿得起也放得下。

    而我曾经挖过玉井,如今又砍柴。受够了,我要前往星海宗。星海宗既为大仙门,想必不乏灵石。而囚禁于此,又该如何脱身并得偿所愿呢?

    “午饭时辰已到,各司其职——”

    一声叱呵传来,仲子带着满脸的漠然出现在山洞前。

    无咎坐起身来,左右张望。

    只见百余道人影顺着山峰上的石梯索道穿行而来,远远看去,当间的三人很是醒目,尤其是一个黑瘦大眼的家伙……

    第四百四十五章 颠倒几何

    ……………………

    正午时分,也是午饭的时辰。

    百济峰的羽士弟子,相继出现。其中不乏日前新晋的弟子,当然也少不了冯田、阿述与阿三。百多位弟子循着峭壁间的石梯索道,鱼贯而下,又绕过山坡,6续走向一个山洞。

    此处共有五个山洞,众人所去的最大的山洞,应该是个饭堂,也就是用餐的地方。而地藏洞的弟子,则是搬运着木盆、木桶,将烧好的饭食送过去,仿佛酒肆跑堂的伙计在忙忙碌碌。

    无咎依然坐在石头上,状态很悠闲。他挑水砍柴的差使,从明日开始,今日除了挨顿打之外,再也无所事事。不过他灰头灰脸,衣衫不整,旁边丢着包裹,倒像是个逃荒落难之人,

    转眼之间,几道熟悉的身影走来。

    无咎抬了抬手,逐一打着招呼。

    那是几个千慧谷的弟子,今早还是伙伴,如今不过正午,却已形同路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正眼瞧他。

    无咎有些尴尬,继续百无聊赖般地舒展双臂,像是在撩*弄着清风,天气不错的样子。

    又有三人走来,其中一位,带着讨好的口吻惊讶道:“哎呦,这不是大师兄吗……”

    哼,狗东西,有点记性,还算没有忘了本人。

    无咎稍感安慰,回头笑道:“阿三……”

    那黑瘦大眼的家伙,以及两位壮实的年轻男子,正是阿三与冯田、阿述。而三人走近,并未停下脚步。其中的阿三虽然拱起双手,却是看向正前方。他嘴里呼唤的大师兄,另有其人,只见十余丈外的仲子,正在微微颔。随后的冯田与阿述,眼光一瞥,似有错愕,又有不屑,转而匆匆离去。

    无咎扭着头,咧着嘴,旋即两眼一翻,拎着包裹站起身来。

    有道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啊!

    回想神洲的仙门,虽也纷争不断,至少没有忘了祖宗的礼法,懂得谦卑忍让,多有人情味啊。而此地的人们,更多的是将**写在脸上,**坦荡,又叫你无可奈何。

    还是神洲好,有点想家了!

    还有家吗?

    在神洲的时候,没有家,而孤身天涯,神洲便也成了寄托的所在。

    人在异乡为异客,落霞归处是我家……

    无咎感慨了一番,跳下大石头,本欲返回返回住所,又奔着弟子们用饭的山洞走去。

    临近山洞,迎面遇到一人,脸色漠然,神情阴冷,手里抓着一个酒坛子。

    无咎佯作未见,转身回避。

    “何故乱窜?”

    仲子的眼光斜睨,冷冷问,又灌了口酒,满嘴的酒气熏天。

    “饿了,用饭!”

    无咎低头应道,好像很害怕。

    “明日砍柴百斤,再挑满水缸,否则我饶不了你,哼!”

    仲子恐吓了几句,哼了一声,然后拎着酒坛子,摇摇晃晃而去。

    无咎则是看向山洞旁边的几个水缸,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砍柴百斤?很轻松啊。挑满水缸?又有何难。

    越过相邻的山洞,便是弟子们用饭的地方。

    透过几丈高的洞口看去,里面应该有数十丈方圆,并镶嵌着明珠照亮,很是宽敞清爽。当间则是摆放着几个长长的条石,两侧坐着用饭的弟子,有百济峰的,也有地藏洞的,彼此界限分明,显得尊卑有序。在山洞的角落里,摆放着几个石头打造的条几供案,地上还堆放着几排酒坛子以及不知名的杂物。而洞口则是站着几个地藏洞的弟子,围着围裙,守着几个木盆木桶,手里拿着木勺木铲……

    “这位师弟,用饭否?”

    放饭食的弟子中,一位面皮白皙的男子在点头示意,正是此前登门拜访的方为,却少了亲热,而是手持木勺敲了敲木桶:“参汤,没了;灵犀肉,没了,炖蛟羮,也没了,尚剩下几个灵泉水蒸煮的黄粱饼子……”

    无咎全无食欲,却甚是好奇。

    地藏洞的伙食不差啊,又是参,又是灵犀,还有蛟羮呢,便是饼子,也是灵泉水蒸煮的,啧啧!

    不过,那个方为,怎么像是在打要饭的?

    “咣当”

    方为将手中的勺子扔进桶里,淡淡说道:“还请这位师弟记住用饭的时辰,下回赶早!”

    “既然如此,我顺便瞧个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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