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个时辰,总该有吧?”

    “辨不清方向,是否迷路了?”

    “迷路倒也无妨,没有鬼魂便成!”

    “阴灵之地,怎会没有鬼魂呢?”

    “前辈有鬼灵之说……”

    “是啊,此前的鬼魂,又为何消失,前辈不妨赐教一二……”

    一群人明争暗夺,怨恨在心,而一路行来,又好像忘记了前嫌,此时围在象垓的身旁,争相摆出虚心请教的嘴脸。

    “呵呵!我曾于四象门的典籍中有所获悉,据说,这世间有人居住的地方,便也有阴灵居住的地方。阴阳并存,相互无碍。唯生死,方能穿行其间;非轮回,而不得查觉它的存在!”

    虽然费了一番周折,还是将一群小辈掌控在手。或许接下来的收获,远远不止一件宝物。象垓很得意,趁机说教起来。他伸手抚摸着衣衫下的石盘,接着又道:“而阴灵,与鬼魂有所不同。初入轮回者,怨气难消,魂体难以凝结,便成了游魂而居无定所。而轮回已成,则为阴灵。至于此前的鬼魂为何消失,说来话长……”

    这位人仙的前辈,未必通晓典籍,而牵强附会之下,倒也能自圆其说。而众人闻所未闻,也觉得获益匪浅。

    无咎凑过去,有心听上几句,却见阿威回头瞪眼,他只得默默走开。

    搁在以往,谁敢骂我,打断双腿都是便宜,还容他给我瞪眼?唉,此一时、彼一时,况且也懒得计较。而由此可见,人性,将随着遭遇的变化而变化。自己不就是变了吗?变成了阿三口中的多愁善感,十足的阴险狡诈之辈。我在他的眼中,竟如此不堪?咦,那家伙倒是张口小人,闭口道义。究竟是本人变了,还是他阿三变了?他竟然有了情怀,而我呢?我没有情怀,只是忘不掉那雪中的秋千,盔甲山的坟茔,还有……还有……

    无咎离开人群,独自溜达。如今神识无用,难以看远。而荒丘的四周,却是一目了然。他的眼光由远而近,慢慢蹲下身子。石缝之中,竟然长着一株野草,与所知的形状无异,却是黑黑的颇为另类。他将野草轻轻采起,拈在手中细细端详,旋即走下荒丘,一个人默默寻觅。

    “……众所周知,阴阳陌路。而阿金乃修仙之人,精血中阳气强盛。他临死之际,以至阳之气冲开天地禁制。众多游魂得以解脱,便一一轮回而去。故而,阿金之死,乃命中既定,否则你我难逃厄运!我念尔等无知,不予怪罪……”

    象垓犹在侃侃而谈,众人连连点头称是。他伸手托着下巴,继续分说:“有小辈问了,既为阴灵之地,你我至阳之体,又如何生存?呵呵,你我久经修炼,元神强固,虽误入此间,修为神通难以施展,却不惧阴风蚀体之忧。倘若换作凡人,早已化作亡魂……”

    有人庆幸:“那位元天门的弟子,死得其所……”

    有人惊叹:“依前辈说来,阴灵之地,无所不在,着实难以想象……”

    象垓随声分说:“懂得纳物指环的道理吗?芥子虽小,内有乾坤。故而又称乾坤戒子,可见天地万千而玄妙无穷。岂不闻又有三十三层天地之说,或许部洲、贺洲便为其中之一。此番意外,得窥一斑……”

    有人问道:“既然如此,又该如何离去?”

    “这个……这个……”

    象垓突然口吃起来,佯作思忖状,恰见有人离开荒丘,手里还拿着一物。他神色疑惑,似有察觉,恍然作喜道:“此处有鬼……”

    第五百三十二章 是人是鬼

    …………………

    阴灵之地,可不是有鬼。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象垓没有多说,冲下荒丘,转而往右,直奔远处的一道山岗而去。

    众人不明究竟,一窝蜂的尾随其后。

    阿三,没有忘了他的师兄,好奇道:“师兄,你手里拿着甚么东西?”

