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之中血腥味散,数十丈外再次传来墙倒屋塌的轰鸣声。居住其中的凡俗老幼,瞬间殒命。紧接着烈焰滚滚,两道人影去而复返。

    “杀人灭口啊!”

    “凡俗妇孺,虽也无辜,却与修士相熟,难免走漏风声……”

    “你逼我二人出手,又翻脸训斥,如此前后不一,真是不知所谓。老万倒是想要问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罢了,途经凡俗之地,突遇状况,也是无奈。”

    万圣子很是理直气壮。

    鬼赤随后分说,也是理所当然。

    无咎挥袖扑打着迎面飘来的烟雾,摇头道:“哼,一个老万,一个老鬼,两个老家伙……”

    两个老家伙虽然强词夺理,却让他无以言对。他之所以动怒,是源自于人性的恻隐之心。而对方在意的只是生存法则,或许更合乎物竞天择之道。

    万圣子忙着焚烧尸骸,捡取修士的随身之物。

    而鬼赤似有不满,带着嘶哑的嗓音轻声道:“老家伙倒也罢了,至于老鬼的称呼,若被弟子听到,怕是不妥……”

    “你让我如何称呼,谁让你道号鬼赤呢?”

    无咎躲到一旁,话语中依然带着怨气。

    “我……”

    鬼赤伸手拈着银须,迟疑道:“我俗名赤夜……”

    “哦,以后唤你老赤!”

    鬼赤不置可否,神色默然。

    无咎没作多想,催促道:“老万,你妖族怎会这般贪财呢?家族弟子随时将至,快快走啦!”

    万圣子挥袖卷起最后一把飞剑,满不在乎道:“万圣岛什么都没有,穷啊……”

    一个穷怕了的老万,倒是与当年的某人没有两样。

    转瞬之间,三人远去。

    而山脚下,多了一片废墟,消失了几多亡魂……

    月上中天,夜色深沉。

    幽静的山谷中,坐着三道人影。

    依据图简所示,千里之外,便是北岳界与蓬莱界的交界处。只要踏入北岳界,再有两日的路程,即可抵达天兆峰。却又不知彼处的虚实,无咎与鬼赤、万圣子商议之后,决定就地歇息,一来养精蓄锐,再一个也是观察各方的动静而避免意外。

    无咎独自坐在一块石头上,手上拿着两枚图简。

    两枚图简,分别拓印着蓬莱界与北岳界的地理地貌。他要尽数熟记于胸,以备不时之需。而无论是蓬莱界,还是北岳界,均有百万里的方圆,想要记下其中无数的山川河流,以及大小城镇的具体所在,即便拥有强大的神识也颇为不易。而他又不肯放弃,只管默默用功……

    鬼赤,则是坐在老树下,像是在冥思入定,浑身上下笼罩一层淡淡的阴气。而片刻之后,他又微微睁开眼帘,看向不远处那道年轻人的背影。

    正是那个年轻人,杀了众多鬼族弟子,捣毁玄鬼殿,抢了玄鬼圣晶,可谓不共戴天之仇啊。熟料想多年过后,竟然与他谈笑风生?尤为甚者,还将巫老之位拱手相送。其间又发生了什么,竟然叫人说不清、也道不明。

    论修为,他是小辈;论品行,他亦正亦邪而奸诈多端。而正是如此样的一个人,不仅收服了他鬼赤,也收服了万圣子,使得两个老家伙甘心为他卖命。

    究竟为了什么呢?

    是他悲天悯人的仁慈,是他桀骜不驯的疯狂,是他挑战玉神殿的豪情,还是他容纳百川的气度?

    或许,皆而有之吧!

    而他竟然称呼自己为老赤?

    多少年了,不曾有人称呼这个姓氏。没错,本人赤夜。据说,一个娃娃呱呱落地的那晚,娘亲失血而亡。他爹悲伤之余,将他当作孽种,并取名赤夜,很是嫌弃厌恶。于是他小小的年纪,便已吃尽了苦头。当他爹爹劳累成疾,撒手人寰,他终于逃脱打骂,却也失去了家。他坐在坟头痛哭数日,总算懂得了亲情与家的珍贵,奈何他已成了孤儿,从此风餐露宿而流浪四方……

    当年少的赤夜,身患重病而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被路过的修士捡走,却并非天降机缘,而是被当成试药的死人。所谓的试药,便是尝试各种有毒的丹药。

    或是命不该绝,惨遭折磨的他,竟然活了下来,并被丹药催发了修为。曾经捡了他的修士很是意外,想要尝试着将他炼成尸煞。他识破了其中的诡计,杀了那个便宜师父,之后东躲西藏,并暗中刻苦修炼。如此颠沛流离数百年,总算结成金丹。本以为仙道有成,结识了心爱的女子,从此逍遥度日,享受人间安乐。却不想又被道侣所害,差点身陨道消……

    心灰意冷的他,索性改为鬼修。

    与其想来,鬼修身世可怜,又性情乖戾,喜好杀戮,常常遭到仙门的排斥,理当相互扶持而另成一族。于是万千年之后,天下有了鬼族。曾经的赤夜,也成了鬼赤巫老。他始终以为他就是暗夜之王,恶鬼至尊,直至今日,他才突然想起,原来他也是个人……