    无咎走下荒丘之后,一人溜达。而没走几步,已被象垓带人越过。他看着擦肩而过的人群,以及扭头张望的阿三,没有吭声,随手一扬。

    所采摘的野草,早已枯萎,遇风化尘,旋即飘落无踪。

    几里之外,有道山岗。山岗之间,有个豁口。

    象垓冲过山岗,猛然止步:“黑麦……”

    山岗的背后,是块低洼的谷地。

    那低洼的谷地,怕不有数十里的方圆,看上去虽也荒凉,而碎石沙砾之间,却多了一蓬蓬、一簇簇、一片片的黑色野草。其低矮者覆盖在地,健壮者高约过膝,俨如农家阡陌的情景,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见状,众人愕然不已。

    “只听说五谷之中,有稻、黍、稷、麦、菽。这黑麦又是何物?”

    “分明人为,否则怎会有如此众多的黑麦?”

    “照此说来,有人在此居住?”

    “有人居住?究竟是人是鬼……”

    “前辈……”

    “呵呵!”

    象垓冲着左右的众人呵呵一笑,分说道:“众所周知,稷,乃五谷之主,有五谷之神的尊称。而阴灵之地,同样有五谷存在。这黑麦,则是阴灵赖以为生的主粮。既然黑麦成垄成片,表明此地有阴灵居住。阴灵,又称鬼灵,鬼也……”

    “天呐,鬼灵种植庄稼……”

    “阳间所有的,阴间也有,不奇怪……”

    “若再万鬼齐,你我又该如何……”

    “鬼灵,不比游魂野鬼,且见机行事,料也无妨……”

    “咦,这黑麦入手即枯……”

    “黑麦,乃阴物,一旦触碰生气、阳气,绝无幸存的道理。诸位听我一言——”

    象垓提高嗓门,吩咐道:“途中但有所见,均为阴物,不得轻举妄动,凡事由我定夺!”他扭过头来,厉声又道:“那位元天门的小辈,若再擅作主张,我拿你是问!”

    无咎落在最后,刚刚由远而近,却见十余双眼光齐齐看来。他微微一怔,又视若未见,径自穿过山岗而走到一旁,迎着扑面的阴风轻啐了一口。

    什么叫“擅作主张”?

    若非本人有所现,谁又能寻到这片地方?还要拿我是问,无非借机施展淫威罢了!一个人仙修士,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我呸!

    “尔等多加小心,随我来——”

    象垓叫喊了一声,带着众人继续往前。

    阿三的人矮腿短,跟着一溜小跑,随即又慢了下来,欣慰笑道:“没有法术神通,师兄的脚力也不过如此。我且等你一步……”

    修士施展不出法术神通,奔跑起来全凭脚力。以象垓之强,也不过抬脚两、三丈远。羽士弟子,最多一丈有余。而有人一步三尺,或也沉稳,或也飘逸,却过于缓慢。比起他阿三来,似乎也相差仿佛。

    无咎背着双手,步履依然,一边打量着远近的情景,一边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阿三蹦蹦跳跳,三步并作两步:“师兄啊,你为何总是不讨人喜欢呢?”

    这家伙有了情怀之后,也学会了评头论足。

    “依我看来,你纵有不堪,且劣行斑斑,却非十恶不赦之人,或是心胸狭隘的缘故,这才导致性情古怪而招人嫌弃,哎呦……”

    阿三说得起劲,脑袋上突然被扇了一巴掌。他猝不及防,急忙躲闪,却见身后之人,依然背着双手而好像什么都没有生。他捂着有些懵的脑袋,诧异道:“师兄,你不掐脖子了,改打头了……”

    无咎脚下不停,嘴角一撇:“我又不是灵石,何必讨得人人喜欢呢!”

    “咦,很有道理的样子……”

    “呦,开窍了?再来一巴掌……”

    “手下留情,免了……”

    “哼,再敢对我说三道四,你自求多福吧……”

    “师兄,我何曾诋毁过你半句?你为人如何,谁不知晓?也唯有小弟对你仰慕有加,却备受欺凌。你扪心自问,于心何忍……”

    “嘿……”

    数十里的山谷,须臾即过。

    而一行十二人,却默默驻足观望。

    几里之外,山林绵延。

    山林的四周,竟搭建着无数的房舍。还有炊烟升起,人影出没。更有鸡犬声此起彼伏,俨然就是一片农家田园的景象。只是那天穹,山林,以及道旁的野草,均为昏黄的色彩。仿如深秋的时节在此停歇,却又从古至今而没有离开。

    象垓,总是摆出一个无所不知的高人德行。而他乍然见到成片的村舍,也不禁暗暗诧异,迟疑了片刻之后,这才有恃无恐般继续往前。

    有的时候,鬼魂不可怕。怕的是未知,怕的是莫测。

    阿威却是暗暗顾忌,与阿胜递了个眼色。阿胜心领神会,示意阿离、阿三与无咎跟在身后。五个元天门的弟子,隐隐的独自成群。

    金水门的六人,也是凑在一起,以便突生意外,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而无论彼此,两家都将所持的飞剑藏入怀中。

    象垓倒是没有在意众人的举动,只管奔着村落走去。

    转眼之间,一排村舍就在十余丈外。

    当间有家院落,土石夯墙,大门洞开,围着一群人,显得很是热闹。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或布衣,或长衫,或挽髻,或披,或健壮,或瘦弱。无论彼此,皆肤色黄,双眸乌黑,正自说笑不停。而话语声虽然晦涩,竟能大致听得明白,好像是添丁进口,庆贺新生,等等。

    一头黑皮狗儿跑来,耷拉着舌头,摇着尾巴,像是在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象垓抬手示意,众人随后停下。他神色一凝,左右斜睨,旋即又昂举目,便要看清村落以及那群男女老幼的真实究竟。

    不料那狗儿到了近前,低头轻嗅,旋即后退,突然呲牙咧嘴“汪汪”大叫。

    象垓蓦然一惊,抬脚便踢。而院门前的众人已被惊动,却纷纷返身相迎。他被迫收脚,狗儿叫得更欢、更凶。他想要离去,四周已站满了人。他又急又窘,心头一横便要作。而他身后的金水门弟子,有的已探手入怀而目露凶光。

    便于此时,有人冲出院门。

    是个粗壮的汉子,大步跑了过来,一脚踢飞了黑狗,继而抱拳出声。几句话之后,他又哈哈大笑。

    修士,皆有过目不忘之能,况且此地的方言,也并非难懂,稍加体会之后,已然能够明白那汉子的用意。对方是说,他的婆娘,给他添了个儿子,四方乡邻前来道贺,恰逢远客临门,更添几分喜庆,理当进院歇息片刻。等等。

    果不其然,汉子伸手相邀。

    象垓恍然大悟,与左右使了个眼色,阿牤与阿荠等人也是放下心来,各自露出暧昧的笑容。于是乡邻簇拥着,一大群人奔向院子走去。

    汉子则是在门前招呼,喜气洋洋。

    无咎最后一个踏上门前的台阶,尚未进门,黑狗又跑了过来,疯了一般吼叫,并差点咬到他的脚后跟。他脚下一顿,黑狗又吓得往后逃窜。

    “该死的狗儿,讨打——”

    汉子急忙挥手驱赶,并憨憨歉然一笑。

    无咎咧咧嘴角,趁机走入院门。

    而狗儿不肯作罢,依然在门前狂吠。尖利的叫声,使得喜庆的场面多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喧闹。

    汉子没作多想,只觉得在客人面前难堪。

    他返身一把抓起黑狗,紧走了几步,绕到院后,捡起一根绳索套着狗脖子,顺手拴在石头上,又狠狠踢了几脚。狗儿伏在地上,“呜呜”悲鸣,显得颇为委屈,又颇为的恐惧。

    “这狗儿素来听话,今日却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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