    鬼赤在缅怀旧事,感喟着如此人生。

    而便在他的头顶之上,老树的树杈间,有人横躺着,兀自饶有兴趣的查验着戒子中的宝物。

    比起洞府的幽静,这位妖族的祖师还是树杈的通风凉爽。尤其提升了修为,使得心境大好的他也恢复了几分幼年时的本性。当然,他更喜欢宝物。正如所说,穷啊……

    ……

    “我……我已是孤家寡人,唉……”

    鬼赤无意多说,叹息一声,闪身没入地下。

    “鬼兄、赤兄——”

    万圣子呼唤着,随后追赶……

    ……

    北岳、蓬莱交界处往北的三万里外,群峰耸立。

    龙鹊所说的天兆峰,便位于此处。而他没说清楚,或有意忽略。天兆峰所在的山脚下,还有个镇子,叫作天兆镇。

    正当午时,艳阳高照。

    远近没有一丝的风。

    而天兆峰的半山腰,草木突然微微晃动,片刻之后,有传音声响起——

    “我以为是荒山野岭,怎会有个镇子呢?”

    “不仅如此,还有修士出没,十之八九,应为家族所在。”

    “嗯,没想到……”

    “无咎,说实话,你缘何来到此地,难道只为等待我妖族弟子碰头?”

    “这个……是啊……”

    “哼,你必有隐瞒!”

    “请如实相告,以便有所计较!”

    “三言两语,难以道明。且罢,两位随我来——”

    又是草木摇晃,传音声随即消失。

    须臾,一个幽暗的洞穴之中,冒出无咎与鬼赤、万圣子的身影。

    所在的洞穴,位于千丈峰巅,仅有四、五丈大小,为天然而成。

    “此处并无禁制,难以被人察觉……”

    “应该是处藏身之所,倒也隐秘……”

    万圣子与鬼赤,皆不明究竟,猜测之余,左右张望。

    而无咎却是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龙鹊没有骗我,却又故作玄虚,他的宝物藏在何处呢……”

    听说龙鹊的“宝物”藏在此处,万圣子的精神一振。

    而幽暗的洞穴四壁空空,根本见不到人为的痕迹。

    万圣子很不死心,伸手敲击石壁,并散开神识查看,期待着有所发现。鬼赤也是好奇不已,跟着左右寻觅。而坚硬的石壁没有缝隙,也不见宝物的存在。正当两人错愕异之际,突然想到一处,而尚未低头查看,又双双转过身去。

    洞穴的地上,堆满了碎石头,似乎并无异常,很容易被人忽视。

    却见无咎独自站在洞穴当间,伸手翻开碎石,从中拿出一块尺余见方的青石,旋即稍作端详而双手用力,整块的青石竟然一分两半,变成了一个简陋的石匣,并呈现出十余块玉佩与一枚玉简。

    “这便是龙鹊祭司的宝物?他藏匿的手段倒也高明,而几块禁牌有何用处,玉简的年头也不长……”

    万圣子大失所望,却还是凑了过来。

    鬼赤也是有些意外,跟着走到近前。

    而事已至此,无咎不再隐瞒。他稍稍查看了玉佩与玉简,然后将其一并递给了两个好奇的老头儿。他本人则是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壁,两眼闪烁,神有所思。

    “哦,十余处城镇的禁牌……”

    “以及城镇的具体所在,竟然遍布四界……

    “还有一套禁制的法诀,并无高明之处……”

    万圣子与鬼赤,拿着玉佩与玉简来回查看,而一时片刻,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名堂。

    无咎招了招手,示意道:“此乃龙鹊的私人物品!”

    万圣子与鬼赤只得奉还玉佩与玉简,却又听道:“各处城镇,均有龙鹊购置的住宅,但遇不测,便是你我的藏身之所!”

    “咦,方才似有标记,并未留意,且容老万细观……”

    “我也疏忽了……”

    万圣子后悔不迭,伸手讨要;鬼赤也是恍然大悟,神色自嘲。

    而无咎却摇头不理,视而不见。

    “哼,故作坦诚,实为圈套!”

    万圣子悻悻甩手,惹不住暗暗抱怨。

    无咎微微一笑,自顾道:“此间事了,且等高乾、古原到来,三日之后,你我返回蓬莱界!”

    他知道万圣子与鬼赤的性情多疑,故而也坦诚相待。而凡事过犹不及,话说三分足矣。否则以他的修为,又如何制衡两大高人。

    “所言何意,三日之后?倘若高乾、古原逾期未至,你该怎样?”

    万圣子瞪起双眼,更加的不满。

    “而来到北岳界,颇为不易,却又返回蓬莱界,真是难以理喻!”

    “倘若高乾、古原逾期未至,你我即刻离去。我与他二人早有约定,改往蓬莱界的山水寨碰头。而冰灵儿就在山水寨的墨家,此番定要将她带走。再一个……”

    无咎的话语沉着,接着说道:“唯有行踪不定,方能混淆耳目。一旦原界生乱,趁机有所作为……”

    “也罢,再等一月……”

    “不成,只等三日……”

    “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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